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側妃說,「這強盜遇過一次,怕不會再有,如願寺那條山路上極少有強盜出沒,那一次你們興許是倒霉,人沒事就好。下次出門多帶一些護衛。」
雲不悔笑著點頭,「誰說不是呢,官府如今還沒查清楚這件事,來回稟過幾次,听知府的意思是府中的人做的,想要調查府中的環境。世子說一家人調查什麼,他相信他的家人,所以這件事就耽擱,依我看意思啊,姨娘,讓三弟跟著一起查一查如何?世子無論如何是不想懷疑家人,我怕再出事,三弟嘴巴又緊,辦這事也有經驗……」
「不要!」玉側妃的聲音一顫,突然出聲打斷雲不悔,雲不悔茫然地看著她,似是不解為何她如此激動,玉側妃勉強笑了笑,「不悔啊,世子既然說此事不關家里人的事,那就不要再查,這事讓穆東去辦,得罪人可怎麼好。」
雲不悔說,「姨娘憂慮的是,不悔也思慮不周的地方。可這事總讓我不安,事關世子的安危,不悔為人妻者,總想著丈夫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不悔,此事過了這麼久,怕也查不出什麼。」
「是啊,隔這麼久,說起來都怨世子,他的寬容和仁慈讓凶手逍遙法外。」雲不悔憤憤說,「姨娘您是不知道,那些強盜出手多狠,招招斃命,不尋財就要命,分明是受了人指使。世子素來不出王府,能害他的人少之又少,知府一開始辦理此案就要徹查府中每一個人。世子阻攔了,說是不宜打攪家人,此事定不是家人所為,他讓知府往別的地方查。錯了最佳的查案時間,以後要查就難了。」
「你覺得是王府的人麼?」玉側妃問。
雲不悔淡淡一笑,「我不懷疑誰,只是覺得有必要的話,誰都查一遍,沒做過,不怕查。世子是太心善,姨娘,你說哪兒找他這樣的,被人砍了一刀,還不願意去查,寧願沒了性命也不願意懷疑家人,他啊,真是傻瓜呢。」
玉側妃喃喃自語,「是啊。」
雲不悔輕笑,玉側妃臉色蒼白,手藏在袖口中,她猜測,她的手心一定是汗。從她進府那一天開始,她就仔細留心王妃和幾位側妃的關系,留心她們的喜好,判斷她們的性格。王妃穩重威嚴,處事公道。雲側妃溫婉柔軟,卻善妒陰狠。李側妃尖酸刻薄,卻無害人之心。玉側妃溫柔大方,知書達理。她承認,她是看走了眼,玉側妃知書達理之下藏了一顆狠毒的心,沒想到王府背後那麼多事都是她一手策劃。她藏得好,從無露出破綻,若非強盜一事,程慕白心中起疑去查舊事,他們都不知道她的真面目。雲不悔進王府一年多,玉側妃對她算是關愛有加,虛情也好,假意也好,她是感恩的。所以當她知道強盜是她安排的,她很吃驚。
她一直尋思著如何處理這件事,她看玉側妃陰狠毒辣,卻非無情之人,程慕白念及程穆東,也把此事放一放,她一直尋玉側妃的弱點,那就是程穆東。
將心比心,若她有了兒子,定然不希望自己的兒子知道自己犯下無法原諒的錯誤,也怕自己兒子無法原諒她的狠毒。
「不悔,別讓穆東摻和,我求你了。」玉側妃懇求,「別讓穆東查,我不想他得罪人。」
雲不悔故作為難,沉吟不語,玉側妃越發著急,雲不悔總算松了口,「既然姨娘不願意,那我就不說,世子也說此事作罷,以後休提。那就作罷,若是再發生這種事,我可是一定要勞煩三弟的。」
玉側妃笑得勉強,低了頭去,算是同意。
雲不悔徹底放心了,她相信一位母親的天性,她相信玉側妃定然不會讓程穆東失望。
……
程慕白子時才回來,雲不悔在看書,幾乎都要睡著了,不管程慕白什麼時候回來,她都會留一盞燈等他,今天更是要等著,一來談一談納妾的事情,二來談一談玉側妃的事情。
