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權將 第七十章 揚州慢(16)

作者 ︰ 蝶蘭

()第七十章揚州慢(16)

廬州源于隋,古稱廬子國,又稱巢伯國。~春秋時屬于舒國及群舒諸國。隋開皇三年才改名合州為廬州,至此得名,至今已有數百年也,廬州城不大,但是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城池倒是堅固,城外雖有蒙古漢軍圍困,然而戰火還沒徹底燃燒,只是偶爾有些小打小鬧不成氣候,所以廬州城內還安靜就如往日。

八十二歲的夏貴夏老將軍今天起了大早,黃州、漢陽等地都有不好的消息傳來,教如今已是八十二歲的老人家如何能睡得好,再說他從軍旅數十年,早已習慣了早起的生活。

自從去年兒子夏松戰死沙場,白頭人送黑頭人,夏貴就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間全部垮了下去,朝廷的追封並不能給夏貴帶來更多的榮耀,兒子的死亡讓他提不起半點勇氣,報仇雪恨逐漸變得清淡,只有不停的思索。

他已八十二歲了,別說在武將之中,就算是在朝廷,也是數一數二的長壽之人,按理說人活到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寄托了。

然而,夏貴卻總覺得自己放不開,他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會怎樣,但是他卻不願意去想這樣的結局。

人,總會在合上蓋子的那天,是不是只有等到那天的到來,才會想到自己的結局呢?

十二月的冬季,已經開始有幾分寒意,夏貴整理了一下盔甲,邁開還算穩健的步伐,一個親兵迅速上前,扶住老將軍,尊敬說道︰「大帥可是要去軍營?」

大帥,一個讓人非常滿意的名字,夏貴也免不了沾上有些塵俗的得意。

「嗯,走走。」夏貴無意識中點了點頭,數十年來,每天早上巡查軍營已養成了習慣,這種習慣一直陪著他從什長到將軍,再到主政一方的安撫使。

夏貴看了看天,剛朦朦亮,或許那個年輕的後生不會過來了?

然而,夏貴剛走出大營,一個矯健有力的聲音給這個寂寞的清晨帶來了幾分生氣︰「夏將軍請恕罪,小子來遲,小子來遲。」

夏貴心底下不由涌起幾分沖勁,這個年後的後生,每次出現總會給他帶來無限的活力,這或許就是年輕的好處。

這人竟然就是均州軍魁字營的指揮使陳大舉,陳大軍是打著教頭的名義過來,夏貴雖大概知道陳大舉的身份,但是對他的到來並沒有太多的戒備。

畢竟,陳大舉在他眼中還是一個年輕的後生,他兒子的兒子都還要比他大,而陳大舉率領的也只不過是一群絨毛還沒長齊的小女圭女圭,夏貴這輩子經過的大小戰爭,比他們所有人加上來還算多。

夏貴,根本沒有防備他們的意思。

張貴以朝廷的名義贈送自己三十萬餉銀,自己這也是清楚得很,去年陽邏城堡解圍,朝廷也掏不出這麼多銀子,為何突然間就變得富裕起來?

所以,當張貴把這批小女圭女圭送到淮西戰場,夏貴心里雖然有幾分不舒服,但還是接受了下來,以為張貴不過是想讓這些小女圭女圭過來歷練。

只有生和死的考驗,才能證明一個人的品質,只有生和死的考驗,才能使得一個人真正成長起來,將軍百戰死,沒有死的才能成為將軍,夏貴在佩服張貴的果斷之時,也暗中為這批沒有任何經驗的小女圭女圭擔憂。~

