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締造江陵(6)
馬家寨的人原本都是姓吳,據說是為了紀念當年的抗金英雄吳玠,後來隨著越來越多的馬姓百姓遷入,這吳家寨也就成了馬家寨。~
都是一個寨子的人原本應該和睦相處,然而這馬家寨卻正好相反,這吳姓和馬姓的人平素相見不但不說話,還要怒目相瞪,惹急了雙方吐口水罵人算是正常,就是操刀子捅人的事也經常生。
後來雙方的族長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雙方約定除了六月二十六日龍擺尾那天是雙方打斗決定勝負的人,平素決不能動刀子。到了龍擺尾這天,官府也曾派人過來,不是被打跑了就是被打死了,法不責眾,打死了你還不知道找誰算賬,就這樣官府的人再也不敢過來了。
隨著天氣越來越干旱,這兩年打得越厲害了,往日也是拿著棍子棒子,打到幾個,打殘幾個,然後一方認輸,另一方勝利,然後就結束。
然而現在不行了,往日溫順的百姓,如出籠的獅子,不知道將會又有多少人死亡。
「孩子他爹,」天還沒亮,寨子南面的馬姓人家,一個婦人忍不住勸說道︰「今年就跟族長說一下不要去了,你已經連續去了兩年,也算是對得起鄉親了。」
「老子不去,老子不去那里有錢養活你們幾個,老子不去,那里有糧食喂飽你們幾個。」漢子用繩子和布條,細細的綁在雙手之上,然後又吩咐婆娘把幾塊爛鐵皮綁在胸口,這兩年來他也挨了不少棍子,挨了不少刀子,可是卻沒有受傷,也多得了這幾塊爛鐵皮的功勞。
可今年不一樣了,听說姓吳的***從一隊逃亡的士卒手中買來了盔甲和鋒利的大刀,這次連族長也沒有了信心。
「他爹,」婆娘一邊用布條纏住鐵皮,一邊建議︰「大不了咱們搬走好了,听說江陵城要換主人了,咱們搬到江陵去,就算是當奇怪,餓不死就好了。」
「呸,天下烏鴉一般黑,搬到哪里還不一樣,老子有手有腳,憑什麼要去當乞丐。」漢子囔囔說道︰「再說這馬家寨再壞,也沒有官府的人敢過來欺負。」
這吳姓和馬姓的百姓對內殘忍,對外團結,該交的稅一分也不會少,但那個不長眼的東西要想多收三五斗,欺負到他們頭上,這可得問一下他們的拳頭。
斗了幾十年還能殘存下來的漢子,誰沒有三五招防身。
「6老前幾天不是過來了嗎?說江陵的新主人要好得多,外面的糧食听說都收購三兩銀子一旦了。」婆娘像是哀求,又像是懇求︰「6老不是說了,新主人是一個好官,要不咱們請他為我們做主。」
「這主他還敢做。」漢子不依,不悅說道︰「我說你這次怎樣了?哭哭淒淒的,老子還沒死呢?」
「前幾年,每一次換了官府,不都是說為咱們做主,可是誰還不是說說而已,這吳姓的家伙太壞了,仗著自己先到馬家寨,就欺壓咱們。」
「若不是咱們馬家人同一條心,用命去拼,咱們馬家人早都餓死了,所以說什麼老子也要去,就算老子死了,也要拖他們一個下水。」
「他爹,」婆娘用力把布條打了一個死結,還是勸說道︰「這次你就別這樣拼命了好不好,前兩年奴家都擔心死了,萬一,萬一你有個不幸,叫奴家和孩子們怎麼活下去啊。」
「唉,」漢子看了看婆娘,又看了看床上三個小孩,嘆了一口氣︰「先活過今年再說。~」
漢子再細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爛鐵板,然後從角落中取出一個破舊的菜刀,想了一下,嘆了一口氣,把菜刀放下,然後拿起角落的一條棍子,這條棍子不算長,但大小合適,只需把棍子磨粗糙一點就可以了,至于菜刀,***,打歸打,一年到頭總要見面,還是鄰居。
婆娘看了看天氣,不忍心再看漢子,把家里最後的米煮了一鍋香噴噴的飯,等漢子把棍子磨好,飯也熟了。
「他爹,你多吃點。」婆娘不停勸說︰「多吃點,力氣也大一些,打不贏就逃跑,先保住性命再說。」
「真是敗家。」漢子囔囔了一句,然後迅的扒了幾口飯,但無論婆娘怎麼說也不肯再吃了。
「別糟蹋了糧食,等老子回來再吃。」漢子拿起棍子,頭也不回,走進了黑幕之中。
婆娘再也忍不住,眼淚「嘀嘀嗒嗒」的掉了下來,回來再說,要是,要是回不來呢?
