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顯風流 第五十二章 紫袍于光

作者 ︰ 驪影

世人的確是容易健忘的。

生活就像是走在一片廣袤無垠的原野之上的旅程,人們走到某個地方的時候,興致勃勃的確定了自己行進的方向,而後便決定風雨無阻的前行。

但問題是,這片原野上雖然風景各異,有的地方卻太過誘人了些,極容易讓人迷失方向。原本想要向著那片的雪山行進,在路途中卻被亂花迷了眼,最終走入一片沼澤來。

寒門出身的廖太傅從小就熟讀儒家經典,「為旺盛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直他的宏願與目標,他也一直勤勤懇懇著,埋頭走著自以為正確的路。

但很可惜,他的身上沒有司南,也沒有指南針,所以當他有幸步入官場之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他扔固執的向前走著,卻走入了一個並不太偏的歧途。

他的目的或許是沒錯的,為了大我犧牲小我,這樣的心似乎可以稱之為高尚。

可是他不知道,任何一個偉大事業的墮落都是從他人的犧牲開始。從這個時候,黑就不再是黑,白也不再是白。

也許廖太傅偶爾會對著銅鏡,看著自己的滿頭的灰發與灰色的胡子發一會兒呆,但是他卻沒有意識到,同樣顏色的還有他的一顆心腸。

他這一路上做了太多虧心事,也犧牲了太多無謂的人,所以心中的大義到得如今,只能在前冠上「冠冕堂皇」四字而已。

所以當他第一次看到郗超手書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時,一種久違的感覺沖破了那道灰色的帷幕,他忽然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以及懷抱的那顆赤子之心。

那才是他要做的事情,那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他本應該毫不顧忌的順著直線走去,一切的繞開與規避,都只是他脆弱的體現。

他的確是太健忘了,忘掉了當時自己的心,忘掉了自己應走的路。

廖太傅忽然認識到自己錯了,錯的離譜,錯的可笑,卻錯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自嘲的笑起來,笑聲在大殿中顯得極為淒涼。

「古人說,‘朝得道,夕死可矣’,太傅大人又何必耿耿于懷?」謝道韞輕聲勸慰著。

「我錯的太深,這顆心早就蒙了塵。」廖太傅復歸平靜的笑了起來,他又看向謝道韞,笑道︰「小娘子可知,老夫原本是打算逼著您和陛下成親的。」

謝道韞端著酒盞的手在空中一頓,在一旁裝睡的郗超猛地坐了起來,向著廖太傅怒目而視。

廖太傅此時卻大笑了起來︰「能見到安石公的子佷們失態,實在是人世間一大快事」

「太傅大人這是跟我們開玩笑?」謝道韞苦笑著搖頭。

「還真不是開玩笑,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廖太傅嘆了一口氣,「雖說你比陛下的年歲大些,但畢竟是謝家這一輩的第一人,你若是嫁入魏國,以你的能力、以謝家在晉朝的實力,魏國國祚又何愁不能長久?」

謝道韞不置可否,卻又搖頭問道︰「我若不願,你又能有何辦法?這普天之下可有人能夠強迫我做些什麼麼?」她這話說的極輕,卻掩飾不住其中的鋒芒。

廖太傅贊了一聲,又搖頭道︰「只要我魏軍一日戰局未定,你就不可能離開我魏國國境。既然日夜在此,老夫若是有心,這生米煮成熟飯的事情,難道還不好做麼?再者,眾口鑠金。即便這事情沒有真的發生過,老夫找一百個人往外傳,這全天下又能有多少人不相信呢?百姓都喜歡兒女情長的故事,更何況謝家娘子尚未婚配……」

「你無恥」郗超此時終于忍不住跳了起來,指著廖太傅鼻子的手都因為氣憤而發抖起來,「我的女人你也敢動?你信不信我也雇一百個人在外面傳,就說你老婆在外面勾漢子,給你戴綠帽子」

本以為廖太傅也會生氣,誰曾想,他只是淡淡一笑,便點頭承認道︰「老夫的確無恥,一遇到這種事情確是不擇手段的。不過即便嘉賓賢佷真的雇人傳那些話也沒有人會相信,因為老夫一輩子都沒有娶妻納妾,所以老夫的內人更不可能去勾漢子。至于戴綠帽子……那又是什麼東西?」

郗超氣的臉色發綠,堵了半晌方道︰「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謝道韞為解場上尷尬伸手拽回了郗超,問道︰「你不是睡著了麼?怎麼又醒了?」

「我老婆都快被一個半大的小屁孩兒拐跑了,我要是再不醒,難不成要我一輩子打光棍去」郗超氣哼哼的說著,拿起酒壺就開始毫無風度的對嘴喝起來。

廖太傅大笑了起來,眼眸中終于有了些灑月兌的味道。

笑罷,廖太傅起身對著郗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認真的道︰「君之一言驚醒夢中人。魏國有賢伉儷左右提攜,想來先帝的心血,應當不會白費才對。」