然而,各地的消息包括在廬州的表現,很快就讓夏貴刮目相看,他們雖然還年輕,但是他們並不畏死,他們雖然沒有任何經驗,但並不代表他們不敢戰斗。

他們身手敏捷,他們思維迅速而果斷,他們出手狠辣,在廬州已經打下了不少名頭,教官營的名字,也算是響當當。

平素沒有戰斗的時候,他們無私的向將士傳授他們的武藝,傳授他們殺敵的技巧,他們讓守城的將士知道,戰場沒有光明磊落,只要是能夠殺死韃子的方法都可以用。

他們虛心向老將士認真學習,他們不拍死,他們敢沖鋒,他們用自己的表現獲得了守城將士喜愛,他們用自己的性命,獲取了守軍對他們的信任。

就連自己,不也是逐漸的適應了這個年輕的後生,每天陪自己一起巡查軍營,夏貴也知道這無影中更是提高了教官營的地位,可是他就是喜歡這種感覺。

「陳總教頭何罪之有。」夏貴揮了揮手,逗笑說道,陳大舉連忙上前幾步,從親兵手中接過夏貴的手,比親兵的態度更加尊敬、更加誠懇。

「陳總教頭,難為你每天都賠老夫受罪。」夏貴也很自然的讓陳大舉扶住自己,他雖然老了,但是還沒有老到不能走路的地步,然而不知道何時開始,他覺得這個動作讓他覺得非常滿意。

自己得到這樣的尊敬的感覺,應該就是從這個年輕的後生到來廬州開始,他從陳大舉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的私利,他的表情很自然,有時候夏貴甚至認為,自己的兒子夏松又回到了自己身邊。

「夏將軍折殺末將了,末將能夠為將軍效其鞍馬之勞,那是末將的榮幸。」陳大舉扶著夏貴,刻意比夏貴差半個腳步,足夠表明了他對夏貴的尊重。

人,活到八十二歲非常非常不容易,反正陳大舉一輩子就還沒看到,他們的族人為環境所困,活到六十歲已經非常了不起,而自己也肯定是活不到那個年頭了,現在有這麼一個人老人讓自己去尊重、讓自己的敬仰,該是何等榮譽之事。

況且,張大人再三強調,對夏貴一定要比對自己的爹還要親。

最後,張大人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

「陳女圭女圭,老夫也不是五指不勤。」夏貴改變了稱呼,讓陳大舉听起來更加舒服︰「老夫這樣下去,恐怕都給你慣壞了。」

「那是將軍該得到的榮譽,那是將軍該享的清福。」陳大舉搖了搖頭,還是扶著夏貴,兩人走得並不慢,不一會兒已經來到了軍營。軍營安靜得讓人不由忽視廬州城外那些虎視眈眈的蒙古漢軍。

這原來是一個美好的國度,美麗得讓人心碎。

當然,這也是悶騷張大人說的話,陳大舉雖然識字不少,可是沒有經過文學的陶冶,自然不明白一個悶騷說的話還會有這樣那樣的哲理。

失去的東西,總比沒有失去的時候來得更加珍貴。

「大帥,您老來了。~」城牆上,一名指揮使尊敬說道︰「天氣開始冷了,還請大帥注意身體,別讓城外的那伙小咋種壞了心情。」

「克林,」夏貴的雖然年紀已大,不過記憶力還不錯,再說這都是跟了他數十年的老部將,他自然不會記錯︰「前段時間听說你母親親病了,老夫不是批了你的假嗎?怎麼不回去看一下老人家。」

「家母、家母半個月前已經仙去了,孩兒不孝,竟然沒有來得及送她走最後一程。」李克林眼楮紅紅的,卻沒有流淚,或許他早已見慣死亡,見了太多太多的死亡。

又或許,他的傷心,已經被他深深的壓在心底,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脆弱,只因為他是一名軍人。

夏貴愣了一下,突然掙扎開陳大舉的手,面朝廬州跪下去,磕了幾個響頭︰「老太太,老夫給你磕頭了,你給大宋生了一個好孩子啊。」

陳大舉和李克林連忙扶起夏貴,李克林嗚咽說道︰「末將的父親,很榮幸能夠跟大帥殺戮戰場,父親臨死前讓末將一定要听大帥的話,永遠當大帥的小兵。」

「母親,八十歲的老母親,臨死的時候給末將婆娘說過,她能夠有我這樣的兒子為榮,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不需要末將守孝,只要能夠守住廬州,只要能夠把韃子趕走,不讓韃子驚擾了她老人家的安寧,就是末將對她最好的守孝。」

「我的兒子,」李克林指著廬州的北面︰「他也想回去見一下他最親的老祖母,然而卻被母親大人罵了出去,他懇求的他的母親,讓他躲在屋外偷偷的看著他最親的老祖母死去,他卻不敢放聲大哭,就算是眼淚已經盈眼。」

