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中午休息的時候,小謝玄的書童弄墨翻開了自帶的包裹,從中拿出郗氏親手備好的吃食,準備去東廂的伙房中為三位「小郎君」熱飯。畢竟是自家的子佷,郗氏對待郗超還是真心實意的。
他們三人並沒有像族學中的其他子弟那樣奢靡,似乎恨不得將家中所有的僕從都帶來一般。除了充當了謝道韞的「書童」兼保鏢的郗路、一直跟隨在謝玄身邊的弄墨,以及被郗氏委派到郗超身邊的書香之外,就再也沒有旁人了。
他們所攜帶的東西並不多,除了必備的筆墨紙硯和書籍外,只有午間要用的飯食。有郗路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充當挑夫,弄墨和書香倒是得了個輕閑。
郗路左看右看,原想將這熱飯的差事也包攬了,但起身之後才發現,自己似乎連灶台都沒踫過,只好悻悻然的作罷,回頭幫著書香收拾東西了。
為什麼自家沒有其他族人的那種奢靡風氣呢?會不會是經濟條件不準許?
謝道韞一念至此,不由得暗罵了自己一句!自己來到這里整整七年,竟然真的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根本沒有關系過家中的經濟狀況如何!想想也是啊!家中擁有俸祿的只有父親一人,而自己的父親又是個懶散疏狂的,怕是得來的俸祿都被他隨手換成酒錢了!
微微皺眉,謝道韞尋麼著,今日回家之後一定要去娘親那里旁敲側擊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夠幫上什麼忙。~
「長度兄這勤奮刻苦、筆耕不輟的架勢,的確是我輩之楷模啊!」郗超的聲音打斷了謝道韞的思緒。
長度正是謝朗的表字。此時,就在旁人都休息閑聊的時候,謝朗仍然認認真真的伏在書案上,仔仔細細的研究著什麼。
謝道韞原以為這是郗超的調侃之言,抬頭望去,卻見其面上根本沒有嘲諷之意,反而是真心夸獎,不由得大為贊嘆道︰「對自己出言不遜的人,還可以發自內心的嘉賞!怪不得人家說‘聖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聖德絕倫’這四個字,嘉賓兄果然當得!」
一面說著,謝道韞一面在心中暗道︰「歷史上的郗超,也算是一個介乎君子和小人之見的人物了!他用畢生精力相助桓溫,只為了幫助後者登臨帝位,這正是他為人詬病之所在。而史書上又說他不顧與謝玄交惡,舉賢不避敵,終使謝玄領兵淝水,成了一代著名的戰將!可惜我這千年之後的靈魂,原本就沒有什麼忠君愛國之心,如此一來,郗超所做的‘壞事’在我這里怕是就不成立了!只是,郗超和謝玄交惡……」
一念至此,謝道韞不由得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兩個人,卻是怎麼也沒看出二人哪里有不對付的地方來。
郗超沒有注意到謝道韞的異樣,只是听到謝道韞的夸獎後有些臉紅,微微窘迫的清咳了一聲,道︰「文綺這是在何處听到的話?我一個小小的後生,哪里敢和王文度做比較?」
「啊?」看來是現在還沒有流傳開這句話,不過無所謂,這句話在後世可是流傳甚廣的!謝道韞笑著道︰「以前沒听過,現在不是听過了麼!放心!以後還會有很多人知道這句話的!」
她這話倒也沒有說謊,只是在郗超听來卻是有幾分怪怪的味道。郗超饒有興致的盯著謝道韞看了半晌,直將謝道韞看的心中發虛,以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許久之後,郗超才微微一笑,道︰「那就借文綺你的吉言了!」
「哪里!哪里!」謝道韞隨意應承了幾句,急忙轉移話題。
就在弄墨端上了吃食,三人準備動筷的時候,那個「我輩之楷模」謝朗謝長度的聲音又一次在幾人耳邊響起了。
「嘉賓兄的風采,果然當得一個‘鳳’字!」謝朗帶著挑釁的意味說著,往郗超面前一站,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睥睨著郗超。
郗超如同什麼都沒有听到一般,面色不改的往口中放了一塊豆腐,雙目微眯的品嘗起來。
謝玄卻是怒從中來,一撂筷子,起身道︰「朗哥!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謝玄雖然人小,可這一嗓子的聲音卻是不小,將族學中大部分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來。
謝朗見狀,嘴角挑起一絲笑意,又被他飛快的隱去了。
謝道韞不由得微微頭疼,這小子,怎麼這麼經不起激?轉眼就被人家利用來做戲了不是?
「咦?玄弟此言甚怪!為兄何時欺人了?這欺人太甚又從何說起?」瞧瞧!謝朗果然擺出了一副十分無辜的模樣,還向著兩旁看熱鬧的眾人使了幾個眼神。
說起來,這族學里面的確是謝朗的天下。尤其是在謝安稱贊了謝朗幾句之後,他就儼然成為了謝家新一代的希望所在。再加上他倍受授課之師謝靜之的喜愛,隱隱就在族學中成了那個一呼百應的存在。
這不!謝朗的目光往兩邊一瞟,人群中立即就有人呼應了起來。
「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都是自家子弟,哪里有跟自家的兄弟作對、跟外姓人親近的道理?」其中一個腦袋活絡的紈褲離開抓住了謝玄的把柄,開始挑撥起來。
此言一出,旁邊的附和聲卻是不斷。就連謝玄自己都啞然,極為委屈的看了「賀子斌」幾眼,見後者亦是眉頭前皺,心中更是沒了主心骨一般。
「我……我……」謝玄急得要哭,半晌才憋出來一句,「我不過是陪一陪自家親戚罷了!什麼自家人、外姓人的?說起來不都是沾親帶故的!」謝玄畢竟是腦子活絡的孩子,一張嘴就抓住了對方的死穴。這話一說開,謝玄的小腦瓜也飛速的轉了起來,這還不算完,他繼續趁火打劫……呃,不對!是趁勝追擊,小腦袋一揚,看著謝朗道︰「小弟倒是要請教兄長一番!是哪本書上說過,不能善待遠來之客了?難道我們謝家就是這麼容不下旁人的麼?兄長的士族氣度在何處?竟然還要拿著呂仲悌的典故來諷刺客人!」
謝道韞看著小謝玄那斗雞般的架勢,不由得暗暗欣喜!這小家伙,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自己現在頂著「外人」的身份,實在是不好參與這種「家庭內部斗爭」,只能靠著謝玄這張小嘴啦!看看能不能憑借他自己,扳回這一局!
不消說,在一旁端坐的郗超自然也是相同的心態,只是他要比謝道韞多了一絲的驚詫。因為他從未想過,年僅五歲的小謝玄,竟然可以如此的語露鋒芒,與十三歲的謝朗激辯!
只听小謝玄接著道︰「鳳者,凡鳥也!朗哥認為,在座之人有不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