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淮左名都(2)
揚州。
「綠鬢兩科好,丹心一片忠。言言開國體,蹇蹇匪渠躬。夜謂鴛行底,能持鯁論公。象台死得所,萬古憶清風。」李庭芝放下筆,凝神閉目,左看右看卻不慎滿意,這是他一首舊詩,現在詩依舊,但情懷卻不再有。
身邊一個儒生眼楮閃亮發光,仿佛是看到了什麼寶貝,好奇問道︰「這就是送給張大人的禮物嗎?」
「唉,也只有這首舊詩了,你說張貴這小子打的是什麼主意?每次讓貢父過來,都要向老夫索取些什麼才安心。」李庭芝神s 凝重的看著梁曾,這個原本在均州書院當安樂教授的家伙,被陳孚以與「貢父政事文學,皆有可觀」的理由推薦給張貴,張貴大喜,第一時間就派遣他出使揚州,至此已有三個月了,往返江陵和揚州已不下十次了。
梁曾少好學,日記書數千言,中統四年蔫闢中書左三部令史,累官淮安路總管。兩使安南,宣布威德,其君贐以金帛奇物,悉卻不受,後來受不了官場的風氣,辭官回鄉,可以說梁曾當這個使者,簡直就是大材小用。
「听說張大人要把您老的字裱起來,然後掛在象山大學,以j 勵學子報國效忠。」梁曾笑了笑,道︰「大人無論詩情抑或字意,都是上上之作。」
「其實不單是李大人的詩詞字畫,幾乎大宋所有出了名的大儒學者,張大人都想法設法弄幾張字畫過來,也難為他了。」
「張貴費盡心思,就是為了所謂的象山大學?」李庭芝疑hu 的看著梁曾,道︰「一所學院,還不至于讓他這樣吧?眼看鄂州韃子虎視眈眈,大宋危在旦夕,他怎麼就不多hu 點時間在整軍方面。」
「那可不然,張大人說過教育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在立人,乃國之根本。」梁曾認真說道︰「十年種樹,百年育人,張大人說過,對于教育,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上。」
李庭芝皺了皺眉頭,梁曾說的這段話听起來很含糊,李庭芝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所謂「教育」二字,始見于《孟子?盡心上》︰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
「他這人怎麼老是不務正業,專門搞些亂七八糟的事。」李庭芝微微生怒,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李庭芝話里雖然說得嚴肅,可是語氣卻沒有半點不嚴肅的意思︰「他那個《石頭記》呢?前日皇上還親自問老夫,老夫又怎麼知道?」
「在下就奇怪,皇上怎麼就不親自問張貴那小子要?」
「皇上還不是知道張貴是你的部下?」梁曾輕輕的拍了拍馬屁︰「張大人就連皇上的聖旨也敢不接,但就是不敢抗李大人的旨意,張大人畢竟是你的孩子。」
「看你油腔滑調的,像足了那小子。」李庭芝忍不住罵道︰「臭味相投,你回去告訴那小子,讓他不要老是惹皇上生氣,乖乖的把《石頭記》寫完了。」
「嘿,嘿。」梁曾還是笑了笑,道︰「《石頭記》太監了。」
「太監了?」李庭芝疑hu 的看了看梁曾,自己突然也笑了笑,這次用得還真有水平,希望不會被宮中的宦官听到。
「嗯,張大人說了,他象山大學辦不起來,就不再寫《石頭記》,在下過來時張大人還在教先生們讀書,恐怕要有一段時間才能更新了。」
「看你說得亂七八糟的,他怎麼又當起先生來了?」李庭芝仿佛是听到了不可思議之事︰「就憑他寫了幾本書就以為自己真長了翅膀?就以為自己真是大儒?就以為自己真了不起?」
「嗯,讀音。」梁曾突然認真說道︰「大宋地大物博,每個地方每個字都有不同的讀法,張大人就是要把每一個字的讀法都統一起來,這可是一件大工程。」