漢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應是寅時左右,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從寨子到龍尾坑,需要走一個時辰左右,而約定打斗的時間在午時,他們是珍惜最後的機會嗎?
隨著這兩年天氣越來越干旱,打斗的時間越來越長,第一年雙方都死了一個人,姓吳的殘了一個,然而自己這方卻殘了兩個,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兄弟,後來忍受不了上吊死了。
死了也好,雙腳都壞了,呆在家里也是吃糧食,可是自己的兄弟死後,婆娘也跟著去了,剩下一個屁大的小孩。
沒辦法,小孩若沒有人帶,肯定是活不下去了,自家的婆娘心腸軟,把小孩接回家,漢子不敢想象,自己若是也跟自己兄弟一樣,自己的婆娘,還有三個孩子,能活下去嗎?
第二年,越干旱了,龍尾坑的水更少了,大伙像是吃了*藥一般,處處往死了打,往日的木棍、棒子變成了菜刀、砍柴刀,這一年姓吳的兔崽子死了三人,而自己這方也死了兩人,這仇算是徹底結下了。
好,死就死了。年輕的漢子,就這樣死去。
听說今年姓吳的家伙,買了刀和盔甲,漢子又有點後悔家里的那把爛菜刀了,若是有那把菜刀在,多少也能防身。
這木棍子雖然用習慣了,但畢竟是打不死人。
難道自己就真的要打死人嗎?
漢子有點心慌,漢子走得很快,往日需要走一個時辰的路,他大半個時辰就趕到了,此時天也已經放亮。
這里就是龍尾坑了,龍尾坑是一處泉水,說得嚴重一些是馬家寨附近唯一一處水源。泉水常年不懈,流出來的水灌滿龍尾坑,然後分開兩個支流,一條流向西面吳姓的地里,一條流向馬姓的地里。
原本僅有吳姓的寨子,水源是足夠的,後來就算是來了馬姓,水源也勉強夠用,大伙平日動動嘴皮子,也是等到六月二十六日龍尾擺的時候,在插秧下田時才爭吵一番,可是這幾十年來,人口越來越多,地越開越多,而水卻越來越少,若是全部都是水田已經不夠用了。
這樣一來,大伙就起了心思,姓吳的想多要點水,說自己來得早,開得早,自己就該多要點水。
馬姓的百姓肯定就不樂意了,憑什麼你來得早就應該多用水,咱們馬姓的人就不是命了嗎?沒辦法,爭爭吵吵下去也不是辦法,大伙一個激動,打了起來。
好,听說那一次打了好幾個時辰,不過吳姓的漢子終于退縮了,于是約定分水,三七分。~
勝利一方可以得到七分水,可以保證水田的耕種,敗的一方就只有三分了,種點旱糧,餓不死保住性命再說。
第二年,吳姓的漢子鼓足了氣,斗得狠。于是扳回了一場,這幾十年來的勝勝負負,大伙都爭一個填飽肚子罷了。
今年的旱情來得特別嚴重,龍尾坑的水比往年又少了三分,看來今年打敗的一方,連旱糧也種不上了。
漢子走得很慢,步伐卻很穩。龍尾坑前往,是一塊開闊地,這里足可以容納雙方各自一百人的對持。兩姓自己也有規定,出人的家庭,土地會得到優先的待遇。漢子不得不來,他有婆娘,婆娘帶著三個小孩,家里只有十畝地。
漢子慢慢的在開闊地游蕩,這里是他的戰場,這里就是他的希望。他仔細的看著每一個地方,甚至每一個石頭,每一個疙瘩,很多人都認為他在做多余的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做的事並不是多余。
有時候,一個小小的疏忽就可以救你一條性命。
眼看午時將至,漢子終于停了下來,找了一塊干淨的地方,靜坐下來。仿佛是約定一般,越來越多的年輕力壯的漢子來到這里,他們將會為自己的生存而戰。
「良鐵,今年一定要加油了。」年老的族長,揣著微顫顫的拐杖,馬良鐵連續兩年參加爭斗而無一損傷,使得他成為馬姓的主力之一。
「嗯。」馬良鐵的話很少,雙手很有力,他也看出了對方確實有幾個驍勇的漢子手中拿著閃亮的馬刀,看來傳聞說得並不假,就是就不知道對方購買的兵器多不多。
