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締造江陵(4)
樂安高山有山谷曰布水谷,上有田有池,群山外環,內有一道溪流直通懸崖飛瀑而出,其聲如雷,氣勢驚人,其景致十分壯觀。~
布水谷內,又有茅屋三兩間,涼亭一處。涼亭兩旁的柱子上掛著一幅木制的對聯,寫道︰抱膝梁父吟,浩歌出師表。
「好大的口氣,旁人不由暗驚訝。」若是沒有見過寫此對聯之人,自以為此人口氣還真不小,接諸葛亮隱居待時之意,表澹泊明志,寧靜致遠的胸襟抱負。此時,雖正值夏日酷暑,但布水谷內依然清涼可爽,涼亭之,兩個儒服學子,悠閑自得的品茶論道。
「特立兄,道之大原出于天,神聖繼之。堯舜而上,道之元也;堯舜而下,其亨也;誅泅鄒魯,其利也;鐮洛關閩,其貞也。」
「分而言之,上古則羲皇其元,堯舜其亨,禹湯其利,武周公其貞乎古之統,仲尼其元,顏曾其亨,子思其利,孟子其貞呼近古之統,周子其元,程張其亨也,朱子其利也。孰為今日之貞乎?未之有也,然則可以終無所歸哉?」說話之人正是吳澄,年輕的學子隨口道來,這是他十九歲那年所作,如今看來雖是狂妄,可他自認為自己有這份狂妄的資本。
道統論儒家道統說,始于唐代古家韓愈。韓愈為了闢佛反老,特提出儒家聖人傳道的道統。此說一倡,遂為後世儒家所祖述,道統也就成了儒學名流自謂得孔門心傳。
坐在他對面的人叫鄭松,鄭松年輕時應鄉試選,入無閑居不仕,專意研究經學,對經學亦頗有研究,這也是吳澄願意搬到布水谷和他論道的原因之一︰「韓愈的道統始于堯舜,董公所言‘道之大原出于天’,應視天為道統之原,堯舜繼之。」
「《周易》言元、亨、利、貞,把道統的展過程分為上古、古、近古,期間又分元、亨、利、貞,乃幼清兄所創,幼清兄大才,某不及也。」
吳澄搖了搖頭,道︰「此乃年輕時直言,特立兄過譽了。」
「幼清以‘貞’自任,當得起諸子之列,天生豪杰之士不數也。夫所謂豪杰之士,以其知之過人,度越一世而出等夷也。」
「戰國之時,孔子之徒黨盡矣,充塞仁義若楊、墨之徒,又滔滔也。而孟子生乎其時,獨願學孔子,而卒得其傳。當斯時也,曠古一人而已,真豪杰之士哉」
「孟子沒千有余年,溺于俗儒之陋習,yin于老、佛之異教,無一豪杰之士生于其問。至于周、程、張、邵,一時迭出,非豪杰其孰能與斯時乎?又百年而朱子集數子之大成,則興之豪杰也。以紹朱子之統而自任者,果有其人乎?」
這段話原本是吳澄自己所說,鄭松在這里說出來,是對吳澄的贊許,吳澄年少得志,學識磅礡驚人,鄭松對他確實頗有敬仰之心。
果然,吳澄臉色有喜,輕聲說道︰「澄之韶此時,惟大父家庭之訓,是聞以時見知于人,未聞道也。~及知聖賢之學,而未知能學也。」
「于是以豪杰自期,以進于聖賢之學,而又欲推之以堯、舜,其君民而後已。實用其力于斯,豁然似有所見,坦然知其易行,而力小任重,因未敢自以為是,而自料所見愈于人矣。」
孟子繼承儒家道統並將儒學揚光大,然而朱子之後尚無他人承傳道統,那時不時應該由自己來繼承呢?自己當仁不讓,舍我其誰。
吳澄確有驕傲的資本,他五歲那年,家里人從外地聘請了一位老師,專門為吳澄授課。吳澄穎敏異常,即使是一千多字的篇幅,只要讀上兩三遍,就能夠牢記不忘。七歲時,對《論語入《孟子》以及「五經」(《詩》、《書》、《易》、《札》、《春秋》都能全部背誦,而且還學會了做詩,又能寫作進士賦。九歲那一年,他幾次參加鄰邑課試,都是名列前茅,後來又事兩程,學得一身本領。