「听說江陵上養濟院里每天都有爭吵聲,不時還有慘叫聲,出來的先生莫不是垂頭喪氣的,幸好在下跑得快,要不然可受不了這罪。」
「如果真能把每個字的讀法都統一起來,這可是那小子的一大功勞啊。」李庭芝也不由贊嘆︰「這人一身雜學,還真不簡單,只是這事一定要得到皇上的同意。」
「不行,老夫得馬上給皇上上一個奏折。」李庭芝倒有幾分著急了,張貴這小子不是正統官員出身,什麼事都自把自為,自作主張,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讓有心人算計,恐怕會給那小子添不少麻煩。
「張大人已寫好了,在下就等大人說這句話了。」梁曾把一本厚厚的奏折交給李庭芝,又把里面的拼音給李庭芝說了一個大概。
「這小子莫非真是鬼神。」李庭芝嘆了一口氣,搖頭道︰「能想出這樣一個法子,非人力所能也,只要把這些所謂的拼音讀懂,就可以統一每一個字的讀音,實在是,實在是妙不可言啊。」
「在下也有同感。」梁曾笑著說道︰「可是那幫先生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要記住這些拼音可不容易,再說每個地方的讀音差別之大,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統一,鬧得凶呢?」
「那也是,不過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倒那小子的,老夫就不管他了。」李庭芝揮了揮手中的奏折︰「問題是這小子怎麼就把這麼一大件功勞給我們了?」
「嚴父出孝子,慈母多敗兒。槍打出頭鳥,刀砍地頭蛇。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梁曾笑道︰「張大人說過做人要低調,這件偌大的功勞還是給丞相去鬧吧。」
李庭芝想了一下,這奏折遞上去,朝廷恐怕會鬧得不輕,自己和張貴都沒有空閑,反而是丞相在京城最有空,讓他去鬧也好,少點時間去算計別人。
李庭芝沉思了片刻,突然問道︰「听說那小子在江陵城內修建了不少房子?又在城外修了不少堡壘,他不會是真想把江陵當成老家了吧?再說他哪里來得這麼多錢?」
「不知道。」梁曾說得很干脆︰「不過張大人倒沒有把江陵當成老家的意思,據在下得知,張大人現在沒有家,都是住在軍營之中。」
「唉,說起來這都是老夫的錯。」李庭芝有點不忍心,說道︰「那小子也將近而立之年了吧?若不是為了老夫的事,恐怕早就應該生兒育女當人父親了?」
「听說軍部尚書汪立信有一個女子正是待嫁之齡,不若老夫牽線幫他結良緣?」
「這是張大人要請李大人幫忙的第二件事。」梁曾面帶笑容,從懷里掏出一封s 信遞給李庭芝,道︰「張大人有點不好意思,這封信還是一個女子所寫,李大人不妨看一下。」
李庭芝一目十行,他小時候就有這個本領,現在也沒有丟棄,很快就把老長的一封信看完,怒道︰「什麼韃子不滅,誓不成家,人家女子都追上門了,他還裝什麼矜持。」
「這事無論如何,老夫都要代他做主了,你回去告訴張貴,若他不從了王清惠,日後老夫領兵去打他。」
梁曾暗中吐了吐舌頭,李庭芝看起來一團和氣,想不到脾氣還真不小︰「呵呵,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大不同也。常言道‘一物降一物’,他現在可被人欺負了。」
「老夫那佷女,說不定還真會欺負人。」李庭芝笑了笑,道︰「不過這事還是要請皇上做主,要知道老夫那佷女,在軍中還有些許薄名,或許日後對那小子有用。」
「至于汪立信那閨女,還是留給別人吧。」
「對了,貢父回去讓那小子管一下他手下的兵,可不能為了象山大學一事而荒廢了大事,」李庭芝有點生氣,說道︰「就連老夫在揚州,也知道沿江那伙將領,背地里偷偷給鄂州的老賊送糧食?老夫就不相信那小子不知道?」
