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知道,這次決斗不會是一次普通的決斗。
因為在父親面前的是一個空曠的競技場,周圍是軍容整齊的士兵還有亂糟糟的使命在觀看。在看台的正中間,有一些穿薩蘭德服飾的貴人們正在交頭接耳,對著場內指指點點。這麼興師動眾只是為了看一個年輕的海軍軍官如何出丑或者被殺死,是完全說不過去的。
父親遙遙的看見了他的敵人︰一個跪在地上的男子。
雖然那個男人看起來已經不年輕,現在又遠遠的縮成一團跪在地上祈禱,但是父親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信心。那個男人在萬眾矚目的情況下表現出來的從容和冷靜,已經渾身散發出來了一種絕頂斗士的氣概,更別說他那即使是蜷縮著也顯得健壯的身形了。父親知道,既然能挑起這麼大場面的決斗,那麼他的對手一定是有萬全的把握,毫無失手的可能。
這個時候父親最疑惑的是,到底是什麼人要這麼跟他做生死之爭。
一路走來的時候,父親不斷的向扎依采夫申訴這場決斗的荒謬性。在斯瓦迪亞,如果要決斗,那麼必須是建立在決斗雙方完全自願的前提下,並且兩人之間的仇恨必須被公諸于世,這樣的話才能開始決斗,並且當決斗一方殺死另一方的時候,他不會受到任何處罰。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父親不知道為什麼決斗,也沒有勇氣去應付這場飛來橫禍。
扎依采夫沒有對父親做過多的安慰,「這場決斗很不幸,它的確與你有關,而且冥冥之中你是無法拒絕的,這一點你要相信我。至于你一直在問的決斗原因,恐怕我告訴你不合適,等一會你的決斗對手會給你說清楚的。那個時候,你可以決定是否去決斗,當然,你可以選擇退卻,那麼你的對手也許會考慮放你一馬。不管怎麼說,我無權為你申辯什麼,我只是告訴你等會決斗的規則︰第一,找把武器;第二,祝你好運」。
父親和扎依采夫坐在一架搖搖晃晃的馬車里面直奔城北而去。扎依采夫告訴父親,在那里他就會見到他的對手。
父親的決斗並不是新蘇丹今天唯一的節目,在父親決斗之前,有十六個政變里面支持大王子的貴族要在競技場被執行石刑---用大石頭把腦袋砸碎。無數的平民對這種表演非常的熱愛,看著過去作威作福的人像狗一樣死在大庭廣眾之下,人民總是能夠獲得極大的快感,那種感覺,就好像在一瞬間的時間里面,自己掌握了世界一樣。
父親被帶到了競技場外圍,這個時候,父親看著周圍陽光燦爛的景色,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冷徹心扉。他看著棕櫚樹的葉子在陽光的籠罩下微微和著風搖晃時,幾乎肯定半個小時後,自己就要死在這里了。
在一個士兵的帶領下,父親離開了扎依采夫,扎依采夫在父親慢慢的離開時對他說︰「如果你活著,我會在這里等你,然後原路帶你返回你來的地方;如果你死了,你有什麼要我帶的遺言嗎?」
父親漲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回頭看著扎依采夫,顫抖著想張開嘴,但是什麼都說不上來。這個時候父親的心中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從何說起。那個競技場的士兵有些不耐煩,甕聲甕氣的問扎依采夫︰「這個懦夫嚇得說不出話嗎?」
扎依采夫為我父親翻譯道,「‘你是不是嚇得尿褲子了?’,這個先生這樣問你呢」。
一股惱怒的煩躁涌上了父親的胸膛,「我沒有遺言,你在這里等我,我要你等會帶我回去」。
「哈哈,悉听尊便,如果你真的死了,就會像一個無名小卒一樣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希望你到了地獄里面,不要怪罪我喲」。
