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重生以來每到節慶的日子,謝道韞都難免會感慨一番。不為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是感慨古人平素真真沒有什麼休閑娛樂的活動,所以這些年節、上元什麼的,就成了古人們極為重視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捉襟見肘的小戶人家,整日忙著農耕,只到得正月里才算是得了清閑,能過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舒坦日子。而到了這種節慶之時,就算是再怎麼窮困潦倒的人家,也都會一咬牙一跺腳買上幾塊肉脯,然後再弄上幾根竹子,回家自制爆竹。
這時候的爆竹還是很簡單的,說白了不過是一節干竹子,用火烤著了之後,便會打出劈劈啪啪的聲響。當然,這聲響比現代的爆竹小得多,但多少是為這節慶填個熱鬧勁兒。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上元夜必然是個好日子,熱鬧的燈會,難得的酒肉,吆喝的小販,在這樣的境況下,想要找到一個安靜的去處的確不怎麼容易。
這世間有好就有壞,所謂陰陽相成便也是這個道理。
如今會稽王府西南角的一個院子里,就有一個婦人呆呆的看著不遠處的酒宴,失了魂兒一般不知所措。
先賢傅玄有言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如今她可是真真切切的明白這個道理了。就因為自己心中嫉妒著謝家的風光,一時嘴快,如今卻是當著那麼多熟人的面,被王妃從酒宴上「請」了出來。
她以後要如何見人?她的夫君以後要如何在王府上混下去?隆昌郡主氣成那樣,會不會再來找自己的麻煩?謝家人知道自己說他家的壞話,又會不會落井下石?
一時間,她的頭腦中全都是混亂的猜想,直將自己的思緒引向最為黑暗的結局。
被「請」出來之後,她有些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應當是就此歸家,還是應該找人求求情,說說軟話。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來找尋自己的丈夫,可是繞到了舉行著宴席的正門外,她卻猶豫了。
若是自己真的將此事說了,自己的夫君會如何作想?他會不會大發雷霆?會不會一怒之下將她休了?
仍舊是越想越害怕,婦人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有些膽怯,又有些無助的推到了牆邊的陰影處,無力劃的了下去。
她的腦子很亂,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來挽回,她恨自己,但更恨王府和謝家,心想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士族,你們不過是比我高了那麼一點點,怎麼就能如此囂張麼?她此時卻忘了,自己平素在寒門子弟面前,又是如何的張狂。
狠狠的咬了咬牙根兒,婦人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察覺起自己的處境,便感覺到今夜的寒冷來。她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遠遠的看著正前方的熱鬧,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份突如其來的寒意完全吞噬的時候,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起。
「海當家,這麼小的事情哪里用得著你親自出馬?小的們跑一趟就是。」
婦人被嚇了一跳,差點驚呼出聲。但畢竟是士族出身的女子,講的便是一個風姿氣度,她不想剛剛出丑之後,還讓旁人發現自己躲在牆角偷偷的哭,便急忙抬手捂了自己的嘴巴,沒讓自己發出分毫的聲音。
她心想,就這樣躲著吧,等一會兒這人離開了,她再走。
「這不是小事,幫主吩咐下來的,我說什麼也得親自去看看。」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從聲音來分辨,這個人明顯要年齡大一些,「你也機靈著點,不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訴旁人。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一直在幫主身邊,沒有離開。」
「放心吧,海當家小的跟在您身邊這麼多年,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那年輕男子道︰「不過當家的您要小心些,這幾天咱們也派出過幾個人手,去探測他們謝家的虛實。跟別人家里不大一樣,他們府上有幾個護衛,是有真本事的,而且也機警的很。咱們的人扮成偷東西的小賊,竟是連牆都沒翻過去,就被人抓了……」
