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京城來客(7)
葉夢鼎此人是憤青,愛國主義思想還是挺嚴重的,景炎元年,南宋大勢已去。看小說就到~益王即位于福建,翌年以太師太乙之餃召夢鼎往。此時,局勢危如累卵,亡宋即在旦夕,葉夢鼎已經退休在家里七年了,仍以七十八高齡,仍受命南行,舟至永嘉,以道阻不能進,慟哭而歸。兩年後病逝于家。
時間還是這一年,南宋局勢依然是危如累卵,朝廷欲授均州節度使張貴于荊湖置大使,沿江招撫使,並詔夢鼎為少傅右丞相兼樞密使,同時護旨前往江陵,密令考察張貴之為人。
夢鼎原本引疾固辭不赴,並在上疏後乘扁舟徑歸寧海故里。或以禍福相諭,夢鼎說︰「廉恥事大,死生事小,萬無可回之理。」
後來長子葉應及來信,言及韃子驕橫,大宋局勢危在旦夕,又言及張貴之功,葉夢鼎竟然心動,旁人問,葉公應︰「外有窺邊之大敵,內有伺隙之巨奸;奇邪蠱媚于宮闈,燻腐依憑于城社;強藩悍將,牙蘗易搖,草竊奸宄,肘腋階變。」
「張至誠不畏強藩悍將,獨挽狂瀾,周旋局勢,乃國之棟梁,老夫殘骨,得見此子,幸也。」
于是竟然至臨安,授命前往。
然而葉夢鼎並非相信一家之言,授命後與副使兵分兩路,自己卻率領大兒子葉應及與幾個隨從,私自前往張貴的老窩均州。
「老爺子,時日也不早了,不若咱們先找一家酒館用餐,到時再慢慢細看如何?」王磊有點擔心葉夢鼎,看他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胡須都白了,怎麼精神比自己還要好?一大早見他在均州城外出現,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用過早飯沒有。
均州的繁榮和與眾不同,不但把很少出京城的葉應及看得昏了頭,就連見多識廣的葉夢鼎也看得昏頭轉腦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這個,」老人家有點不太樂意,突然說道︰「王小哥,老夫一大把年紀了,生性不喜歡熱鬧,要不然你把老夫領到府上,隨意給老夫安排一頓家常便飯,可好?銀錢方面老夫自然是不缺的。」
王磊想了半天,總算弄明白「府上」也就是自己的家,王磊這人大方,喜歡交朋友可沒錯,可交朋友也要看對象和時候。一來自己不知道對方身份,二來自己新婚,不知道家的婆娘會有什麼想法,遲疑了片刻,道︰「小的新婚,不知家婆娘……」
「無妨,無妨。」葉夢鼎笑了笑,道︰「這大喜之事,老夫還能沾點喜呢?」
王磊更加郁悶了,不知道這老頭是假不懂還是真不懂,你老人家是「無妨」了,可我怎麼辦呢?
葉應及不知道老爹打的是那盤注意,連忙說道︰「小哥請勿擔心,我等皆不是壞人。」
然後掏出一張官府的碟,道︰「這是京城的碟,我等有官府書在身,不是壞人,不是壞人。」
王磊倒不是擔心這個,難不成還有人敢在均州城內鬧事?只是想不明白,這幫人怎麼就不能體諒一下自己新婚呢?不過想了一下,自己原本孤身一人,結婚後也不敢把弟兄們往家里帶,家里都冷清清得不像話,這幾個人尤其是這個老頭,看起來挺和氣的,長得又像神仙一般的人物,想必婆娘也喜歡得很。看小說就到~
再者家里的菜還多呢,順便安排一頓也不算虧,就算不圖他們錢財,至少也讓這老頭題點字怎麼的,咱們也充當一下人。
想到這里,王磊更樂了,喃喃道︰「老爺子,吃頓便飯也沒什麼,只是小的有一個請求,不情之請。」
葉夢鼎想不到一個車把子還懂什麼「不情之請」,有點奇怪,笑道︰「不知王小哥有什麼要求,盡管給老夫說,老夫看能否答應。」
