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誰之詠絮才
白雪青袍,悠然者,非渺渺飛雪,實人物風流也。
臨亭舉杯,相邀者,非濁世人物,實自然風趣也。
只是那麼隨意的一站,沒有什麼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輝,也沒有什麼附庸風雅的做作,有的只是自然而然的優雅與從容。仿似人已入畫,而畫中人自是畫中的一部分,不突兀,不牽強。似乎,從這亭子造好之後,它就一直在等待著他這施施然的一立,等待著他那渾厚中帶了幾分傲世之情的洛生詠,等待著他那舉杯邀雪時微微上挑的眉角,等待著他吟詠賦詩時那吹起的衣袂,等待著他轉首回眸時驚起的青絲。
若此景為畫,少了他則少了靈動神韻,少了他則少了淡雅從容。
就在謝道韞覺得自己有些沉醉時,謝安那一聲「白雪紛紛何所似」的吟詠,讓她不由得微微一驚。
每個被歷史記住的人,都有那麼或濃或淡的一筆。要麼是領雄師慨戰于野的雄壯,要麼是執狼毫臨水賦詩的優雅,亦或是廟堂上翻雲覆雨的磅礡,又或者只是江湖間相濡以沫的悠揚。
而謝道韞之所以能在這個亂世間被人記住,最主要的理由,便是因為那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謝道韞的眉毛微挑了,她知道自己如今就站立在這麼一個,極有歷史意義的焦點上。安石叔父的這一問,自己的那一答,將會被人永永遠遠的載于史冊,被人傳詠。
好。謝道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一種要再繼輝煌的感覺。
她沒有直接開口回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因為史書上不是那麼寫的。史書上說……
謝朗站在謝道韞身邊,听到謝安那句問話後,便如同謝玄、郗超一般,微蹙著眉頭思付了起來。很快的,就在謝道韞剛剛發現自己站在了歷史焦點的時候,文思迅捷的謝朗已經沉吟出聲,看著那飄飄飛雪道︰「撒鹽空中差可擬。」
謝安听到謝朗的答案後,面上沒有什麼變化,姿勢也沒有什麼變化,因為這個答案他不滿意,他在等,等待著接下來的妙語。
謝道韞緊張的握了握右手,偷眼去瞧四周人臉上的表情,尋思著自己這詩句應當在什麼時候吟詠出來最好。不能太早,太早太快總是缺少從容的美感。也不能太晚,太晚太慢又少了思辨的急智。謝道韞不由得暗暗月復誹,為何史書上只寫了自己是如何回話,卻沒有說自己是何時回話呢?
再等一下再等微微的一小下,到得自己覺得剛剛好的時間點,在讓我說出這句足以流傳千古的神句。
謝道韞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在呼氣是誦詠而出。可就在這時,她听到了一個讓自己後悔終生的聲音
只听旁邊的小謝玄,用他那帶了幾分女乃氣的聲音道︰「未若柳絮因風起。」
……
這一刻,謝玄的臉上全是想出絕句後的激動,謝安的眉毛微挑面露欣賞,謝朗、郗超薄唇微張,眸子皆是贊嘆之意。只有謝道韞……如遭雷劈。
這……這……怎麼會這樣?這是侵權這是赤luo果的侵權自己的詩句什麼時候被自己小弟給偷走了這是不對的這是嚴重扭曲了歷史時空,嚴重的破壞了時空的連續性的行為我……我……我要強力的控訴和譴責你們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這樣的後果會很嚴重的後世的史書會不一樣的啊
呃……當然了,以上全都是心理活動,現實中的謝道韞還在呆滯的狀態中,只是近些年養氣功夫練的不錯,一張臉除了有些發白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表現……
說起來,這也不能怪小謝玄搶了姐姐的名句,誰讓謝道韞你自己不說來著你不說,歷史會以為你一直都不說的。歷史這玩意兒,總得有幾分自我修復功能不是。
既然已經決定要讓這句「未若柳絮因風起」在如今現世,那麼原定計劃是假借謝道韞之口,可是一等二等的,你謝道韞也不說。這天上的文曲星就納罕了,難道是程序紊亂了?還是信道傳輸有問題了?故障無法排除,可是這句話還非要現世,那就只好依托別人之口了。就這樣,文曲星同學撓了撓頭,在面前的電腦上打開了名為「謝玄」的接收端口,開始信息傳輸……
這一來二去的結果,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謝安臉上一副老懷安慰的模樣,十分憐惜的模了模謝玄的頭。謝玄的嘴快要咧到後腦勺,天知道他是怎麼想出這句話的。謝朗、郗超如今就化身成兩捧哏,在一旁不住的贊之嘆之,皆呼謝玄為神童。只有可憐兮兮的謝道韞,心中那個**哭無淚啊,面上還要擺出一副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懷模樣……
這是盜版啊現在不是要抵制盜版的麼?文字版權也很重要的啊人家辛辛苦苦想出來的幾個字,就這麼被人復制粘貼了過去……三清道尊在上,情何以堪啊