那個士兵搖了搖頭,把這個年輕的卡拉德人推推搡搡的領進了一個石頭房間,在經過走廊的時候,父親看著幾個民夫正在拉著一具尸體往外走,那尸體的腦袋已經被砸的稀爛,一路紅紅白白的血肉沾染了一地,一個沙漠黑奴正在用清水沖刷著被弄髒的地面。這場景讓父親有些驚悚,前面的那個薩蘭德士兵帶著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父親,用含混不清的羅多克話比劃著︰「```一樣```一樣」,這個士兵指著地上的尸體又指了指父親說。
雖然後來我听到的說法是父親當時神色如常,飄飄然有不可侵凌之態,眾人被他懾服,心馳神往。但是很久之後,在諾德,吉爾伯伯卻笑著給我說著完全不同的情況︰我的父親幾乎嚇得尿褲子。
父親用兩個拇指上下的翻動著,不安的听著外面不時傳來的群眾發瘋似的喊叫,每次狂熱都表示有一個人剛剛被處死。
終于,父親的房間門口傳來了 啷 啷的腳步聲,不一會,一隊穿著皮靴的薩蘭德士兵走了過來。
「霍.阿卡迪奧第二,羅多克海軍將領。請問是你嗎?」,一個隊長模樣的人拿著一張紙,用流利的羅多克話問道。
「是的,我是」。
「跟我們走吧」。隊長側了一子,示意了一後的士兵,幾個士兵魚貫而入,客氣但是不容拒絕的帶走了父親。
父親走出了競技場的休息室,走進了場去,這個時候,父親發現,這次決斗絕對不是一次普通的決斗。
所有的觀眾都保持著沉默,似乎大家對與這場決斗為什麼被這麼隆重的對待感到很好奇,紛紛的打听著這個人的來歷。
隨著幾聲長號聲,人們安靜了下來。一個聲音洪亮的人開始宣布著什麼事情,父親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這個聲音是在訴說著自己的故事,這讓父親非常的激動但是有感到無奈。
父親打量著他身前的那個跪在地上的人,這個時候,父親發現,這個人正在默默的傾听著那個薩蘭德人的演講,並且身軀似乎還有一些微微的顫抖。父親到這個時候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卷入到這場決斗里面來。雖然听著扎依采夫說,這場決斗似乎來自上一輩的恩怨,但是祖父只給父親說過自己年輕的時候在南部服役過,別的只字沒提。父親這個時候只能大致的猜測這個人是在戰爭中與祖父結下了仇,這個時候找到自己來報復了。
終于,在一陣薩蘭德話結束之後,那個說話的人慢慢的走下了看台,走到了父親的面前。父親發現這個人是一個半拉老頭子了,這讓父親非常的驚訝,因為剛才那種聲音所蘊含的力量是某些中青年人都無法具備的。這個人走到了父親面前的時候,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安寧!年輕人。我是今天的主持者,剛剛我對眾人誦讀了關于你們決斗的原因,你需要我為你翻譯一下嗎。當然,如果你覺得沒有必要,我就會回去向眾人宣布決斗開始」,這個人中規中矩詢問著父親。
「是的」,父親說,「我想知道這場決斗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個老人眨了眨眼楮,他的胡須顫抖著,然後打開了自己的一本小文件夾。
「決斗人。羅多克海軍軍官霍.阿卡迪奧第二與蘇丹國近衛軍侍衛哈桑。決斗理由,在二十年前````」。
父親愣愣的听著主持的話,漸漸地感覺外界的聲音消失了。父親好像正在在看著祖父在多年前的颯爽英姿,看著祖父帶領著一眾農兵夜襲薩蘭德人、縱火焚燒薩蘭德哨塔、斬殺薩蘭德人,英勇過人。父親一直以為祖父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人,他從來沒有想過祖父在年輕的時候居然會是如此的血氣方剛。
