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光敏所言,少則一個月,多則三個月,朝廷與元軍就會決出勝負,老夫也相信孰勝孰負你心中有數,」黃圃認真說道︰「戰前朝廷雖多做準備,但戰爭若是持續下去,朝廷定然也會吃力。」
「老夫不忠,上次只捐了三萬兩銀子,老夫思量良久,只有把京城的商家都集中起來,眾人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多少也能為臨安盡一份力,好讓朝廷的勝算多一份,也不獨虧咱們身為大宋子民的一份職責。」
「世叔,小佷明白了,」李彤拱手,道︰「世叔忠義,小佷敬仰,世叔也知道劉家是京城的小糧商,年前張大人囑咐小佷大量制造煤球的時候,恰逢我朝糧食豐收和小佷在煤球生意上賺了些小錢,小佷也趁機收購了大量的糧食,這事老父親倒不是很清楚。」
「朝廷有難,匹夫有責,為朝廷盡忠也是小佷義不容辭之事,小佷願獻出家中所有的存糧約三萬石,為朝廷賭上一把,也為小佷的前途賭上一把。」
「光敏這麼一說,說得老夫倒有威脅的意思了。」黃圃笑了笑,看出了劉彤心中的小九九,道︰「你如何跟你父親ji 代,再說老夫只是聯合京城商家為朝廷盡力,不是要清查商家的底細,斷眾人的財路老夫豈會去做,若是這樣,老夫的所作所為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三千旦,三個月,老夫定然說服老管家,」黃圃沉思片刻,認真說道︰「不過老夫有言在先,還請光敏看在同是漢人的份上,不要做出投機倒把、趁機斂財之事,要不然朝廷就算不管,我黃某也不會放過你們劉家。」
「世叔請放心,小佷敢用劉家百年基業起誓,若有投機倒把、趁機斂財的行動,我劉家百年基業立刻毀于一旦,小佷不僅不會抬升糧食、煤球的價格,還要比往常便宜一成,這是我劉家做出的承諾。」
「那倒不用,老夫相信你,你降價出售,這是擾局勢嘛。」黃圃笑了笑,道︰「到時造成京城動你小子可擔負不起。」
「你先回去等候消息吧,老夫今日之內一定處理好此事,盡管放心回去,劉兄為人固執,你從他意慢慢勸說,只要等大局已定,相信劉兄也是一個明白人。」
送走劉彤,黃圃靜坐在書房深深吸了一口氣,書房外的小房間突然走進兩個人,卻正是他的兒子黃翡,黃翡臉上尷尬,在他身後還跟了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
「爹爹,」黃翡搶先一步,連忙介紹道︰「這是丞相府的陸秀夫陸先生,陸先生也是均州軍張貴張大人的幕僚,受命前來臨安協助守城,孩兒一早尋機前往丞相府,恰好踫到陸先生在丞相府,孩兒把爹爹的主意給陸先生說了一下,陸先生非常贊同爹爹的主意,說有些細節想和爹爹討論一下。」
「陸先生,快請坐、快請坐。」黃圃慌忙迎上去,陸秀夫與張貴、陳宜中、李庭芝等人皆有ji 集,黃圃隱約知道京城種種策略,特別是民生方面策略多出他手,是朝廷的布衣丞相︰「陸先生諸事多勞,能夠在百忙之中 u出閑暇光臨寒舍,黃某榮幸至之極。」
「文賦老先生過謙了,」陸秀夫連忙作揖還禮,道︰「文老身在朝野,心憂國是,暮年壯心不已,乃我輩之志向,君實不及也。」
「豈敢,豈敢,老夫汗顏,」黃圃示意黃翡把陸秀夫迎進書房坐下來,道︰「黃某所作所為,不過小打小鬧平心而為罷了,倒是君實先生,為國是奔波忙碌,黃某敬仰先生已久,今日得見先生,如見明燈,聆听先生教誨,乃黃某幸。」