雲不悔出來時,靈溪端著茶給他,春夜寒氣中,喝了茶暖暖身子,他微微咳嗽了幾聲,靈溪又把熱的蓮子羹端上來,程慕白看起來很疲倦,沒什麼胃口,靈溪就撤了。靈心把銅盆端進來,雲不悔接過去,「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我服侍就好。」
「是!」兩人退出去,程慕白啞聲一笑,「這些事讓她們來就好。」
「我是你妻子,自然是我要服侍你。」燈光下,他的妻子笑靨如花,溫柔似水,程慕白的疲倦也化成春風散去,整個人都覺得安寧舒暢。她身邊是他的歸宿,只要她在,他就覺得平靜,溫暖。
雲不悔月兌了他的外袍,幫他換上月白睡衣,小心翼翼地把腰帶系好,又服侍他洗臉,洗腳。她蹲在他身邊,熱水慢慢地泡著他的腳,柔女敕的肌膚緊貼著他的腳背,他能感受到她的細女敕和溫柔。程慕白的腳沒見過陽光,腳背的肌膚比他的臉還要白皙,腳趾很長,不似女孩那麼圓潤,腳型卻極好看。
雲不悔用干淨的毛巾擦干他的腳,為他換上鞋,程慕白說,「今天做了什麼?」
「處理一些瑣事,和母親聊聊天,又陪玉姨娘也聊一會兒。」雲不悔微笑說道,程慕白說,「心情不好嗎?都沒怎麼說話。」
「你先別睡,一會兒我有事和你說。」雲不悔仰頭一笑,端著銅盆出去,靈溪打了水給她洗手,收拾一通她才進了內室,程慕白躺下,閉著眼楮,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下了。
「小白……」雲不悔喊了幾聲,程慕白都沒回應,她上了床,了無睡意,程慕白突然翻了一個身子,長臂伸過她的腰,「娘子有什麼指示?」
雲不悔哭笑不得,他窩在她身邊,疲倦地閉著眼楮,看起來很需要睡眠,雲不悔積攢了一天的試探都化成飛煙。他已經很累了,她卻要和他玩心思,她算什麼妻子?可直接問,她又問不出口。
心思太重的人,說句話也是婉轉的,她煩自己不直白的性格,可也沒辦法。
「睡吧,娘子沒指示。」雲不悔溫柔地說,手指輕輕地順著他的發絲,程慕白很快就睡著,雲不悔心事重重,翻來覆去後半夜才迷糊睡過去。
翌日,她比他醒得早。
梳洗後從院子里看見靈溪抱著一堆衣服去洗,她眼尖地發現那衣服上有血跡,雲不悔抿唇,出門喊住靈溪,靈溪沒想到她起這麼早,衣服下意識往身後一藏,雲不悔走到她面前,「那是誰的衣服?」
「世子和荊南的……」靈溪回答,戰戰兢兢。
雲不悔說,「給我看看。」
靈溪搖頭,突然手里一空,冰月已經笑嘻嘻地模哨到她身後把衣服搶過來,手里一揚,一股膿腥的氣味拂面而來,冰月一怔,雲不悔伸手拿過來一看,程慕白的披風上沾了一大片血跡,荊南的衣服上也染了血,她臉色微微一變,昨晚為他更衣的時候沒看見傷口,這是誰的血跡?
「世子妃……」靈溪遲疑地喊了一聲,冰月茫然問,「哪兒來這麼多血跡,世子和荊南受傷了嗎?」
程慕白的披風染了血跡,荊南的外袍也有很多血跡。
「荊南沒事吧?」雲不悔問。
靈溪說,「他沒事,一早出門了。」
雲不悔點點頭,把衣服給靈溪,「那去洗吧。」
靈溪行禮後,慌忙走開,冰月說,「小姐,他們都干什麼了?殺人放火啦,怎麼弄成這幅樣子,靈溪看起來很平常,看來經常如此啊。」
雲不悔看了冰月一眼,「去準備早膳,我餓了。」
「小姐,你今天怎麼這麼早?世子還沒起呢。」
「快起了,去準備吧。」
冰月哦了一聲,靈心人也在廚房,她們一起在小廚房弄早膳,雲不悔端著一盆熱水回內室,程慕白正好起身,她為他換衣裳的時候,掌心在他身上模了一遍,程慕白哭笑不得,湊到她耳邊低語幾句,雲不悔耳尖染了血,一拳打在他小月復上,程慕白大笑,確定他沒受傷,雲不悔才放了心。