若是就只有這麼幾人,自己還有幾分勝算。
太陽,逐漸升上頭頂,身體的影子也落到了腳下,兩位年老的族長,站在中央,吳姓的族長先說話︰「今年,我們吳馬兩姓百姓齊聚,就是為了協商用水問題,老頭子代表吳姓一百位英勇的戰士再問你們一句,你們若是放棄機會認輸,我們只取七分水,于三分你們馬姓,可否?」
「若是你們敗了,別說我們吳姓不講情面,今年的情況你們也看到眼里了,我們吳姓要八分。」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馬族長雖然看到閃亮的馬刀在眼前晃眼,但又不用他們上戰場,自然不懼︰「你們吳姓若是認輸,我們馬姓也只取七分。」
「好,很好。」吳族長不怒反而笑道︰「刀槍無眼,還請諸位兄弟念在鄰里之情,點到即止。」
「好。」馬族長年紀雖大,但是脾氣卻不小︰「那就開始。」
「停手、停手、都停手。」兩百個漢子,虎視眈眈,一個蒼白的聲音帶著喘息︰「兩位老兄弟,都斗了這麼多年來,今年就听老夫一句話,雙方五五。」
來人正是在吳姓和馬姓中都頗有威望的6老爺子,6老爺子對馬姓和吳姓的百姓都有活命之恩,往年這些斗輸了的百姓,家里糧食不夠吃,6老爺子都會借給他們糧食。
「6老哥。」馬族長有點難為情說道︰「不是我老馬不給您老面子,只是姓吳的欺人太甚,再者,再者今年大旱已成定局,大伙若是沒了水,活不下去啊,活不下去啊。」
「6老哥,」吳族長也尷尬說道︰「您老就不要摻進來了,兩姓都斗了幾十年,您老勸得了今年,勸不了明年啊。」
「兩位老兄弟,就听老哥一句話。」6老爺子顯然是趕路,氣還沒喘過來︰「老夫已將此事上報官府,官府必然不會坐視不管,你們稍安勿躁,等官府過來處置也好。」
「哼,官府若是有膽子,為何現在還看不到任何人,您老就不用說了,今年我們吳姓要定了,八分水,一分也不能少。」
「姓吳的,少在那里吱吱歪歪,打過才知道,別以為你姓吳的賣了幾件家伙,我們的漢子就怕了你。」
「實話給你說,我們馬姓的漢子,都是不怕死的爺們。」
「爺們。」馬姓的漢子,被年老的族長激起了勇氣,大聲吆喝,仿佛是要把對方嚇跑。
「好,好,好。」吳族長笑道︰「那就打,那就打。」
「打」已經點燃了火的漢子,終于忍不住暴怒起來,吆喝聲嘶喊在一起,雙方很快就尋找對手廝殺起來。
馬良鐵也算是有經驗的戰士了,只見他雖是沖在最前面,但是手中的棍子和對方一直保留一定的距離,距離一旦過了他的棍子,他就趕緊往後退,他雙手力氣很大,棍子在他面前揮動,猶如伸長了的胳膊。
「嘀嗒,嘀嗒。」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打斗場上的殺戮,漢子趁機退後一步,看到三匹戰馬呼嘯而至。
「張大人。」6老爺子顯然是認識來人,馬上上前行禮。
「怎樣了。」張貴來不及喘氣,先問道。
「老夫無能,不能阻礙他們打斗,還請大人原諒。」6老爺子尷尬說道︰「這是吳族長和馬族長。」
「好啊,私下打斗,兩位老族長膽子不小啊。」張貴眯著眼看了一下,這些人仇恨雖大,但剛開始怒火還沒有完全燃燒,大家出手還頗有分寸。
「梁顧、大旗,給老子看好了,手中有兵器的都給老子拿下。」張貴皺了皺眉頭,要是赤手空拳還好,現在兵器都上陣了︰「***,那不是官府的兵器,怎麼會落入你們手中。」
「還看什麼看,給老子出手,這麼點人,不是把你們嚇壞了。」張貴怒道︰「都給老子听好了,有兵器的放下兵器再打,不放下兵器的老子就幫你們放。」
誰會把他們三人放在眼里,張貴冷笑一聲,赤手空拳就沖了過去,把6老爺子和兩個族長嚇了一跳。
張貴身手非常敏捷,先是沖到一個手中拿著大刀的吳姓漢子沖過去,吳姓漢子哪里想到會有外人出現,一個不覺竟然給張貴奪下了武器,張貴一腳踹過去,把吳姓漢子踹倒地上,嘴里還囔囔說道︰「***,老子的話竟然沒有人听了。」
