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倒是豁達。~」謝安如今正跪坐在郗氏的下首,帶了幾分笑意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此處乃是正堂,郗氏招待自家的小叔子,自然不好在內院中擺席的。
宴席並不如何豐盛,入席者也只有郗氏與謝安兩人。但在旁邊伺候的丫鬟倒是不少,其中倒是也有避人口舌的緣故。
「小郎這是怨我婦人之見,由著韞兒胡鬧了?」魏晉時稱呼小叔子為「小郎」,所以郗氏才有此一說。
「不敢!」謝安見郗氏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惱意,不由得笑著道︰「只是此舉,確實有些驚世駭俗了!」
郗氏也微微一笑,道︰「韞兒自打生下來,就乖巧可心。從來不想同齡孩童那樣纏人,讓我省了不少的心思。說起來,她如此拐彎抹角的求我,卻也是頭一次……韞兒的才華,你這個做叔父的自然是知曉的。我身為娘親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只希望韞兒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開心便是好的。更何況,咱們謝氏詩禮傳家,總不至于因為這種事情而責怪韞兒!」
有了這麼一個護犢的娘親,又有誰能夠說什麼呢?
謝安笑道︰「嫂子放心!對于這件事情,我本也是沒有什麼異議的!韞兒的才學,的確是不該埋沒的!今日之所以過來,只是害怕這些個小東西胡鬧,沒有知會嫂子你罷了!」
不管怎麼說,女子入族學確實不是太光彩的事情,所以在眾丫鬟面前,郗氏和謝安的話都說的極為隱晦。
「小郎放心,不過就是幾個孩子罷了!妾若是連這麼點事情都看不住,那豈不是對不起你的兄長?」郗氏笑著道。
謝安笑著應了,遲疑了一下,復問道︰「嫂子,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安石且說!」
謝安略微措詞,這才道︰「不知兄長他,有沒有往家中寄些布料什麼的?我瞧嫂子身上的衣服,還是去年裁的!若是兄長事務繁忙忘記了此事,我那里還有些上好的布料,嫂子哪日無事了,不如派人去我那里挑上一挑。」
郗氏神色微變,可從小到大接受的士族教育,早就使她不願低頭。雖然謝安的安石十分委婉,但是她仍舊笑道︰「小郎多慮了。你兄長他雖然忘性大些,卻也不至于將這種事情忘掉。」
謝安心道︰「恐怕兄長他就算是憶起,也沒有辦法向家中補錢的!兄長從來都是拿到錢財隨手就花,以兄長那狂放的性子,又哪里會顧及到家人呢?」
可是,郗氏的話已經說到了這種程度,謝安若是再多言,就有些類似于施舍了。無奈,謝安只好換了話題,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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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食不言寢不語,可既然周圍沒有長輩在,幾個小孩童也就不拘這個禮了。
小謝玄將手中的筷子舞的飛快,連嘴角粘上的飯粒都沒有發覺,口中還一直在說著這半個月休沐的計劃。
郗超微笑著用飯,對于謝玄的話也時不時的應和上一兩句。
謝道韞看著謝玄食案上的菜色,卻是微微皺眉。~
「阿姐,怎麼了?」謝玄察覺到了謝道韞的異樣,抬頭問道。
「怎麼不吃肉?」謝道韞用筷子指了指謝玄的食案,只見其上的菜蔬被謝玄席卷一空,可那碗鴨湯卻是分毫未動。
謝玄悻悻的撓了撓頭,道︰「膩膩的,不好吃!」
「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吃肉怎麼行?」謝道韞眉毛一挑,拿出了姐姐的架勢。
謝玄撅了撅小嘴,極不情願的拿起調羹喝了一口湯,卻是一咧嘴,小舌頭一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謝道韞方才也嘗過,那鴨湯卻是油膩了些,但是也遠不止于像謝玄這般模樣。這小小年紀的,怎麼竟想著吃素麼?