程慕白梳洗後,靈心和冰月端上早膳,小白粥,四盤小菜,一碟蒸餃子,一碟水晶糕,色香味俱全,程慕白是餓極了,早膳吃得香,雲不悔使了一個眼色,靈心和冰月退出去。
「衣服上的血跡是怎麼一回事?」雲不悔問,程慕白抬頭,他喝了一口小白粥,靜了良久,雲不悔微笑凝著他,程慕白嘆息,「靈溪這丫頭,真不小心。」
雲不悔點頭,贊同他的話,程慕白說,「如果我說我和荊南出門遇到刺殺,你會信嗎?」
「不信!」
「為何?」
「不為何,就是不信。」雲不悔說,「你們日日都出去,三更半夜回來,每次都遇到刺殺?這未免太巧合,靈溪似乎很習慣了為你們收拾殘局。」
「娘子……」程慕白哭喪了臉,雲不悔微笑看著他,程慕白挫敗,「娘子,為夫日後一定仔細小心,定不會讓娘子再看見血跡。」
「你去干什麼了?」雲不悔問,程慕白有意避開她的話題,這讓雲不悔很惱火,「小白,我不是一定要知道你干什麼去了,可你是我丈夫,半夜回來還帶一身血,你要麼就藏好點,永遠別讓我知道,要麼你就坦白。」
程慕白察覺到她是真的動了怒,雲不悔臉上無一點笑意,她突然站起來走到內室,昨晚就憋了話沒說,早上就遇到這麼鬧心的事,她不動氣才怪。
這是成親以來,她第一次給他臉色看。程慕白苦笑,自家的妻子是要哄著的,他追了進去,雲不悔坐到床上,懶得理他,程慕白摟著她哄,雲不悔無動于衷,她說,「程慕白,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很不喜歡,這府中處處都給我壓力,母親要我……算了,說了你不懂,最近沒一件順心的事也就罷了,你還一身秘密瞞著我,我問你也不說,靈溪都知道的事情,你卻不告訴我,這算什麼事?我算你哪門子的妻子?」
「不悔!」程慕白不明白,為何她動這麼大的怒火,一時竟然忘了言語,雲不悔一抹眼楮,她也沒落淚,就是下意識地抹臉,自嘲笑了笑,「算了,什麼都別和我說,我也不想知道了。」
她剛一站起來程慕白就扣住她的手腕往懷里帶,雲不悔抬手打他的胸膛,心中越發煩悶,程慕白讓她打著發泄,突然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去,她掙扎躲閃,他如影隨形,礙于實力上的巨大懸殊,雲不悔安靜了,莫名覺得委屈,眼角竟滑下一行淚……王妃逼著她要孩子,勸程慕白納妾,雲側妃正恨她入骨,她要調停玉致和玉嫵的矛盾,又要討王妃喜歡,又要平和玉側妃心中的矛盾,沒一個推心置月復的人,她以為程慕白和她是一條心,可他也有那麼多秘密,他身上沾了一身的血,她擔心極了,若是有個萬一,這血是他的,她就沒了丈夫,他竟然還沒和她說實話,就讓他瞎擔心。
她怎麼能不委屈。
「乖,別哭了,別哭了,我什麼都告訴你,什麼都告訴你……」程慕白投降了,吻著她的眼淚,她的眼楮,滿是憐惜和心疼,雲不悔撅著嘴不說話,程慕白越看越覺得這小人兒真是可愛,忍不住在她唇上輕啄一下,她紅著臉別過目光,程慕白把她擁在懷里。
「不悔,我在給皇伯伯辦事,這事是機密,我不願意太多人知道,靈溪也不知道,她只是懂事為我隱瞞罷了。」程慕白說,雲不悔一怔,皇伯伯……
皇上?
「辦什麼事?」
程慕白說,「一些不上台面的事,比如打探情報,暗殺這一類的。」
雲不悔吃了一驚,不敢相信程慕白會和這樣的髒事聯系在一起,她的丈夫是潔白無瑕的,狡猾如狐狸,卻非嗜血殘暴之人,怎麼會做這樣的工作?