兩人你來我往,听得站在陸秀夫身邊的黃翡一陣寒栗,更想不到平日嘴臉滿是臭銅味的父親,打晃起來也是一套接著一套,待得兩人一陣寒暄,熱茶已變成了涼茶。
「敢叫黃老先生得知,我朝大事已定也。」陸秀夫向來謹慎,如今為了爭取同盟,也不怕說一次尚未有結果而下了結論的大話。
黃圃嚇了一跳,從剛才的一陣寒暄得知,陸秀夫並不是魯莽之人,而且陸秀夫說話論事,嚴謹滴水不漏,如今竟然張口言「大事已定」,那恐怕大事是真已定也,陸秀夫雖不就京城官職,但實為京中大事核心,說這句話時恐怕也有八成把握,黃圃想到這里,誠心問道︰「老夫愚昧,報紙雖言我朝與元朝之優劣,但元軍大軍就在城外虎視眈眈,而我朝大軍殲獨松關張弘範、破建康董士選、覆沒常州呂文煥等畢竟只是耳听而不能眼見,老夫雖相信所言不假,但京城百姓不知詳情,老夫慚愧,心中亦有慚愧,還請君實先生指點。」
「文老關心朝政,對我軍動向了如指掌甚比朝廷之相公也有所不及,真乃我大宋之忠臣也,」陸秀夫不由贊道︰「文老大忠,請受君實一拜。」
陸秀夫不顧黃圃阻攔,行了大禮,沉片刻,道︰「文老所言不假,我朝雖在報紙上多有言明我朝大軍所取戰績,但世人皆以我朝言過其實,畢竟三年前我軍在元軍前毫無抵抗之力,襄樊被困五年有余,朝廷竟然沒有半點作為,實在是令天下人寒心。」
「然而,文老發現沒有,我朝所有變化之根源,卻是源自三年前李庭芝李大人的一次無意作為,三年前李大人授命支援襄樊,然而軍中將士因人阻攔而不得用,唯有均州義士張貴,毀家紓難、散盡家財得義勇三千。」
「三千義軍,中流擊水,以萬死之智勇而克數十倍之敵軍,火燒樊城,終于破樊城之圍而解大宋之危機,大宋三百年國祚,也幸得張大人用力。」
「自此之後,我大軍屢戰屢勝,元朝局勢逐漸糜爛不堪,元朝北方叛軍攻勢如雷,被迫孤注一擲,集百萬大軍南下一戰而下,然而張弘範十萬大軍獨松關覆沒、呂文煥十萬大軍圍聚建康而殲、董士選五萬大軍在建康不堪一擊,至于呂師夔三萬大軍,只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
「早之前的廬州、揚州守衛戰,更有不計其數的元軍被斬城下,粗略算來,元軍百萬大軍,至今不過僅有伯顏率領十五大軍圍困我京城,阿里海牙率領十萬水師留以後備作逃亡之用,百萬大軍不足三十萬人,元軍局勢糜爛至此,雖尚有一戰之力,但也只是一戰而已。」
「元軍損兵折將,更有右丞相阿塔海、漢軍統帥張弘範等猛將接連死在我軍手下,至今伯顏身邊僅有阿術一人可用,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伯顏縱使有百萬大軍在手又奈我如何?」
「而我宋軍局勢在張貴張大人及軍中諸將努力下卻是越發明朗起來,」陸秀夫身上清晰的打上了均州軍的烙印,說到均州軍張貴,縱使穩重謹慎的陸秀夫也有幾分眉飛 舞︰「張大人孤身前往張世杰江左大營,保存我朝三萬激ng銳騎兵,又搶救丁家洲數萬降軍,保存我軍實力,如今張貴張大人統領獨松關大軍約十萬,其中騎兵四萬已秘密前往京城,但大軍蹤影不明,他日張大人再現之時,就是伯顏大軍覆滅之日。」
「兩淮之戰,收攏降軍合計七萬,均州軍副都統領郭平郭大人整軍六萬,其中有均州軍激ng銳騎兵一萬,皆是可戰之兵,收復建康後不日即將南下會師京城,又有常州姚統領數萬大軍截斷元軍退路。」
