寒禁院的暗室牢籠里兩團看不見的氣流不斷地相涌、相*、相撞,雜糅在一起,讓燭光都有些膽怯。兩個男孩的回棋對決氣勢十足,讓整個暗室籠罩在一股肅靜的昏黃光影中,氣流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你知道為什麼你會被捉進來嗎?」發話的青衫男孩正是徑欒,他以一種微乎其微的語氣探測他對面的那個黑衣少年。
「算了,還是先講講你母親是怎麼被捉的,又是怎麼安安穩穩的待在那里面的吧!」徑欒淡淡的說。
黑衣少年的拳頭攥緊了,骨頭作響,他沉住了氣,沒有發話。
「徑老爺只是說,你家孩子已被關起來,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不會有人去傷害。」
對方沒有說話,只是心里很奇怪地想︰「他這樣稱呼自己的父親,而他父親又對他下那麼重的手,難道父子兩個一點情誼都沒有?」
「他還拿了你身上的塊帶血漬破布給你母親看,你母親就信了。死心塌地地被捉,又死心塌地地呆在那里面。」
徑欒嘴角微微一揚,「母親都太善良,太愛自己的孩子了。而父親……似乎……」他故意買了個關子。
黑衣少年听了,不知怎的,心里很是難受,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經歷︰「滾!」
風徘徊不定,父親的聲音讓整個大殿都震顫了一番,所有人都震駭不已。他呆呆地跪著,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
「莫麒,你听我說……」母親柔弱的聲音替自己的孩子,也替自己辯解,卻被父親打斷。
「你住嘴!」父親很生氣,「我終于知道,為什麼你一直有意無意不讓我太靠近他。」
父親恨得咬牙切齒︰「虧我還一直覺得他因長相被旁人當異類看,被人瞧不起,還一直同情他。」
「主尊爵,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恐怕不合適。」一位長老出來阻攔,卻被推開。
「原來,原來他不是我的孩子。」父親盯著母親看,目光凌厲,「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我沒有。」母親的淚水似掉線的珍珠,「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像你想得那樣的。」
「主尊爵,事情還沒弄清楚……」另一位長老出來相勸,還沒說完,就被狠狠推開。
「誰都不許攔我!」父親在大殿上咆哮著,又低頭轉向母親。
母親已嚇得倒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無助的眼神,「風兒……他是你的孩子。」
「那為什麼,霜兒有血印和魂器,他卻沒有!」父親蹲子,用鄙棄的眼神看著母親,「他們不都是你的孩子嗎?哼哼,沒有誰知道你被擄去的那段日子,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母親不住得顫抖,那麼軟弱無力,「不是的,你听我說……」
父親猛地給母親一記耳光,「啪」的一聲,讓在場的人都膽戰心驚。母親被那記耳光打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父親!」他急了,叫了聲。
「住口!」父親呵斥道。
「從今以後,你我之間以君臣相稱!」父親扔下一句讓所有人都張口結舌的話,轉過臉不去瞧他。
他看著地上痛苦不堪的母親,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大殿上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插上一句。
許久,他跪著挺起上身,雙手抱拳,緩緩彎下腰,將頭壓低,狠狠壓低。
「是!主尊爵。」
大殿上的人都驚愕地看著他。
父親又發話︰「來人,扶二夫人下去休息。」兩個侍從急忙又慌張地把母親扶起,放在另外一個侍從的背上,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托著母親柔弱的身軀,後面還跟著三個侍從。
「你們幾個,把二夫人照料好了!」父親威嚴的話語很是嚇人。
那幾個侍從都嚇得忙道︰「是是是,小的們……知道了。」然後膽戰心驚地把母親送出大殿。