程慕白說,「這幾年朝中局勢不穩定,皇伯伯身邊也沒信任得過的人,幾位堂哥關系也不太好,總盯著那張龍椅,他是心力交瘁。這事原本是落在父王頭上的,他是皇伯伯的胞弟,可父王不願意做,皇伯伯便問我,我答應了。」他看了雲不悔一眼,又繼續說,「鏟除異己,斬草除根,都是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朝中都有一些大臣難以管教,又不便明著做掉,只能暗中鏟除。朝中誰有異心,趁著還沒造成禍患之前鏟除,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皇帝身邊,總要有做這些髒事的人,父王不願意做,自然是我做。」
「慕白……」
程慕白握住她的手,「誰也不會注意到我,王府遷出京城,一些外姓王爺對我們也沒了戒心,誰也不會注意到我這位纏綿病榻的世子爺,所以我最合適。」
「那你昨天是……殺了人?」
程慕白看著她,伸出自己干淨潔白的雙手,「怕了嗎?」
雲不悔一掌打在他的手心里,「胡說八道什麼,你是我丈夫,你殺人又不是殺我,我怕什麼?」
程慕白臉上的寒冰化成陽光,突然親她的臉,「還是不悔最好。」
雲不悔推開他的臉,「你做這些事,父王知道嗎?」
程慕白搖頭,雲不悔心想,果然如此,王爺正值壯年,身手又好,不願意做這些事皇上就推給程慕白,合著一家人就是這樣利用的?她有些不開心,甚至是心疼程慕白在黑暗中掙扎過日子。她的丈夫本性雖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城府又深,可絕非是藏在黑暗中不得見陽光的人。
「你殺過很多人?」雲不悔問。
程慕白猶豫,最終誠實點頭,「是的,有罪的,無辜的,多的數不清,只要皇伯伯下了命令,我就會執行,我是他的刀,是他的劍,他宣判,我執行。」
「若是無辜的人,你也殺害?」
「只要是皇伯伯讓我殺的人,我就殺,我沒得選擇,我只听他的判斷,我只是一個儈子手,行刑的人是不管此人是不是真的有罪。」程慕白說得十分冷漠,雲不悔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他說得也很真實,卻還是覺得冷酷,似乎第一次認識程慕白,第一次看清他的全部。
雲不悔平靜地思考著所有的事情,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不管他願不願意,如他所說,他沒得選擇。她對他笑了笑,「以後小心點,別弄傷自己。」
他似是一愣,沒想到如此輕易地過了關,女孩子听到此類血腥的事總會反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名藏在黑暗中,專門做一些髒事的儈子手,她總會排斥,可雲不悔卻沒有。
她是真的不在乎嗎?
他一直不敢讓雲不悔知道,她太明亮,太干淨,他一身污穢,一身罪孽,早就不敢數自己到底殺過多少人,犯過多少罪孽,他就怕雲不悔反感,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後,離開王府,離開他。
他生在皇家,為了維護程家的江山,他付出了全部的自己,這些年所作所為都為了程家的江山,哪怕誤殺,哪怕他永遠只能藏的黑暗和鮮血中,獨孤地爬行,可他不後悔。皇室給他尊貴的身份,無上的榮耀,他就要付出代價,藏于黑暗,當一名儈子手就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他明白,也有過掙扎,可最終接受了命運。
雲不悔不會知道,自從娶了親,每次回來他都不敢抱著她,不敢告訴她,自己去了哪兒,他已經把鮮血洗得很干淨,卻還不敢踫觸她,他總覺得自己的手上有太多的冤魂要索命,所以不敢踫雲不悔,怕把她拉入這深淵。
「你不介意?」
「我要介意什麼?」雲不悔燦然一笑,「你只需要保護好自己就好。」
「不悔!」他突然抱住她,當初的選擇果真沒有錯。
她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奇跡,是他唯一的救贖。
紜紜眾生,她的笑容是他唯一的希望。
不悔,不悔……我的不悔。
日子一轉眼到了七月,荷花又開了,碧月長廊再一次成了賞花之地,盡管東西兩苑的人矛盾未消,面上卻總能保持平靜,常在一起賞荷。
夏日的碧月長廊,真美。
雲不悔想,七月份鳳城若說哪兒最美,定是碧月長廊,她每次在碧月長廊,總能想起那一年生辰,滿湖的蓮花盛放,美輪美奐。
玉致和冰月幾人劃船去采蓮,玉嫵安靜地待在雲不悔身邊,雲不悔笑問,「想哥哥了嗎?」
樓開陽去京城好幾個月了,出了一點小問題,又要應付趙王,所以沒趕得上回來。玉嫵臉一紅,低著頭不說話,說不出的嬌俏嫣然,雲不悔也沒打趣她。
西苑的人在隔壁的石桌坐著聊天,樓嫣然和玉容感情很好,雲側妃在一旁和玉側妃說說笑笑,玉容說,「嫂子,我們也去采蓮吧,摘一朵放在屋里,可好看了,哥哥也喜歡。」
「真的?」
「真的!」玉容點頭,笑拉著樓嫣然起身,剛了兩步,樓嫣然驟然腳步一個踉蹌,捂著胸口驟然軟軟地跌在玉容身上,玉容驚呼,「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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