「京城內三十萬大軍枕戈待命,雖是各路義勇及廂軍勤王之師,但半年之苦練,大軍已堪一戰,又有張世杰、李庭芝等一時名將,京城若將士用命,一心抗敵,京城無礙咦。」
黃圃雖早已知道大概的情況,但听得陸秀夫娓娓道來,其中細節不用多想,那城外之風雲,讓黃圃激動不已,此時的他已是說不出話來,緊張的看著陸秀夫,仿佛是害怕錯過陸秀夫所說的每一個字。
「尚有一事,事至如今雖尚不能公開,但文老乃大宋忠義之士,也不怕跟文老直說,」陸秀夫一字一頓說道︰「此等局勢,我均州軍統領張貴張大人去年年初已開始策劃,可以說大局至此,元軍基本是按照當初張大人設想的步驟而行動。」
「丁家洲我軍水師全軍覆沒,但文老可能並不知道,我均州軍尚有水師數萬大軍如今身在何處?」
「無他,元軍水師阿里海牙也。」
「伯顏,」陸秀夫直接說道︰「張大人的目標是伯顏,伯顏若死,如斷元朝之左右臂,元軍再也不可怕也,如今元朝的江山也並非穩如泰山,在北方尚有成千上萬的叛軍以之ji 戰,元軍南下戰略,百萬大軍所剩寥寥無幾,已傷其根基,此戰之後,元朝自顧不暇,而我大宋收復中原,旗卷幽雲十六州也不再是夢想。」
「好、好、好,」黃圃不由淚流滿面,拱手作揖,顫抖說道︰「收復中原,旗卷幽雲十六州,老夫已數十年不聞也,孔夫子言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夫卻是朝聞豪言壯志,夕死可矣。」
「文老,君實所言並不為過,」陸秀夫認真說道︰「君實前來京城之前,有幸听過張貴張大人之謀劃,張大人謀劃甚大,收復中原不過是第一步而已,君實不才,相信張大人能夠做到。」
「如今局勢看來不堪,但卻是我朝百年來最好的時刻,文臣武將、忠誠報國、能人輩出、將士用心,我朝大有可為啊。」
黃圃不由自主點頭,這是一個大朝代,這是一個讓人歡喜的年代,這是一個讓能人志士興奮不已的年代,如今的局勢,正如陸秀夫所說,是大宋百年來最好的時候,黃圃站起來,一臉嚴肅說道︰「老夫不才,但報國之心未死,老夫願作車前卒,供君實驅趕。」
「文老過謙了,」陸秀夫連忙還禮,拱手道︰「月前文老發動捐獻已為朝廷用力良多,如今再次要求出力,君實不才,代表京城一百二十萬百姓感謝文老。」
「說實在,城內如今錢銀缺口不大,糧食儲備充足,柴火也不缺,但……」
「君實先生請直言,老夫必將鞠躬盡瘁,為朝廷盡微薄之力,」黃圃看到陸秀夫遲疑不言,認真說道︰「老夫雖老,但報國之心不死。」
「啟民智。」陸秀夫沉片刻,道︰「民智啟,則百姓明事理,百姓明事理則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則軍民一心,驅除元軍,我大宋重回輝煌,倒也不是夢話。」
「張大人說過啟民智,則先辦報紙,君實以前也多有不明,但文老也看到京城今日之景象,雖城外大軍圍城,但城內井然有序,雖有糧食充足,柴火不缺,將士用命的原因,但《大宋戰地報》穩定民心之功不可沒。」
「然而,《大宋戰地報》多是軍情政治,百姓雖有愛國之心,但平素所接觸卻與之無關,所以君實希望文老能夠帶頭,為我大宋啟民智而出力。」
「君實先生的意思,是讓老夫辦一份報紙。」黃圃看著陸秀夫,重復說道︰「老夫一介商人,君實竟然讓老夫辦一份報紙。」
黃圃雖只是一介商人,但眼光可比一般商人毒辣很多,他知道報紙在其中的作用,它可以作為一個人、一個利益集團的喉舌,凡此種種,黃圃想也不敢想。
「當然,」陸秀夫笑了笑,道︰「不僅要辦,而且要辦一份讓京城也轟動的報紙,辦一份大眾喜見樂聞的報紙,。」