父親這才側過臉,以一種不屑的語氣對他說︰「至于你,可以滾了!」
「遵命!」他感覺自己的語氣異常平靜。
「臣下告退。」
七歲的他本應該像其他孩子一樣躺在父母臂彎里玩耍嬉鬧的,可以高高興興地拉著父母的手,和父母開心地笑……可是他卻從小被人嘲諷、恥笑、辱罵、詆毀、唾棄、糟蹋……為什麼?他不明白。
他就這樣,當著大殿上各位長老、臣子、卒吏、侍從,以及皇室其他人員與賓客的面,像逃一般地離開,狼狽不堪地離開……
「你似乎在想些事情?」
黑衣少年正是夏侯風,他的思緒被徑欒打斷,透過發絲,他盯著暗暗發笑的徑欒,反問了一句︰「你是誰?」
「我不是和你說過麼?」徑欒淡淡地說,「我是徑家後山一名小小的侍從。這不,一不小心犯了錯,就被關起來了。你以為我是誰?」
「你不是?」夏侯風冷冷一句。
徑欒冷不防被那聲音定住,他抬起頭,「哦?」
兩個人的眼神對峙著。
「徑欒哥哥!你在里面好嗎?」
外面傳來一陣女孩的喊聲,徑欒手一抖,手中的劍 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徑欒哥哥!你的傷還疼嗎?」
女孩的聲音像百靈鳥一樣好听。
「徑欒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面啊?」
天真的聲音幽幽傳來,徑欒的臉一下子僵住。
「娘,舅母,我不走,我不走!」
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
「這暗室隱秘又勞固,只是這……隔音效果,真不怎麼樣。」徑欒眉頭一蹙,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說道,似乎是在掩飾剛才自己的失神。
「徑欒哥哥!」
「小月牙很想你!」
「徑欒哥哥!徑欒哥哥!」
……
女孩的聲音漸漸遠去,慢慢地听不見了,可是卻濺起心中的湖水,落下的水滴又讓水面的漣漪一圈一圈蕩漾開。
夏侯風狐疑地注視著徑欒,見他右手匆匆伸出去拾長劍,忽又頓了一下,眉頭微微一皺,左手徐徐伸出,放在右手肩膀上,輕輕按住,右手繼續以緩緩的速度去拾起地上的長劍。
「疼?」夏侯風試探道。
「他?」這時徑欒冒出這個字眼,原來他誤听成他父親徑滕的「滕」,好在夏侯風並不知情。
「哦,還好。」徑欒連忙改口,「先前服用了藥仙惠子老先生的藥,已感覺好的差不多。只是今日氣候轉寒,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好像……又要下雪了。」說著頭不由得抬起來,望著高牆上方那個高高的、小小的、帶鐵欄的、長了青苔的、暗室里唯一的窗子。
「希望父親他能安全回來。」他以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輕嘆道,眼里充滿了期盼。
夏侯風听了一陣詫異,腦袋里嗡嗡作響。
「雖然父親對我很凶,但他是愛我的。」徑欒像是自言自語。
「只是因為我是他兒子,他唯一的孩子,一出生就名噪一方的徑家公子,徑家的繼承人,所以他要求我能夠有徑家的風範,所以他希望我能夠很優秀,所以他不允許我犯下一絲一毫錯誤,所以他才會對我這麼嚴格。」說完他去看夏侯風,「你能夠明白嗎?」
「我……」夏侯風被他這一問,問得不知所措。
「呵。」徑欒輕輕一笑,「其實我很討厭別人叫我‘徑公子’,可我……偏偏就是啊。」
「知道那剛才的那個女孩嗎?」徑欒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此時他們的棋局早已打斷多時。
見夏侯風不發話,徑欒又自顧自地說︰「她是我的表妹,也是我指月復為婚的妻子,看見我胸口掛的半塊玉玨了麼?她也有一半。有時候,我倒挺羨慕她的。」
夏侯風下意識去看那半塊碧紫相間的玉玨,憑著依稀的燈光,它晶瑩剔透,發出幽幽的光,上面雕刻著一只形狀奇異的神獸,鹿角、鷹爪、蛇身、魚鱗,那就是傳說中的龍。
「兒女情長,嗯……等你感受到了感情,你就懂得你身邊的人了。」徑欒又自嘆道,夏侯風轉眼去看他。
「呵。」徑欒又輕輕一笑,「從來都是我講,你不能講講自己的故事嗎?」
夏侯風緊張起來,心想︰「自己的事情,那怎麼能講得出口?」
「你不說,我怎麼幫你?」徑欒仍不罷休,夏侯風只是沉默不語。
「你知道為什麼你會被捉進來嗎?」
又回到最初的話題。