「阿姐……」謝玄看出了謝道韞的不喜,便像那做錯了事的孩童一般,扯了扯謝道韞的衣袖,女乃聲女乃氣的道︰「玄兒都已經吃飽了嘛!下回一定好好吃!」
謝道韞無奈,只好先點頭應下,心中卻是在物色著幾道菜色,富含蛋白質卻又符合小屁孩口味的那種。
說起來,其實謝道韞還是會做菜的!而且中餐、西餐都會做!只不過所有會做的菜色合起來,也不過區區兩道罷了。中餐是拌涼菜,西餐是拌沙拉……
在心中嘆了口氣,謝道韞回憶起前世的生存訓練,就是把人扔到荒島上,呆上三五個星期的那種。即使是在那個時候,自己也沒動手做過什麼菜,最多就是抓來幾尾魚、幾只野味烤的半生不熟的囫圇吞下罷了。
「阿姐你想什麼呢?」謝玄看著有些發呆的謝道韞,好奇的問道。
謝道韞微微一笑,捏著謝玄的小臉蛋道︰「糖醋魚,這個愛吃不?不愛吃肉,吃魚也好!」
「糖醋魚?」謝玄眨了眨眼楮,嗒嗒小嘴,道︰「那是什麼呀?好吃麼?」
「明天你就知道了!」謝道韞故作神秘的道。
「沒想到,表妹還會做菜啊!」郗超在一旁嘖嘖贊嘆著。
謝道韞一攤手,道︰「我連菜都沒切過,什麼都不會做。只是知道糖醋魚是用糖加醋加魚燒成的,至于細節問題,就得靠家中的掌勺自己琢磨了。」
郗超︰「……」
用罷晚飯,婢女們撤下了碗盤,又為他們端來了三盞清茶。
「明天,家父就要啟程去赴任了。」郗超看著茶盞中沉沉浮浮的茶葉,毫無波動的說出這句話,可話中卻不可避免的夾雜了一絲悲傷。
此時的通訊傳輸實在是太不發達,就連寫一封信,月余寄到收信人手中都是常見的。古人傷別,更何況是在這有著濃烈生命感傷的晉人眼中。
「爹爹也半個多月沒來信了,也不知爹爹在晉陵過的如何。」謝玄也被這種離愁別緒所侵染,撅著小嘴說出這麼一番話,眼眸低垂,似乎有些微濕。
謝道韞姐弟二人的父親謝奕,此時正在晉陵太守任上。謝奕是個狂放不羈的人,在他身上可絲毫看不見什麼喜怒不形于色的修養,相反,只要是心中所想,謝奕便一定會表現的淋灕盡致。不論喜怒,不論好壞,有話便說,見不平則言,說起來,倒也算得上是瀟灑放曠了。
只是這謝奕十天中有六七天是醉著的,剩下的三四天中,又有一兩天在補眠。為此,謝道韞不止一回的擔心過晉陵當地百姓的安全……
不喜歡周遭這略帶壓抑的氛圍,謝道韞笑著道︰「爹爹現在估計正醉著,哪里有功夫給咱們寫信?急什麼急,現在已經是十月末了,等過年節的時候,爹爹他一定會回來的。超表哥,怕是三舅也會如此。那臨海郡也不是什麼太遠的地方,就算三舅他年節不會來,你也可以去那里看他啊!」
「對的!對的!不過就是兩個月的功夫,一眨眼就到了!」小謝玄板著手指算著,一臉笑嘻嘻的模樣。
被謝道韞這麼一番開解,郗超的心情卻也好了不少,鄭重了道了謝。三人又閑聊了一陣,說好了明日跟隨族中長輩一同去送郗愔,這才各自回房。
謝道韞看了看天色,問在旁邊拘謹的跪坐著的菡萏道︰「什麼時辰了?娘親可睡下了麼?」
「回小娘子,快要到戌時了。主母平素都是戌時三刻才睡的。」菡萏微躬著身子答道。
「嗯。」謝道韞看著低眉垂手的菡萏,覺得這個小丫頭確實是個有心人,不由得十分滿意。看來自己做主,將菡萏留下來的確是個正確的決定。
「我去娘親房中坐坐,若是戌時三刻還未回,那便是在那邊睡了,你不必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