謝道韞不知道,因為她今日的錯誤,日後的史書已經變了一番模樣,原本記錄在《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的句子自此消失,而又換在《晉書.謝玄傳》中出現,如是寫道︰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子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子,贈車騎將軍。
——
自此事之後,謝道韞恍惚了好幾日後才想明白,反正這句詩是從自家弟弟口中說出來的,這版權還是自家的嘛就算史書上的自己少了這句名言,但再不濟也能混個「教幼弟有方」之類的。
悶悶的懶在被子里意yin著,謝道韞終究是苦嘆一聲,接受了這個現實。心想,只希望歷史不要因為這句話而改變太多才是,自己可是要當米蟲的。
抱著這樣的心情,謝道韞從床上爬起、迷迷糊糊的淨手、擦臉、刷牙,拖著疲憊的腳步出門,一把抱住剛好也站在自己門口伸懶腰的謝玄,很是語重心長的道︰「弟弟以後姐姐就靠你養活了啊」
小謝玄眨眼撓頭表示著自己的不解。
「表妹這是……做夢魘著了?」郗超的聲音毫不意外的從身後傳來。
「哦算是」謝道韞松開了謝玄,又用深情的目光看著他,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溫柔的道︰「听到沒,我可指著你養活那」
小謝玄這回听明白了,很是男子漢的拍了拍胸脯,重重的點頭道︰「阿姐放心等玄兒長大了,一定會養活阿姐你一輩子的」小謝玄這模樣,絲毫沒有發現經過自己的這句許諾後,他後半生的幸福生活就這麼灰飛煙滅了。
看著謝道韞听過這句話後眉開眼笑的模樣,郗超卻是微微一驚,問道︰「表妹這是怎麼著?準備一輩子不嫁人了麼?」
在旁人听來,讓自家弟弟養一輩子,可不就是不嫁人的意思麼。
謝道韞忽然想到自己的殺人手段,攤手道︰「我這樣子,誰敢娶?」
郗超微微沉默,卻是正了神色,用很輕卻很鄭重的聲音道︰「表妹若是肯嫁,我便娶。」
謝道韞一怔,沉默。
不知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謝道韞湊到了郗超的鼻子底下,指著他的腦門道︰「做夢魘著了才多大,就想這些東西,真不純潔」說罷,謝道韞也不管郗超的反應,牽起謝玄的小手就向下跑去。
跑到了下,見郗超沒有跟來,謝道韞才松了一口氣,拍著胸脯抱怨道︰「現在這些小孩子啊,怎麼越來越早熟玄兒啊,你在外面可千萬別學你超表哥,說這種話啊」
謝玄眨了眨大眼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拽著謝道韞的袖子晃了晃,道︰「阿姐,其實玄兒覺得超表哥說的沒什麼不對啊要是阿姐你肯嫁玄兒,玄兒也想娶呀」
這句話說完,我們這位新時代「未若柳絮因風起」神童的腦門上,光榮的長出了一排紅包。
直到飯桌上,在郗氏語重心長的解釋了半天之後,謝玄才撅著小嘴委屈的道︰「哦不能娶阿姐是玄兒又不知道,干嘛還打玄兒。」玄兒很是哀怨的揉著自己額頭上的包包。
謝奕自顧自的在一旁笑的前仰後合,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眼神已經在他的身上殺了個七進七出。
郗氏也是止不住的微笑,只是時不時看向郗超和謝道韞的眼神有些微妙。郗超的臉淡淡的紅著,卻依舊恬靜的用著早飯,眉目間似乎纏繞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
未等謝道韞的臉色在謝奕的笑聲中變得更黑,弄梅就已經敲門進來,躬身柔聲道︰「郎主、主母、三位小主子,外間的馬車已經齊備了,隨時可以出發。」
「知道了。」謝奕好不容易止了笑,對幾個小輩道︰「你們一會兒去兩位叔父那里辭別,看看你們的兩位叔父有沒有什麼要囑咐的。」
謝道韞三人躬身而應。
——
出門時已是巳時,太陽高照著,讓人的身上微暖。謝尚、謝安皆來相送,一番禮數下來,眾人都登上了牛車,浩浩蕩蕩的就準備出發。
謝道韞看著這個熟悉的烏衣巷,看著曾經讓她吟誦出「烏衣巷口夕陽斜」的朱雀橋,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愁緒。
同行的牛車共二十三輛,這還是減之又減的結果。車隊剛行出南籬門,就見後頭行來一人一騎,口中高呼著「無奕公稍帶」,卻是在追謝道韞一行人。
那人是護衛的打扮,翻身下馬後,從懷中模出一小卷帛書,躬身雙手交到謝奕手中,說這是他家小郎君要贈給謝道韞的。
謝奕納罕的詢問他家小郎君姓甚名誰,那護衛卻不肯說,徑自行禮後便離去了。
謝奕將帛書交到謝道韞手中,謝道韞好奇的展開來看,卻見其上用漂亮的行楷書著一首四言詩,名字便叫做「濛濛初雪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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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間到今天白天,在影子手執蒼蠅拍的努力下,大概一共打死了二十余只蚊子,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做出了應有的貢獻……天知道哪來的這麼多蚊子……)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