「是知道。」梁曾也很老實回答。
「那他怎麼就不管了呢?是否要老夫出面。」李庭芝生氣說道︰「這才是關乎國家之大事。」
「這正是張大人請大人幫忙做的第三件事。」梁曾變戲法般從懷里又拿出一封信,遞給李庭芝說道︰「張大人說過,這幫人多半是中看不中用,但是不用又太可惜了,張大人有一個法子,需要李大人幫忙才能做好。」
李庭芝有點m 不清頭腦了,拆開信看了一會,撫掌笑道︰「好,好,這主意不錯,老夫就知道這小子不會放手不管。」
「你回去告訴矮張,說老夫全力配合他。」
「貢父你三番四次算計老夫,矮張這小子還真找對人了啊。」李庭芝到此時才發現,自己說話怎麼都是跟著梁曾走?仿佛是自己求著梁曾一般︰「快說吧,矮張還有什麼事要幫忙的。」
「人才。」梁曾嚴肅說道︰「張大人說了,宋元之間的較量,最終就是才人的較量,張大人需要大量的人才。」
「前段時間老夫不是給他介紹了一大批人?听說他連汗八里的郭守敬也俘了過來?」李庭芝疑hu 問道︰「他要這麼多人,都往哪里塞啊?」
「嘿嘿,張大人這不是為了象山大學」梁曾笑道︰「這段時間到江陵的人可不少,就連天才吳澄也來了江陵,听說和張大人相談甚歡呢?」
「哼,油腔滑調。」李庭芝皺了皺眉頭︰「吳澄那小子向來自視清高,就連朱子也看不起了,怎麼會和矮張相談甚歡了呢?」
「那就不知道了。」梁曾搖了搖頭,道︰「說真的,在下到現在也還看不明白張大人。」
「嗯,別說貢父,就算是老夫也看不透,這人,仿佛和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聯系。」
「嘿嘿。」梁曾細心的卷起李庭芝的手跡,有點遺憾說道︰「李大人若不當官,肯定是最好的文學家。」
「嗯,這是張大人說的新詞,就是專門搞文學,是在小說、散文、詩歌、戲劇、隨筆等有一定影響力的人。專門從事文學研究活動的成功人群,以創作文學作品為自己的主要工作。」
「唉,這人……」李庭芝嘆了一口,把梁曾送去,只因接下來將會有更多的糧食運往揚州,而梁曾就是護送糧食的人︰「荊湖地區糧食若不充足,讓你們家張大人別往揚州送了,揚州也不是沒有糧食。」
「雖說揚州以鹽兌糧,可是這三個月以來,糧食輸送也實在太過于頻繁了?」李庭芝又不是傻子,有點生氣道︰「什麼一石糧食換一斗鹽,到現在足足送了十萬石糧食,可是鹽還不到千石,這樣的生意長久以往,張貴這小子還不陪光了?」
「再說,荊湖雖糧食多產,可是也禁不住你們張大人這樣折騰啊。」
「多謝李大人體諒,不過張大人心中有數。」梁曾苦笑道︰「大人想必也知道,張大人決定的事,在下又怎樣更改得了。」
現在已過了七月份,離韃子南下的時間已不長了,和韃子斷斷續續打了幾十年,韃子的脾x ng大伙都清楚得很,過了夏天,到秋天之際,就是他們出陣之時。
送走梁曾,一幫揚州將領滿心歡愉的走了進來,領先的許文德高興壞了,說話也特別有神︰「大人,真是好消息啊,張大人又送來了上萬石糧食,算下來張大人至少給咋們揚州送了將近十萬石糧食啊。」
「這下可好了,揚州有這多出來的十萬石糧食,至少半年無憂了。」
姜才是老將,x ng子也很穩重,皺了皺眉頭道︰「大人,張大人不顧荊湖,盡是往揚州輸送糧食,是不是張大人得到什麼消息,韃子莫非要攻打揚州不成?」
「上一次韃子意圖從中路突破,被張大人壞了他們的主意。」苗再成也接著說道︰「莫非韃子是要狠下心來掃平江北?然後從東路出征,繞過張大人的防線?」
「嗯,有這個可能。」李庭芝點了點頭,道︰「城內的情況怎樣?」
「城內百姓尚好,正好抓到了一個細作。」施忠接過話,道︰「我等就是為了這件事特來向大人匯報。」
「先把人帶上來。」李庭芝眼里閃出一道寒光,他並不是膽小怕事的書生,李庭芝為人殺戮果斷,決策迅速,做出決定非常快。
不一會兒,sh 衛帶了一個約莫三十歲的漢子上來,這人長得跟漢子一樣,李庭芝甚至懷疑他就是漢人?