兩人談天說地,自然是吳澄說得多,鄭松說的少,不過兩人都收獲匪淺。
此時,高山之下,一個花甲老人,氣喘吁吁,手執一支奇特的三叉拐杖,走一步歇一會,真讓人心急。
「程老,」身邊一個年輕的後生,把一個綠色的水葫蘆遞過去,道︰「程老,天氣太熱了,還請程老上轎子,可好?」
此人正是程紹開程及甫,程紹開年輕時在寶祐四年曾伏闕上書萬言,指斥南宋時弊。後來咸淳四年始進士乙科,授從仕郎,差臨汝教授,調寧海軍節推,歷禮、兵部架閣。
前年辭官返鄉,自創道一書院,上個月收到謝枋得等一眾老友來信,邀請他到還在創辦的象山大學主講,程紹開提倡合朱6兩家之說,自然樂意。再說謝枋得的名聲遠在他之上,連謝枋得都說好,他還有什麼可能不說好呢?
于是回信,說自己有一弟子,雖年輕但博學強記,學識無人能及,現在正閑居在樂安縣附近的一個山谷之,又指出此人正是吳澄。
想不到張貴得知這個消息後,馬上派出郭平率領一個什士卒南下,並責令奎祀營的杜滸提供協助,把謝枋得也鬧了一個糊涂。
「此人乃真豪杰也。」張貴囑咐道︰「無論如何你都要把他請過來,就算是抬也要把他抬過來,不過不能得罪他。」
「對了,他若是不願意前來,你把這個本子給他。」張貴找了一會,掏出一本手寫的薄薄的本子遞給郭平,道︰「跟吳澄說,除了他之外,請讓他不要給任何人看,他看了之後就會跟你回來的了。」
「嗯,還有一件事,此人乃至孝之人。他父親吳樞性格溫純,對人誠實謙讓,與世無爭,平日樂善好施,熱心幫助人,不妨先去見一見老先生,若能求得老先生幫助,必然會事半功倍。」
「記住,無論怎樣,都不允許得罪他,不過有程老先生在,相信你不會把事情搞砸,要是把事情搞砸了,自己去跟韃子拼命,別回來了。~」
郭平跟張貴的時間夠長了,還是第一次見張貴如此慎重,不由奇怪問道︰「大人,這吳澄就真這麼重要嗎?江陵有謝枋得謝老,已無人能出其右,還有屬下听說吳澄還不到而立之年,張大人為什麼如此看重此人。」
張貴嘆了一口氣,道︰「郭平,有些話我可以對你說,你卻萬萬不可對他人言。」
郭平鼻子一酸,差點沒流淚,只听到張貴繼續說道︰「他人皆知道張某一聲雜學,無人能出其右,自以為張某什麼都懂,什麼都精。」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這些知識都是老子在夢所學,這夢的世界有很多知識,我想說給你們,但是卻說不明白,這吳澄或許是這個世界唯一能懂的人了,去,去,早去早回,最好能夠趕在象山大學完工前回來。」
郭平遲疑了片刻,向張貴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尊重說道︰「大人請放心,末將一定完成任務。」
郭平突然感到,張貴其實並不是如他表面一樣看起來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其實,他內心的負擔,遠比自己大得多。
郭平並沒有去追究張貴所謂的夢世界,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夢,自己也曾經夢見地獄和天堂。
程紹開今年六十有四,身體雖然不再硬朗,但卻不願意坐轎子,他平日在家里待得時間夠長了,這次難得有人照料,搖頭道︰「走走,再走走。」