與吳姓漢子對陣的馬姓漢子,剛才處于下風,憋了一肚子火,現在見有機可趁,手中的棍子得理不饒人,要搞偷襲,張貴回頭瞪了他一眼,怒道︰「給老子放下。」
張貴殺人殺得多了,一旦怒,自然有一股聲勢,馬姓漢子竟然慌張的拋下了手中的棍子︰「給老子雙手抱頭,蹲下去。」
此時,梁顧和大旗也沖了過來,他們兩人手執大盾,哪里有一合之眾,不是給他們撞倒地上,就是給他們踹倒地上,不一會兒,兩人竟然硬生生的在人群中開了一條道。
「***,是不是還沒打夠,老子說了,都他**的放下兵器。」張貴威風凜凜的站在人群中央︰「***,都是一伙好兵,力氣足的都跟老子打韃子去,自己人打自己人,真他**的為你們感到羞恥。」
吳族長目瞪口呆的看著人群之中的三人,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6老爺子,這人,這人究竟是誰。」
「荊湖置大使、均州軍都指揮使、均州節度使張大人。」6老爺子怒他們不給自己面子,懶得跟他們說話。
馬族長低聲問道︰「就是江陵新的主人嗎?」
「不是他還有誰,不是老哥說兩位,張大人連韃子也殺了不少,你們這些人還不夠他塞牙縫啊。」
張貴如暴怒的獅子,在人群中不停走到︰「***,老子就要來江陵了,你們這幫家伙,怎麼就不能給老子長點志氣,給老子留一分臉。」
「大人,不是我們想打斗,只是,只是這水不夠分,大伙活不下去啊。」馬良鐵鼓起勇氣,大聲道︰「大伙活不下去了,大人教我們應該怎樣。」
「***,誰說你們活不下去了。」張貴大聲道︰「老子看你們都是三大五粗的,有力氣就有飯吃。」
「看你們這份出息,莫非認為天下就只有你們馬家寨這個屁大的地方,這個屁大的地方還要養活你們這麼多人,難受不難受啊。」
「你看你,」張貴指著馬良鐵,怒道︰「就那個出息,衣服也沒幾塊好地方,就這個出息嗎?」
「有力氣的跟老子走,想打仗的參加均州軍,不想打仗的,到江陵轉一圈,保管有人請幫工,有力氣的扛包,挑磚頭,打鐵,挖坑,有技術的砌磚,逢衣服,***,老子到處找不到人,你們這幫家伙倒好,就守著這小地方挨窮,他**的真丟臉。」
「大、大人,」還是那個馬良鐵忐忑問道︰「能,能養活家嗎?」
「看你小子力氣還不錯,去跳磚頭,還有三兩銀子一個月,還包你小子吃飯。」張貴懶洋洋說道︰「你小子要養多少個婆娘。」
「一、一個。」馬良鐵不好意思說道,一個月三兩銀子,可以買一石糧食,自己跟婆娘還有三個孩子,一個月最多不會過五斗米,而且自己還管吃飯,這樣就更少了,還多出來的一兩多銀子,存起來也夠用了。心里這麼一想,手中的棍子自然也放了下來。
「不怕死的跟老子打韃子,一個月拿六兩銀子,你小子若是犧牲了,老子給你立碑,每個月給你們家里小孩婆娘同樣六兩銀子。」張貴繼續誘惑︰「不過得通過測試。」
「真夠丟臉了。」張貴帶著梁顧和大旗走到兩位老族長身邊,怒道︰「你們兩人,跟老子回一趟官府,縱容百姓私下斗毆,還有兵器的來歷,都給老子好好交待。」
「大人,你不能帶走我們的族長。」人群中顯然有兩位老族長的親信,鼓起勇氣喊道。
「是嗎?誰說的,給老子站出來。」張貴一副老惡人的樣子。
馬良鐵遲疑了片刻,還是站出來,道︰「大人,其實也不關老族長的事,都是我們活不下去了,才要求打斗,這不關老族長的事。」
「哼,以命相博就能解決問題,鼠目寸光。」張貴環視看了一眼,道︰「放心,老子雖然脾氣不好,不過不會為難老人家的。」
「都給老子想好了,有志氣的都給老子出去闖闖,一個月後老子就到江陵了,你們若找不到活,過去找老子,老子給你們活干。」
「現在老子定了,這水五五平分,誰也不能多要一分。」
馬良鐵鼓起勇氣,問道︰「大人,請問您怎樣稱呼。」
「老子張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