「所以這件事情更需要我去。」黑暗里有些稀稀拉拉的聲響,像是一些鐵器輕微踫撞的聲音,「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了,那兩個小子都跟著謝家人來了王府,謝府的防衛會差上許多的。」
「當家的,您總說‘那兩個小子’,到底是什麼人啊?小的認識麼?」
「臭小子,不該你知道的就別亂問」年長的男子將聲音放得冷了些,黑暗中寂靜了片刻,又听他道︰「這就動手,外面接應的事兒,就安排給你了。」
「當家的放心,一應準備早就布置好了,即便他們謝家在會稽的人手全部出動,也不可能跟海當家您有任何的照面」
‘海當家’笑了笑,听聲音似乎是拍了拍那年輕男子的肩膀。
一直蹲在黑暗中的婦人瞪大了雙目,捂在嘴上的雙手按的死死的,甚至連正常的呼吸都不敢了。
听著這二人的對話,婦人雖然不能得知太多的目的和細節,但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陰晦的東西,有關王府,有關謝家……
還沒等婦人細細的思索這段對話,就听那‘海當家’陰測測的道︰「你跟我這麼多年,知道每次辦事兒之前,最忌諱的是什麼麼?」
這句話雖是問句,但‘海當家’並沒有等待他的回答,而是直接道︰「最忌諱的,就是在做事之前,就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去」字還未結束,婦人就看到一道利刃向自己的面門襲來。她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便雙腿一軟,癱坐到了濕冷的地上,渾身顫抖著看著黑暗中極為扎眼的刀鋒。
「竟然是個女的。」出刀之人微微詫異了一下,如同山峰一樣走到婦人面前,將前方的一片燈火完全擋住。
婦人驚恐的縮了縮身子,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那刀鋒上的涼意,以及上面蔓延出的淡淡的血腥氣。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卻已經無可奈何。
「看來只是踫巧。」‘海當家’看著眼前如同鵪鶉般瑟瑟發抖的華服女子,開口說著自己判斷出的結論。他的話語里沒有什麼威嚴和冷冽,這讓婦人心中一動,認為自己抓住了一線生機。
「壯士饒命」婦人不敢高聲呼救,而是極為小意的,用顫抖的聲線道︰「妾身與謝家也是有仇的。」
她說道倒不是假話,正是因為謝家的緣故,她才丟了那麼大的面子,說是有仇有些夸張,但有怨卻是必然的。
「海當家」聞言「哦」了一聲,聲音中听不出什麼太多的情緒,只是將刀鋒向後撤了撤。
婦人以為對方被自己說動了,正想著再說些什麼,聯合對方把謝家弄上一弄,卻听那名男子轉身道︰「交給你了,最好做成自殺的樣子,剩著多事。」
婦人猛地一怔,一時間沒有明白過來男子話中的意思。什麼自殺?誰要自殺?
回答她心中疑問的,是那年輕男子的一個「是」字,以及後者的一記手刀。
婦人就此暈厥,怕是永遠都不會再醒來。
——
明月當空,竟是照的天空一片澄澈,就連天邊那極為柔軟的雲都看的清晰。
沒有了綠葉的空枝有些突兀的立在院子里,被月光一照,影子投射到地面上,成了斑駁錯落的搖曳,寧靜中帶著一絲無奈的悵然。
走在王府青石路上的,只有謝道韞姐弟以及司馬道福三人。
因為王府擺宴的緣故,大部分的婢女、下人們都被弄到前面去伺候,王府後面的院落便這樣清靜下來。
王府雖然很大,但裝飾的並不如何的華美。天下間的大部分錢財還是在士族手中僅僅把持著,皇家即便名義上擁有天下,但撕掉這層華貴的外衣之後,便什麼都不再擁有。
如今三人走的這條路有些偏僻,而領路人自然是司馬道福,問起緣由,只說是謝道韞姐弟二人頭一次來,要領他們逛逛院子。
正月夜里逛園子,單就這幾個字擺到一起,就足以讓人打個冷顫。
那位王妃也不知道藏著怎樣的心思,听司馬道福說要帶著謝道韞姐弟去自己院子里玩兒後,竟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謝玄一眼,點了點頭。
謝道韞看了看謝玄,又看了看司馬道福,又想起前幾天剛剛看到的小屁孩兒王獻之,撓了撓頭。
出來便出來吧,反正在酒宴上也是無聊之極,而且謝道韞也覺得,依謝玄的性子,應該不會不聲不響的被這個小丫頭吃了吧……
原本說是去司馬道福的院子里坐坐,如今卻變成了夜半游園。司馬道福走在前面,一張小嘴一直都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謝道韞百無聊賴的四處掃視著,心想今夜游園驚夢的可能性應該不大了,畢竟女鬼這種東西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批量生產的,更不要說是那些極為漂亮的女鬼。
再者,女鬼們想要重生,玩的也是采陽補陰之術,似乎跟自己這個女子沒有什麼太大的關系。
至于小謝玄……這臭小子將將十歲,哪里有女鬼這麼不長眼楮的?
只是……謝道韞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司馬道福,微微眯了眯雙目,這小丫頭到底想要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