身邊一個四十多歲的年人也歇了歇腳,接過郭平的水葫蘆,喝了一口水,眼楮一亮,忍不住再喝一口,道︰「也不知道澄兒怎麼就躲在這山里頭,你說家里好好的呆著不是更好嗎?可憐的澄兒,說不準在這里連一口水也喝不上。」
「這水怎麼這麼好喝呢?」年人暗吃驚,又喝了一口。
此人真是吳澄的父親吳樞,吳樞性格溫純,平日樂善好施,熱心人。有一年,家鄉瘟疫流行,醫生懼怕疾病傳染,居然不敢為患者治病,以至于病災日益嚴重,弄得有些人全家老小臥床不起。
吳樞遍尋民間秘方,連日上山采集藥草,親手煎成湯藥,挨門挨戶送給病人服用,鄉里有些窮人死後無錢辦喪事,吳樞便慷慨解囊,盡力周濟。一個人做幾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吳樞終生以助人為樂,由此深受他人尊敬和愛戴。
郭平找到吳樞,把象山大學的事細細給他說了一番,請求他的幫忙,並且代表張貴邀請吳樞前往江陵游歷。
「莫不是韃子心月復之患的張貴張大人?新任荊湖置大使張貴張大人?」吳樞吃驚的看著郭平,問道︰「郭將軍可是張大人身邊猛將郭平?」
郭平想不到自己的名聲還有人知道,連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張大人身邊猛將如雲,屬下不過是盡力而為,盡力而為而已。」
「郭將軍過謙了,」吳樞笑道︰「在下有一佷子在均州剛回鄉,郭將軍之事在下並非有意夸大。」
郭平這才明白過來,張貴每有事情,都是帶自己一起外出,旁人不明白,自然把自己當作張貴身邊的親信猛將。
不過想來也是,張貴對自己的栽培,甚至遠在他親弟弟張順之上,自己現在已是沿江招撫副使,均州軍副指揮使,而張順還在水師熬日子。
吳樞很爽快的就答應了,並且吩咐妻子收拾行李,只等接到吳澄之後就跟郭平前往江陵,用郭平說的話就是︰「您兩老過去江陵就當散散心,住得舒服就住下去,不舒服就回來,反正張大人是保管接送的。」
「吳老爺子,」郭平尊敬道︰「吳先生怕是不樂意別人騷擾,躲在這山里做學問了。」
三人走一路,歇一路,兩個老頭難得出來一次,又有郭平率魁字營的士卒服侍左右,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早已把找吳澄的任務拋之腦後了,這樣一來更加不願意坐轎子了。
郭平也不心急,優哉游哉的跟著兩個老人游山逛水,他平素軍務繁忙,一切瑣碎的雜事幾乎都是他一手包辦,至于張貴和牛富等人,是不願意管。現在難得有機會出來,更是樂意借助公務之便游山玩水。
如此一來,到了日時分還沒到布水谷,郭平請兩老休息,讓隨行的士兵清理一個場地,然後拿出兩個鐵盒子,抱歉說道︰「吳老爺子,程老先生,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能委屈兩老吃點伊府面了。」
誠如郭平所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有東西吃已經讓兩人高興,連忙擺手說道︰「無妨,無妨,有得吃就很好了,倒是難為郭將軍了。」
兩人還不知道郭平所說的伊府面,好奇的看到郭平又從布囊拿出兩個干的湯餅,又有一些用紙包住的臘肉和魚干,先是用匕把臘肉削成一片片薄片,郭平的手很穩,臘肉削得跟紙差不多,隨後又把魚干撕開,撕成一條條細小的絲。