「這個,這個,能答應,能答應。」王磊有點高興,懇求道︰「小的不久前新婚,于是也把房子收拾了一下,但怎麼看都像少了一些東西。」
「小的看老爺子神仙般的人物,必定是擅長字畫,若能給小的題幾個字,小的就算是砸了剮,也好好招待老爺子。」
「哦,倒是看不出小哥還是一個人?」葉夢鼎笑道︰「小哥念過書不可?」
「哪有,哪有。」王磊搖頭道︰「小的原是北方之人,別說念書識字,能夠殘存性命也算是不錯了。」
「老夫听小哥言談,不像沒有念過書之人?」葉夢鼎好奇追問,他原本就身負密令,一定要把均州的一切弄一個明白。
王磊不好意思道︰「當初,小的南逃,來到均州,後來入了均州軍。」
「均州軍所有的士卒都要粗通字,即使原本斗大的字不識半斗的士卒,均州軍也有教官耐心教導,其實不但均州軍,在均州只要你願意,晚上都可以上書院識字。」
「哦,夜里識字,這個法子倒不錯。」葉夢鼎點點頭,道︰「只是這恐怕也挺費錢的?」
王磊搖了搖頭,道︰「老爺子有所不知,這都是不用錢的,書院還贈送筆墨紙硯呢?听說學得好的還有獎勵,可惜小的後來受了傷,離開了均州軍,回到均州後又沒有時間,就耽擱了,學得不好,倒是讓老爺子見笑了。」
葉夢鼎沉默不語,葉應及知道自己老爹的想法,老爹年輕時曾在袁州、吉州、隆興等低任地方官,知道地方要辦起這麼一件大事,該是多麼費錢的一件事,更不用說免費識字,而且識字的對象包括了所有人。
葉應及笑道︰「小哥現在可認識不少字?」
「呵呵,不多,還不到三千字。」王磊謙虛說道︰「張大人說要認識三千字才算及格。」
「什麼?」縱使葉夢鼎處事不驚,也被嚇了一跳︰「三千字,小哥用了幾年時間呢?」
「小的是原本是均州義軍,後來受傷,算下來不到一年。」王磊有點不好意思,道︰「听說均州的小天才葛起耕,不到半年識字三千,乃神童也。」
這次葉夢鼎算是驚呆了,他天資穎悟,讀書過目成誦。南宋紹定五年便入太學,嘉熙元年以大學上舍試入優等,已經算是同齡人的佼佼者了,這樣對比,竟然連一個車把子也遠遠比不上了。
葉應及自然不相信,問道︰「小哥說笑了,一年要認識三千字,非天資聰明者不可為,你們張大人恐怕是太難為你們了。看小說就到~」
王磊側頭想了一會,道︰「一年識字三千是很難之事嗎?軍即使如梁顧等漢子,一年下來也能認識一千多,已是軍最遲鈍之人了。」
「公子若不相信,小的身上倒是帶了一本字典,平日無事時學習之用,公子倒可以考一考,小的若說了謊,今日的車費就不收你們的了。」王磊有點賭氣,自己在軍學得雖然不好,可是因傷回到均州後,可沒少花時間在識字上,平日沒事,都不敢偷懶,現在竟然有人不相信自己。
葉應及好奇的接過一本厚厚的書,只見上面用正楷寫著幾個大字︰識字寶鑒,這明顯就是印刷用的字體,沒有人提名。不過底下卻有幾個小字讓葉應及大吃一驚︰張貴著。
「父親大人,你看。」葉應及知道老頭子眼楮不好,不但把書放到他跟前,還指著幾個小字,輕聲道︰「是張貴寫的。」
「嗯。」葉夢鼎點了點頭︰「應及,你看一下怎麼回事。」
葉應及翻開第一頁就愣住了,上面有一大堆歪歪曲曲的字,自己看了半天也看不清楚,只好強忍疑惑,繼續往後翻,這倒讓他看出了一些端倪,這些字都是根據讀法不一,把讀法相同或大概想同你的字湊在一起,只是每一個字旁邊除了釋義外,讓葉應及看不習慣的是這些字上都標注了一些彎曲的字,自己只好把書再放到老頭子面前。
「莫非這是大食的字?」老頭子博學強記,但也不敢相信︰「只是這些大食字放在這里又是什麼意思呢?」
「呵呵,」王磊耳朵厲害得很呢,哪里听不到兩人的話,得意說道︰「這是大人為這些字寫的注解,只要學會了前面大食字,根據字的讀音,就可以拼讀出來其他漢字的讀音。」