「我的婆娘,獨自埋葬了我的老母親,那天正是蒙古漢軍攻城的時候,末將殺了數人,卻就不回來我的母親……」

「但末將一點也不後悔,」男兒有淚不輕彈,李克林眨了眨眼楮,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嗚咽說道︰「因為,末將曾經答應娘親,就算是死,也不會讓韃子騷擾她的清淨。」

「她老人家喜歡清淨。」

「一門忠義、一門忠義啊。」夏貴雙手微微發抖,看著遠處的蒙古漢軍軍營,眼楮朦朧朧,他看到眼前,一道道橫線在飛舞,仿佛漫天的冤魂,那是死不瞑目的部將嗎?

數十年,跟從夏貴的將士不計其數,在他面前死去的將士也不計其數,他年輕時是大宋為數不多可以直接和韃子對陣的猛將,他殺得人也不計其數。

可是,一個陌生的老人家的死,卻徹底震動了他的心弦。

夏貴仿佛又老了好幾歲,在陳大舉的陪同下走了一圈軍營,回到大營,身體累垮了,半耷拉的坐在太師椅上,良久長喘過氣。

「陳女圭女圭,老夫問你一件事?」夏貴看著陳大舉虔誠的臉,突然問道。

陳大舉點了點頭,雙手輕輕的捶打老將軍的肩膀,點頭道︰「將軍請說,在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將軍莫要問大舉有沒有喜歡上的小娘子。」

「陳女圭女圭,你給老夫說一下,人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老夫都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長時間,只是白活了一把年紀,還沒有弄清楚,人這一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

相信是老太婆的死,徹底讓夏貴重新思考這一輩子,畢竟他已是一只腳踏進土坑里的人了,有時候想一想,死並沒有那麼可怕,跟他一起的人,早已死得差不多了,甚至比他後來的人,也已死了一大批。

「為了什麼?」陳大舉不由停住腳步,沉思了好長時間才道︰「有些人為了錢、有些人為了權、有些人為了利、有些人為了名。」

「但是張大人曾經很認真的說過,他是為了漢人的脊梁而活。」

「漢人的脊梁?」夏貴疑惑的看了看陳大舉,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漢人的脊梁,」陳大舉撓了撓頭,又想了片刻才道︰「按照張大人的說話,漢人的脊梁就是漢人的一種信仰、一種文化、一種傳承下來的生活態度。」

「這種態度古老相傳,數千年以來傳承,這種態度是有別于其他民族,而這種態度之所以能夠源遠流長,它是平和的、它是相互尊重的、他是自由而浪漫的,它是最美麗的民族之花。」

「一個人活著,難道不是為了名留青史?」夏貴情不自禁的看著年輕的陳大舉,名留青史,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夏貴已經可以做到,無論他的結局如何,後世的史書上自然會有他濃重的一筆。

陳大舉笑了笑,道︰「若是末將,也是寧願名留青史的。」

「不過,張大人說過,有些事總需要有些人去做。」

「一個人的脊梁斷了,就接不上了,一個民族的脊梁斷了,就會完全失去了生氣。」

「若干年之後,當我們的後人問起我們的父親、我們的祖父活得為什麼那麼自由、那麼平和,我們怎樣解說。」

「北方,韃子治下,人分三色,漢人為奴,誰能自由活下去。」

「自由,誰有自由?」

「不,我有。」陳大舉自言自語,突然大聲說道︰「我可以為自由而自由去戰,我可以為自由而自由去死。」

「老子有戰死沙場的自由,老子有為民族、為朝廷戰死沙場的自由,但是他們呢?」

陳大舉指著遠方的蒙古漢軍的軍營,大聲道︰「他們只不過是行尸走肉,他們拿餉銀去戰斗,他們拿戰斗去換取賞銀,他們苦苦的掙扎的要活下去,但是老子只要願意,老子就可以馬上去跟他們拼命,然後死而無憾。」