最後才往鐵盒里灌了一點水,程老先生仔細看了一下,這盒子做得非常奇怪,像是有兩層。果然,只見郭平往鐵盒灌了水之後,又往鐵盒下層繼續灌水,然後蓋住鐵盒子。
程老先生疑惑問道︰「郭將軍,難道這樣就行了嗎?」
郭平笑了笑,道︰「還需稍等片刻,老先生先喝點酒解解喝。」
「呵呵,老夫不喝酒。」程老先生搖了搖頭,又有點不好意思問道︰「剛才那個水葫蘆就很好了。」
「那是果汁。」郭平笑了笑,道︰「這種果汁制作不易,剛才已經喝完了,現在就剩下酒和水了。」
郭平問了一下吳樞,吳樞笑了笑,道︰「也好,走了這麼長時間,喝點也好。」
郭平又從布囊拿出一個鐵杯子,先是用水沖了沖,最後又拿出一個水葫蘆,往杯子倒了半杯,道︰「老爺子先嘗嘗味道,若是合適再多喝一些,這酒不傷身體,還提醒得很。」
吳老爺子聞道一股很清酸的味道,先是品嘗了一下,有點酸,有點甜,還帶有一種淡淡的酒味,忍不住昂頭喝下去,一股酸甜的酒味,漸漸擴張開去,像是要把酷熱的寒暑驅趕出去,吳樞忍不住贊嘆︰「好酒,好酒。」
一邊的程老先生見狀,倒是好奇,忍不住問道︰「時,怎樣?」
「及甫兄,此酒非酒也,喝上去舒服啊。」
郭平笑了笑,又拿出一個鐵杯子,給吳老爺子倒了半杯,然後把水葫蘆交給吳樞,笑道︰「在下來得匆忙,這梅子酒沒帶多少,到了江陵,保管兩位喝過夠。」
程紹開好奇的結果杯子,小心翼翼的品了一下,一下子精神過來,也連聲叫好。
等兩人喝了一杯梅子酒,伊府面在兩人的驚訝終于變成了湯餅,冒出了陣陣香味,比往日吃的湯餅不知道要香多少,兩老品嘗了梅子酒,胃口大開,又聞到陣陣香味,竟然忍不住要自己動手。
郭平連忙喊住兩人,從布囊掏出幾個小個子的鐵罐子,有油、有鹽,還有亂七八糟的好幾個瓶子。
「我說郭將軍,你這就不怕麻煩啊。」程紹開想不通︰「為了一點吃的東西,至于帶這麼多瓶罐。」
郭平笑了笑,道︰「平素沒有這麼麻煩的,這都是行軍打仗的便餐,這次出門,張大人特意拿出來給我的。」
「這伊府面制作可不容易,先是用雞蛋和好面,然後放到鍋內煮熟,最後放到熱油里炸成金黃色,最後晾干。」
「至于這鐵盒子也不簡單,」郭平把鐵盒子上層取下來,道︰「下層裝的是石鍛,石鍛遇到水之後就會熱,把水煮好。」
「听說張大人一身雜學非凡,莫非這都是張大人折騰出來的?」程紹開仿佛听天。
郭平笑了笑,把拌好的面遞給兩人,笑道︰「除了張大人,誰還能折騰出來。」
一股香味直沖鼻子,吳樞忍不住吸了一口氣,也不怕熱,吃了一口︰「香,太香了。」
吳樞是地主出身,平常吃的東西海多了,想不到一個簡單的面條竟然能把他樂成這樣,若是回到江陵,恐怕這老爺子整日都呆在酒館里了。程紹開忍不住也跟著吃了一口,這下子哪里還能忍住,兩人也不說話了,就往嘴里送面條。
「程老先生、吳老爺子,你們別吃怎麼急。」郭平見連人狼吞虎咽的,有點擔憂。
「好吃,好吃。」程紹開支吾說道︰「郭將軍你們真是有口福啊,行軍打仗還能吃上這樣的好東西。」
郭平苦笑,往日自己吃伊府面吃得想吐,現在給程紹開一說,更是有點想吐的感覺,連忙搖頭︰「程老先生慢點吃,就是湯餅,張大人還能做十幾種呢?每樣都要比這伊府面要好。」
「啊?」程紹開差點喊了起來,郭平連忙說道︰「別急,別急,待會在下給兩位好好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