「賢伉儷?」郗超一口酒水差點噴出來,他興高采烈的眨了眨眼楮,又被謝道韞一道眼鏢悻悻的打了回去,「咳咳,叫早了,叫早了」

「無妨,只盼二位共結良緣之時托人給老夫帶個話,老夫必定親去道賀。」廖太傅笑著說完這句話,而後便轉身想著殿外走去。

「太傅大人要去哪里?」謝道韞起身,微皺了眉頭問道。

廖太傅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吟道︰「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他走出殿外,身上深紫色的官服陽光照耀出一片光明。

……

……

自燕國皇帝慕容薨後,魏燕兩軍對壘的情形就直接倒向了一邊,再加上魏軍手中一些新興武器、攻城器的不斷出現,燕國的國土飛速的收縮著,從幽州退到平洲,到得最後直接退入了白山黑水之間。

同時收縮著的還有燕軍將士的數量,逃兵不斷的出現,士氣一再的下降,不過短短兩個月之後,已經沒有任何一名燕軍留有獲勝的信心了。

曾經的強大帝國,一旦衰敗下來,卻是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的無法逆轉,山川就這樣簡單的易了旗幟,天下各國也不禁慨嘆著向魏國投向重新審視的目光。

尤其是魏國旁邊的一些根基不深的小國,此時更是危如累卵,整日膽戰心驚的擔憂自己一日亡國便成階下之囚。更有一些城池直接向魏國上了降表,魏國的領地愈加擴張起來。

而就在魏國的文臣們因為盤點人口、財富而勞心勞力,武臣們遠在北方作戰的這個時候,江東晉朝的朝堂上卻已經吵的炸了鍋。

對于魏國的迅速崛起,朝中大臣與晉朝士族們分離出了兩派意見。一派是為之高興,認為魏國如此是為我晉朝在江北樹立了一個安穩的屏障;另一派恰好相反,他們認為魏國的戰力實在太過恐怖,而且正好因為秦國向北遷都,此時黃河流域已經沒有再能與之抗衡的國家,所以晉朝不能養虎為患,應該趁著魏國重兵都在北方的這個時候突出奇兵,將魏國攻破。

御座上的皇帝因為一陣冷風而清醒過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發現下面的朝臣們仍舊正在爭議著。但這種爭議多數還集中在中等官吏之間,站在前面的幾位大臣全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仿若睡著了一般。

皇帝溜號的想著昨天晚上那名宮女曼妙的腰肢,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痛,只是轉念又想起自己如今全身酸痛無比,如果今天不好生休息,今晚又如何再戰?想到這里,皇帝巴不得這些朝臣快些爭論完畢,好讓自己痛快的蓋上一方大印,然後互惠互利,皆大歡喜。

可惜如今這些人還真的叫上真兒了,吵得跟雞窩里的雞差不多。皇帝偷偷的撇了撇嘴,用袖子掩了嘴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小憩一番。

「咳咳」身旁佇立的宦官忽然輕咳了兩聲,皇上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發覺他正在偷偷模模的使著眼色。

皇上愣了愣,順著宦官的目光去瞧,便見到站在武官第一位的桓溫正嚴肅的看著自己,目光中滿是不怒自威的味道。

皇上被這目光看的打了個激靈,急忙在龍椅上直了身子,強打起精神來听下面熱熱鬧鬧的爭論。

「我晉朝渡江以來已近百載,多少百姓無可奈何的流落他鄉?如今趁此機會北伐是再好不過的機會,若是今時錯過了,待得魏國完全統一了黃河流域,我晉朝再渡江可謂難矣」有軍中將領如是說道。

「黃將軍此言差矣,自古以來,朝廷出兵打大仗必須具備幾個條件︰軍足數量充沛否?將領能力能及否?國庫銀兩充足否?境內內患盡除否?將士士氣高昂否?時年谷稻豐收否?出征季節相合否?友軍敵軍分明否?敢問黃將軍,除了前兩者我晉朝全都具有之外,其他條件我晉朝如今滿足否?」有江東二等士族出身的官吏站出來反駁道。

「否你個頭」自己一個腰身能裝下兩個士族子弟的黃將軍被說的迷糊,他不由得發怒著道︰「按你這個說法,這全天下的仗全都別打了你倒是說說,從古至今有哪一仗是滿足了你口里這麼多彎彎繞繞的?」

這名士族子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罵弄得有些懵,半晌方滿臉通紅的回過神來。他恨恨的看了黃將軍一眼,冷笑道︰「當然有,當年周公一戰……」

「一句就扔到千年前?看來是近一千年之內都沒有陶大人說的情形了?」黃將軍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春秋至近,大小戰役何止萬次,哪一次不是有勝有負?可其中的勝者,未必都按照陶大人的意思,窩在書房里頭慢慢盤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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