「呵呵,小女圭女圭。」夏貴拍了拍陳大舉的肩膀,卻悄悄的轉過頭,沒有人看到他眼楮,流出了渾濁的淚水。

中統元年,夏貴軍于淮南新城,元將隋世昌乘戰艦抵城下,戰退宋兵……

二年,元將張庭瑞築城于蜀之虎嘯山,夏貴以師數萬圍之,城當炮皆穿,護以木柵,柵又壞,乃依大樹,張牛馬皮以拒炮。

夏貴以城中人飲于澗外,絕其水,庭瑞取人畜糞溺沸煮,瀉土中以泄臭,人飲數合,唇皆瘡裂。堅守數月,伺宋兵少懈,奮出擊之。元將焦德裕來援,夜薄貴營,令士卒人持三炬,夏貴驚走……

三年,李反于濟南宋夏貴乘虛襲取蘄州、宿州等城。萬戶李義戰死,夏貴又攻邳州,守將李杲哥出降,夏貴去,杲哥入城詭言有保城功,已而事露,伏誅。

夏貴焚廬舍去,杲哥之弟復與夏貴以兵三萬來援,元將郭侃敗之。時夏貴已陷亳、滕、徐、宿、邳、滄、濱七州及利津等四縣,張弘略遏之于渦口,夏貴始去,乃盡復所失地……

四年,夏貴以兵侵蜀中虎嘯山寨,元將趙匣剌往御,走之……

至元元年,元將劉元禮為潼川路漢軍元帥,宋夏貴率軍五萬來犯,諸將以眾寡不敵,有懼色,元禮持長刀,大呼突陣,遂退貴兵……

二年,宋夏貴欲攻虎嘯山,詔以石抹紇扎一軍戍之……

……

一輩子崎嶇戎馬,東奔西走,補救于末造者,幾二十年,固宋末一勞臣,使其能保危疆,支撐半壁,固當與南渡韓、岳諸公比烈,即不然而以身殉國,亦當與邊居誼、李芾、李庭芝等同以忠義傳,乃自峪溪口、焦湖之敗,伯顏、阿朮大兵分駐建康、鎮江,貴欲入衛而無由,遂不能守其初志,伯顏遣人往攻,即致書曰︰殺人一萬,自損三千,願勿費國力,攻此邊城,若行在歸降,邊城焉往。

明年正月宋亡,二月貴遂以淮西入獻,其意以為國亡始降,猶勝于劉整、昝萬壽、呂文煥、範文虎等之先行投拜。然宋史既因其降元而不為立傳,元史又以其在元朝無績可紀,亦不立傳,徒使數十年勞悴,付之子虛。計其時年已大耋,即苟活亦祇數年,故歿後有人吊之曰︰享年八十三,何不七十九?嗚呼夏相公萬代名不朽。真可惜也

這就是夏貴的悲劇,一個人活了一輩子,一個人活了八十三歲,前面七十九歲都活得很光榮,活得名留青史,然而後面的四年,讓他一輩子就這樣打了水漂。

每每想到夏貴的悲劇,張貴就恨得咬牙切齒,這不是夏貴的錯,這是歷史的錯,歷史的錯,總得讓歷史去償還。

「陳女圭女圭,听說你爹爹和叔叔是地方小族的酋長,活得不是挺滋潤的嗎?」夏貴背著陳大舉,擦了擦眼淚,忍不住問道。

陳大舉愣了一下,想不到夏貴對自己了解這麼深,搖了搖頭,道︰「末將很長時間沒有回去了,都忘記了阿爸了。」

「為什麼?」夏貴有點不解,忘恩負義大逆不道,對于夏貴來說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不知道。」陳大舉很老實說道︰「在下自從到了均州,覺得這是一個神奇的世界。」

「以前小子在寨子時,什麼也不懂,只懂得吃飯、打架、混日子或跟爹爹和叔叔去捕殺獵物。」

「可是到了均州之後,小子接觸了以前從來沒有接觸的東西,這里一切都是那麼的新奇,他們做的每一件事,在小子看來都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事。」

「小子讀書、識字,練武、到均州軍事學院進修,然後又跟郭大人出征,听張大人講種種神奇的故事。」

「小子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很美很充實……」

夏貴呆呆的看著陳大舉,仿佛這個無畏的後生,此刻卻成了虔誠的哲學家。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美很充實。」夏貴無意識的重復陳大舉說的話,覺得這句話,本來就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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