「《大宋女子報》,這……」黃圃看著陸秀夫寫的四個字,仿佛這四個字有千般重量,看著一臉嚴肅的陸秀夫,遲疑片刻,問道︰「君實先生,這……」
「我大宋有千萬百姓,但男子幾何,女子幾何,文老可知道?」陸秀夫反問黃圃,臉上帶了一絲笑意,想當初張貴也是如此問自己。
「這個,窮盡大宋之人力,恐怕也不能算出來。」黃圃無奈說道︰「再加上如今戰很多百姓潛入山林躲避戰火,更是算不盡數。」
「哈哈,文老太過于執著數字了,」陸秀夫忍不住大笑,道︰「其實男子與女子,約是對半之數,張大人曾經說過,這是大自然的法則,張大人還說,若是要追根到底,或許女子還有稍多幾分。」
「但文老所見,戰場讓女子走開,官場更是看不到女子半個身影,但作家務、耕種務農、甚至于生兒育女能讓女子走開嗎?女子所做之事並不比男子要少,為何世上獨不見女子之聲音。」
「我朝李清照、李淑真,她們名動大宋、名留青史,然而她們之地位如何?」
「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語淚先流。聞說雙溪 n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一首《武陵 n》深沉哀婉,遂為絕唱,世人皆不及也,然而多年背井離鄉、更因改嫁而遭到所謂文人學子之污詬渲染,李清照先生無依無靠,呼告無貧困憂苦,流徙飄泊,最後寂寞風住塵香u 已盡,孤獨地死在江南。」
「哭損雙眸斷盡腸,怕黃昏後到昏黃。更堪細雨新秋夜,一點殘燈伴夜長。一首《秋夜有感》,讓人心酸不已,雖然朱淑真是一個出身高在錢塘的湖光山 氤氳中成長起來的女子,集了天地之靈秀,她自幼聰慧好讀書,才貌俱佳,風流蘊藉,詩詞書畫琴無一不擅,然而她何以生平所作「斷腸」二字滿卷,追根究底,遇人不淑所嫁非所匹最終郁郁而亡。」
「可悲、可嘆也,女子的命運,緣何要寄托在男子身上。」陸秀夫狠狠的搖了搖頭,仿佛要把這關乎女子的表述拋之腦後,但卻忍不住說道︰「我江陵,有趙瑩趙娘子主政民事,又有茹鮮小娘子從軍,更有葛氏葛娘子開創了偌大的葛氏裁縫店,君實希望,我大宋有更多的女子,如男子一樣,為我大宋而奮斗。」
黃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听著陸秀夫如夢囈一般的述說,心中也是感觸良多,一時兩人無語,皆被這沉重的話題而壓得慌張,良久,陸秀夫緩緩說道︰「我大宋向來重視營商,但商人的地位卻為何不高?」
「其實一個很簡單的原因,皆因商人有財富,富可敵國的商人,文老也可以想象得到朝廷的不安,但這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陸秀夫轉移話題,黃圃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沉了片刻,心中不由激動起來,因為陸秀夫所說,真是他夢寐以求想得到答案但卻沒有答案的話題。
「張大人希望文老帶頭,把京城的商人組織起來,提出你們的訴求,而張大人從中周旋,張大人希望,數年之後,朝廷上可以看到商人的身影,可以看到農夫的身影,可以看到學子的身影,可以看到女子的身影,可以看到任何一個真心為了大宋而奮斗的人的身影。」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