「小的腦筋不靈活,足足花了三個月才學會這些大食字的讀音,傷退後回到家里,閑著無事,又學會了不少字,這倒沒有騙兩位的意思。」
葉夢鼎再也顧不得是在車上,連忙讓王磊給他演示了一番,王磊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難得為師,也算是讓他得意了一把,把車停在一旁,耐心的給他試讀了幾個字。
「葉夢鼎。」王磊翻了一會字典,艱難的把三個字的讀音讀出來︰「老爺子,這‘葉’字小的是認識的,但其他兩個字只能根據字典讀了,也不知道對還是不對。」
王磊又按照剛才的演示,把三個字細細的給葉夢鼎講解的一番,最後才道︰「讓老爺子見笑了,平日咱們也不知道對還是不對,只不過書院里的謝枋得山長也說正確,大伙才敢相信竟然有這麼容易的辦法識字。」
「是謝枋得謝君直?」葉夢鼎疑惑的看著王磊。
王磊尷尬的點點頭,道︰「是,是。」
葉夢鼎強忍好奇和震撼,也不顧葉應及早已愣在一旁,隨著「咦」的一聲,馬車穩穩的停在一個小院子里,屋里快步走出一個梳著高髻的小娘子,愉悅說道︰「回來了。」
「嗯,婆娘,來客人了。」王磊連忙吩咐道︰「是京城來的貴客,快把咱家里好吃的東西給做一頓,好好招待一番。」
「哦。」新婚的小娘子有點不高興,許是責怪別人過來打擾他們的清淨。
此時,馬車上的葉夢鼎也壓下心的震驚,被葉應及扶了下來,拱手道︰「老夫乃京城人,不喜城內的喧嘩,有擾小娘子清幽,還請勿要見怪。」
小娘子看到葉夢鼎如神仙一般的人,這才高興起來,埋汰道︰「哥哥,你怎麼不早點說,奴家也應該好好準備一番,好讓老神仙吃得開心。」
王磊倒是有點不好意思,看著葉夢鼎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婆娘,剛結婚不久,不懂禮數,還請老爺子不要見笑。」
這是一個簡單的小院子,小院子里有兩顆大樹,大樹下又有一張石桌子,灶膛就在院子的一旁,又有一口小井,雖然炎熱的夏天,小院子竟然有幾分清幽。
「這地方倒是不錯。」葉夢鼎不由贊嘆,想不到在均州城內如此繁華的地方,有這麼一個小院子,估計價格不菲。
王磊難得高興,點頭道︰「當初小的在襄樊戰役受了傷,拿了安撫金,張大人勸在下在均州城內買下了這套小院子,現在有錢也買不了。」
「哦?小哥的腳難道是襄樊戰役受傷?」葉夢鼎有點激動,輕聲問道,他雖早已避出朝廷,只是他門上不少,朝廷上的事瞞不過他的耳目。
王磊有點傷感,點頭道︰「是啊,那時候小的也難過得不想活了,可是張大人說,當兵有當兵的用處,從商有從商的用處,老農耕地還能種糧食呢?就算是車把子,沒有了他們,均州就不會繁華起來。」
「沒想到還真讓張大人說對了,老爺子看到均州街道上人可不少?可是其倒有一大部分是外鄉人。」
「均州馬車行,奔跑在均州、房州各地,把有了錢的鄉下人運送到均州城內,有些樂意到鄉下玩樂的人,也通過馬車行前往各地。」
「均州有今日之繁榮,馬車行可出了不少力。」王磊笑道︰「如今小的越干越有勁。」
「原來小哥是均州軍軍士,老夫失敬了。」葉夢鼎拱手道︰「小哥乃我大宋之恩人,請受老夫一拜。」
王磊哪敢,連忙扶住葉夢鼎,大聲道︰「老爺子,您這不是折小的壽嗎?不能啊,不能啊。」
「什麼恩人,小的也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當年意氣用事。」王磊尷尬的笑道。
葉夢鼎畢竟年老了,經過一番折騰,氣喘吁吁,歇了好一會,才道︰「小哥言重了,听說襄樊戰役打得很好,不知小哥能否給老頭子說一下。」