「說吧,早說早超生,老子說你何必呢?」看來施忠對這個細作采取了不錯的手段,以至于這人一看到施忠就往後退。
「呸。」漢人脾氣硬得很,他本來就是董家的死士,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直到現在還沒死的原因是他沒有機會死。
李庭芝看到他牙齒竟然已被撬得精光,皺了皺眉頭,施忠看李庭芝有點不悅,連忙接過話,道︰「這是第三個細作了,前兩個抓到後都已經自殺了,後來經過大夫確認,這些人是咬碎牙齒的毒藥自殺。」
「其實你不說,老夫也知道,你是董士選派過來的細作,對吧?」李庭芝突然問道。
細作瞪著李庭芝不說話,李庭芝笑了笑,道︰「讓老夫猜對了吧?張貴殺了董士選的老爹和老叔,董士選恨不得撥她的皮抽他的骨,只是無奈張貴遠在江陵,他小子鞭長莫及啊。」
「可是老夫畢竟是張貴的老師啊,若是揚州有難,張貴必會來救,對吧。」
李庭芝搖了搖頭,道︰「看來你什麼都不懂,也難為你了。」
李庭芝揮了揮手,讓sh 衛把他帶下去,這人突然站了起來,向著李庭芝沖過去,李庭芝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人突然轉向方向,一頭撞到了牆上,自然是四分五裂。
「董士選倒是一個人才。」李庭芝可惜的搖了搖頭︰「這人對自己人都這麼狠,更何況對外人了?莫非董士選真的要打揚州的主意?要不然張貴這小子怎麼送這麼多糧食過來?」
「三個月前,張大人讓揚州幫忙把王大超等人送入山東,不知現在情況怎樣了?」李庭芝沉思了片刻,問道。
制置副使朱煥連忙說道︰「王大超兄弟前幾天沒有了消息,據我軍的細作傳信回來,說王大超剛到山東時鬧得不輕,前幾天韃子怒了,董文忠率領大軍把他們剿了,恐怕他們現在凶多吉少了吧?」
「唉,這三百人倒是一般好漢。」
「就是,在下也想不明白張大人為什麼會派幾百人到韃子的地盤,莫非想憑借著幾百人,還想牽制韃子的大部隊不可?」許文德也搖頭道。
範友信不算是李庭芝的嫡系,不過頗得李庭芝信任,凡有什麼會議都必然要他參加,現在也一樣︰「友信,你說一下?」
範友信為人穩重,見識不凡,頗得李庭芝贊揚,範友信見李庭芝問自己,想了片刻,道︰「前段時間听說韃子董家軍多增了三萬m ng古漢軍,這樣一來董家軍足有十萬余人了。」
「張大人這三百兵士,確實是不起任何作用。不過在下曾听張大人說過一個詞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山東臨海多山,又離大元朝大都不遠,這三百人若發展好了,還真可以乘韃子北征之釁,瀕海搗燕,閉關居庸,惶駭人心。」
李庭芝突然笑了笑,道︰「張大人行事多狡,我等還是不要猜了,諸位還是說一下,若山東董士選真是狠下心舉兵攻揚州,我等應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