「因為你太弱了!」
咄咄*人的話語讓夏侯風一陣震驚。
「反正,」徑欒嘴角揚起讓人不安的弧度,「你說與不說都一樣,我都知道。」
夏侯風倒吸了一口涼氣,又听到一句︰「我一眼把你望到底!」
是夜,讓心害怕起來。
「我一眼把你望到底!」
徑欒的那句話一直在他心里揮之不去,仿佛剝開他的層層保護,將那顆脆弱的心*果暴曬在陽光下。他布滿傷口的手懸在半空中,久久都未投下棋子。
徑欒也靜靜等著,不去干擾夏侯風的思緒。
「喂。」好久夏侯風都不動,徑欒終于忍不住了。
「你不會……還一直想著我說的那些話吧?」徑欒有些擔心地問。
「呵呵,我只是說笑的。」他又淡淡地笑。
夏侯風只是抬起頭看著徑欒,徑欒只好自找沒趣地找些話題來說︰「你知道我父母為什麼偏偏要捉你?」
夏侯風還是不語。
「你被同族追殺,雖然你母親很厲害,但你們母子倆在東陸無依無靠,終究還是勢單力薄。于是,徑家和往家各拘留你們母子兩個中的一員,兩家的暗示牢籠都極為隱秘,力求各保其一,不讓你們的行蹤泄露。把你們母子分開也是無奈之舉。而東陸最強的秘術師‘征容’則負責去北陸,尋找羽族公主,匯報情況,這樣就有羽族的來接應你們母子了。你母親也相信我們。」
「為什麼要救我們?」幽幽一句問。
見夏侯風說話,徑欒微微笑了笑︰「不是救,是換,換的東西不太清楚,不過應該很重要。」
夏侯風吃了一驚。
「種族內部都爾虞我詐,更何況種族之間?其實你們母子兩個應該算是人質,也不完全是。血族的來東陸,本身對東陸人族造成威脅,而後又來了狼族的。若是你父親知道你們母子有危險來出手相救的話,在東陸和追殺你的那撥吸血者交戰,我們人族勢必不討好;若是不救的話,你們在東陸游蕩,那撥吸血者追殺你們的同時又來傷害我們人族,我們也不討好;若是用你們母子來作為交換條件的話,以你父母的情誼,或者以你母親與羽族公主的血緣關系,至少有一方會答應。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交換的東西應該都是‘天冊’中的某部分。」
徑欒看著夏侯風疑惑的眼神繼續說︰「究竟《天冊》有多少部分不太清楚,不過似乎每個種族都有,有些是真的,有些還是假的。據傳《天冊》含有各種高層次的劍術、秘術、巫術、忍術、靈術,如能潛心研究其中一中,即可成為曠世奇才。此外《天冊》里還有兵法、陣法、武器制造、機械術、醫藥術……這些在種族之間的作戰中都尤為重要。還有一點便是,它預測未來,比如說……你的未來。」
夏侯風並沒有像徑欒預料的那樣一陣驚嘆,徑欒有些不安︰「你看起來,還挺悠閑的。」
夏侯風低下頭,看不出表情,幽幽一句︰「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他用了「教」,而不是「告訴」之類的詞,徑欒露出尷尬的表情︰「你真聰明!我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確實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好徒弟必定會有好師父,這些都是修隱子師父傳授于我的。如果你有機會得到他的傳授,一定會受益匪淺。」
「哦?」夏侯風微微抬起頭,「你說的修隱子應該就是以前常來觀察我們棋局的那位老者吧?似乎還有位惠子先生,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關系麼?」說完投下一枚棋子。
徑欒的眼楮發出犀利的目光,他嘴角一揚,「這麼小的細節你都發現了?看來隱子先生說的沒錯,你確實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
徑欒查看棋局,出子後繼續說︰「修派三子︰隱子、惠子、閑子,這三人都是隱士,閑子隱于深林溪谷、惠子隱于市集民眾、隱子隱于貴族王侯;這三人也都是醫者,閑子善于針灸火罐、惠子善于藥理調和、隱子善于內力運氣;這三人還都是頂級高手,閑子精于靈術、惠子精于秘術、隱子精于忍術。你不要問我哪位最強,因為他們都不會輕易顯露自己的實力。」
「可惜……」夏侯風冷冷道。
「什麼?」徑欒有些緊張起來。
「可惜的是,他們都很老了吧?」夏侯風被發絲遮掩的神情讓徑欒發慌,徑欒低下頭去看棋局,竟然找不到出路。他閉上眼,想讓自己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