王磊神采奕奕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良久才道︰「好是打得好,可是韃子人多啊,兄弟們就算是拼死殺戮,殺得手得軟了,可是還是打不過韃子啊。」
「十亭兄弟,倒下了九亭,可是兄弟們不敢退啊,後面就是襄陽,大人說了,襄陽沒了,大宋就完了。」
「大宋沒了,這大宋的百姓,不就是又要跟北方的漢人過上一樣的生活。每次想到這里,小的就鼓起勁,小的殺了兩天兩夜,襄樊每一個角落,都被血染紅了。」
「有兄弟們的血,有韃子的血,可是兄弟們不怕,大伙都知道,大人一定會戰勝韃子,一定會打敗韃子。」
「到了第二天晚上,大人才下令撤退,兄弟們背著死去的兄弟,扶著受傷的兄弟,跟著大人一起撤出了樊城,大家都不肯走啊。」
「這是兄弟們用血保護的地方啊。大伙不忍心啊,可是大人強令兄弟們撤退,到了夜里,留在樊城的兄弟們縱火,把樊城燒得透徹,可是,可是留在城內的兄弟們,一個也沒有回來。」
「均州軍,三千人,死亡過半啊,大伙都以為均州軍完了,張大人為死去的兄弟們守孝七七四十九日,不到兩個月,均州軍重組,不到一年,均州軍襲擊了正陽,都是好兄弟啊。只恨王某不能與之同戰啊。」
「好一個意氣風的好兒郎,應兒,給老夫拿筆來。」葉夢鼎須張揚,大聲吆喝,仿佛回到年少時的意氣風,平冤獄、免和糴,革除弊政予民生息,上諍諫,強授相印,與賈似道分道揚鑣。
「黃堂燕衎盛衣冠,人道魁星照建安。多士權衡推月旦,一番桃李屬春官。升歌鳴鹿陪樽俎,好與溟鵬插羽翰。策致身須正學,功名久遠要人看。」
葉夢鼎即席揮毫,筆鋒鋒利,最後寫下四個大字︰王府家宴。
王磊看著大寫,實在是歡喜得很,連聲道謝。
葉夢鼎放下筆,歇了一會,才道︰「這是王小哥應得,往日老夫只不過從書信和朝廷得知襄樊戰役之勝,卻不知道襄樊戰役之苦,小哥之所作所為,實在讓老夫敬仰。」
「老爺子過譽了,」王磊有點傷感,道︰「小的雖是受了傷,可總算是保住了一條性命回來,可是死去的弟兄呢?他們有些人甚至連姓名也沒有留下來。」
「他們很多人如王某一樣,來自北方,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北方是否還有家人,還有兄弟姐妹,還有更多的兄弟,受傷後失去了雙手,又或許失去了雙腳,他們比王某更值得尊重……」
「這兩年來,大人從來沒有停止尋找這些兄弟的後人,可是能找到的卻又是少之又少。」
「這些人,現在生活得怎樣?」葉夢鼎轉頭問道︰「應兒,你在朝有沒有听說這些義士,朝廷是怎樣處理的?」
「朝廷還不是給一筆安撫金,也不知道有沒有到他們手上。」葉應及搖頭。
「老爺子擔心了,兄弟們過得還可以。」王磊笑了笑,道︰「大伙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官府每個月給八兩銀子,傷勢重一些的兄弟,還有更多,足夠弟兄們過日子了。」
「八兩銀子。」葉夢鼎不敢相信的看著王磊,就算是身體健全的京城士卒,也不一定可以拿到這個餉銀︰「那王小哥呢?」
「小的身體還不錯。」王磊搖頭道︰「既然能自己賺錢,就不用官府給了,官府這兩年熬得也不容易,當初張大人帶頭不拿餉銀,足足過了半年,听說官府的官員,吃得比兄弟們差得多了。」
「不過,官府的銀子還是照給的。」王磊咧嘴笑了笑,仿佛是為自己能夠拿到這些錢而開心︰「小的以前也用不完,不是捐給了養濟院,就是捐給了書院。」
「不過,」王磊偷偷的看了看灶膛,低聲道︰「現在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