「```哈桑至今以此為恥,並且決意與阿卡迪奧之子做公平決斗,以期雪恥辱。由于特殊原因,故阿卡迪奧第二不可選擇退出決斗,當然,如果哈桑侍衛願意放棄其決斗權利,則阿卡迪奧第二可以免于決斗。」
「哈桑侍衛已經選擇決斗,阿卡迪奧第二先生,現在你要向哈桑挑戰還是祈求原諒?」
父親還沉浸在對祖父當年事跡的遐想之中,父親的心中,祖父如夜幕里的一枝火把一樣傲然的閃耀于邊境之上,讓異族膽戰心驚。那個溫和、勤勞、小心謹慎的祖父居然會有這麼勇武的經歷,這著實讓父親倍感自豪和新奇。
這個時候,恐懼和不解已經讓位于對家族榮譽的珍惜和對自己的自信。
祖父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領主,尚且能如此,自己是一國水師的精英,又有什麼必要害怕的呢。
「我決定挑戰他」。父親站直了身子,主持官舉起了左手示意全場,整個競技場的人發出了歡呼,人們喜歡看兩個人死命相搏,生怕父親示弱請降,那就沒有意思了。
看著同類自相殘殺永遠都是無比吸引人的節目,在古代,在卡拉德大陸海外有一個大帝國,就喜歡組織俘虜士兵和奴隸在競技場里面廝殺。
當然,父親的這次決斗表演的成分少,更多的是對于祖父和家族的認同。這種感覺,就好像在看台上的人群里面,就有祖父在密切的觀戰似的。
人們在一陣陣的喝彩聲中歡呼著決斗的開始。
父親很快就發現這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決一死戰,與榮譽無關,與心態無關,只于技藝有關。
父親從身邊的一個小桌上選擇了一把長劍,把長劍用雙手高高的舉過頭頂,做出了一副防御進攻的姿態。但是哈桑敏銳的用彎刀左右的攻擊著父親,父親的長劍技藝並不是很高明,很快就疲于防備了。
哈桑多年來的警衛工作讓他的作戰技巧豐富,很快他就完全掌握了主動,在父親的身上割出了一個又一個傷口。很多次,哈桑就如貓在耍弄著到手的老鼠一樣,用劍擋開父親的攻擊,然後用腳踢翻他。
「阿卡迪奧!」,哈桑用生硬的羅多克話叫道。「面對我,像一個男人一樣。」
父親疲于應付,開始不自主的逃避。當听見哈桑的腳步之後,父親只能徒勞的抵擋著哈桑的擊打。如果不是哈桑沒有下決心馬上殺死父親,父親是沒有機會的。哈桑在壓倒性的力量對比下釋放者多年的怒火,終于,他一劍割傷了父親的膝蓋。
父親拖著傷腿晃晃張張的向前走去。
哈桑看著仇人的兒子這樣無用,不由得一陣不滿,多年來的仇恨完全沒有得到釋放。其實哈桑不知道,仇恨的種子在自己的心中,如果能慢慢的忘記它,經過時間的沉澱,很多東西會慢慢的淡薄的。把仇恨記在心里,就如同每時每刻都負重遠行一樣,經久之後,人會垮掉的。
父親慢慢的走到了競技場的另一邊,人們在看台上噓聲一片,這個人太讓人失望了。
只有坐在人群里面的扎依采夫感覺父親的動作有些奇怪,他覺得父親的樣子不像是慌不擇路的逃跑。
父親已經離開了哈桑三十步遠,很快就是五十步。這個時候,哈桑正在瘋狂的大叫,接受著觀眾的喝彩。
扎依采夫看見我父親跪了下來,撕開了自己的袖子,模索著自己的長劍,似乎在找某一個點。
父親這個時候正在想著吉爾的媽媽交給他的口訣︰用兩手拖住長桿,自然靠攏,兩手相合之處,就是長桿的重心所在。
父親找到了這個點,把自己的袖子包在了上面。
吉爾的媽媽說過︰諾德人的神力在他們胳膊上面,在神的指引下,諾德人能投擲出最致命的武器。
扎依采夫瞪大了眼楮站了起來,他看見我父親用改裝過的長劍擺出了一幅投擲標槍的動作。
諾德人的標準作戰姿勢!
如同海神擎著他的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