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我費了這麼大的周章,派出了本幫在會稽的幾乎所有人手,甚至還麻煩王爺一起幫著作掩護,而事情的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案上的燻香施施然的散發著濃郁的味道,極為輕松地將房內炭火燃燒的氣息掩了去,並未傅粉卻膚如凝脂的男子半倚著案頭,抬起左手隨意的撩撥了一下案上的琴弦,慢悠悠的說著話,卻沒有任何預兆的笑了起來。
「錯了,也不是一無所獲,最起碼,還折了幾個人手在那邊。」
男子今天很難得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裘衣,舍了往昔那些華裳的炫目,整個人愈加出塵起來。
「屬下該死」海濤天跪在那里,一臉悲憤的神色。他的雙拳一直緊緊的攥著,仿佛正在承受著莫大的屈辱。
屈辱的來源並不是當下,而是昨晚。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部署的那麼嚴絲合縫,整個行動也都按照計劃一絲不苟的推進,為何最後還是被謝府的護衛察覺,最終還讓他們扣下了三個人。
房門被人推開,盼兮端著剛剛溫好的酒和一個小紙包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濤天,行動愈加小心了些,輕手輕腳的將東西放到案上,退到一旁。
「費了這麼大的力氣,也不過就是想要找到謝家販私糧的證據罷了。他們的確不像那些眼高于頂的普通士族,自以為掌握了天下興衰,便什麼都不在乎。」梅三郎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面緩緩的淺啜著,一面道︰「像丁氏、孔氏、賀氏,以及北方的庾氏,這一代都沒有什麼杰出的人物,偏偏子弟們還一個個自以為是,把柄早已被咱們抓住了卻不自知。王氏、郗氏雖然謹慎,但經過咱們這麼多年的謀劃,多多少少也讓咱們找到了幾根線頭,慢慢的總能夠順著找上去。陸氏、張氏、朱氏,這一個個也都不干不淨,就連顧氏……」梅三郎微蹙了眉頭,將酒壺旁的小紙包打開,把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股腦的倒入酒壺,搖勻後倒出一杯,灌進喉中。
「不管怎麼說,說來說去,也只有他們謝家是個找不到縫隙的蛋。謝家這幾年的產業越經營越大,以這個擴張的速度,若不是背地里做了些陰晦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做成?再說,那兩個人……叫什麼來著?」
「現在一個叫郗路,一個叫郗弓,原來在幫中的時候,都是路子、弓子的喚著。」海濤天知道梅三郎指的是誰,急忙回答,「都是綽號,原本的名字,誰都記不清了。叫路子,是因為他入幫前做過劫道的活計,單干,所以一個地方只做一票就撤,也正是因為如此,江東各郡的道路他都能記得八九不離十。另一個叫弓子,是因為他連睡覺都緊握著那張弓,原本幫里的兄弟都笑他,但自從有一回他憑著一人一弓殺了北邊十三個馬賊之後,就沒人再敢笑他了。」
「都是厲害的人物。」梅三郎評價了一句,倒也沒有什麼明珠暗投\不為我用的感慨。
「老幫主當年原本打算抬舉他們兩個當坐堂了,可是他們最後一次出貨,在吳郡那邊卻遇上了官兵,盡數被抓。」海濤天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回憶道︰「跟著出貨的二十幾名兄弟都被就地正法,官府連尸首都沒給留,一把火全燒了。原本以為是上頭的官府動了怒,所以官府把這件事情做的絕了點。如今想想,官府當年的所作所為,卻是為了讓路子和弓子月兌罪。」
「以往的事情不必再提,只要知道他們站在咱們的對立面就是。」梅三郎淡淡的說著,不知是不是溫酒飲來讓他有些發熱,他伸手解開了幾顆扣子。
「謝道韞那人不是個善茬,別看她年紀小,做起事情來要比你還利落些。」梅三郎眯起眼楮冷笑了一下,道︰「否則的話,去年在晉陵,你早就一箭殺了那個顧禎,也不至于被追的那麼慘。」
「屬下無能。」海濤天面色一紅,頭愈加低了幾分。
「一個小丫頭罷了,怎麼可能自己做出那麼多的事情來?她背後一定有人。可是這個人如今連面兒都沒有露,這才是最為可怖的。」梅三郎的眉頭蹙了蹙,又飲下一杯酒,沉吟著道︰「還有她身上的那塊玉佩,我給了你這麼長時間去查,你難道還是什麼都查不到麼?」
海濤天愈加尷尬的道︰「幫主,您也知道,那小妞的伸手極好,而且平素郗路都領著一干護衛當寶貝一般的護著,小的們想要把那玉佩偷過來,卻怎麼也找不到機會。而且我們也不敢逼得太緊,萬一引起她的猜疑……」
梅三郎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你自己看著辦,但這件事情一定要查。那個玉佩看著太眼熟,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不查出來不安心。」思索不出結論,梅三郎微微搖了搖頭,道︰「你先派人跟著吧,她每天去了哪里,見了什麼人,都給你記清楚,一天一報。還有謝安,我懷疑他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海濤天沉聲應下。他起身向外走了幾步,又想起了什麼,回頭道︰「被抓的三個人都是受過訓的,不會走漏消息。」
「這點小事你處理,不必告訴我。」梅三郎半眯著雙目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海濤天听出梅三郎話語中對自己的信任,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膛,又向著梅三郎躬身一禮,快步退下了。
「幫主,您最近身子弱,這五石散還是少用些吧。」盼兮侍立在一旁,見梅三郎幾乎不曾停頓的飲著混了五石散的酒水,有些擔心的出言勸道。
梅三郎聞言微抬了頭,看了她一眼,手上倒酒、飲酒的動作依舊不停。他喝酒的速度不快,但慢慢的,一壺已然去了半壺。
燻香繾綣著在房間里四散,一派春和景明的味道,和外面仍舊冷落的景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王爺送來的人呢?」一派安靜中,梅三郎輕飄飄的問道。
盼兮身子微僵,強笑道︰「已經準備好了,在外面候著那。」
梅三郎略微沉吟,道︰「叫進來。」
盼兮鼻子一酸,強行忍住了淚水的滑落,低頭一福,答了聲「是」。
出了房間,盼兮向西行了近百米後,走進左手旁的一個房間去。
「嬌娘,郎君喚你那,快去吧。」看著房間里那個身段豐腴,臉蛋卻極為清秀的女子,盼兮強打精神擠出了一絲微笑。
「姐姐是你呀」喚作「嬌娘」女子听到盼兮的話後,極為開心笑了笑,上前握了盼兮的手,道︰「姐姐的夫君真是好福氣那,竟然娶了一個這麼體貼的人兒,不但不吃醋,還主動幫嬌娘打扮。姐姐呀,你看在妹妹我年紀小的面上,可不可以說說這位郎君喜歡什麼樣的調子?妹妹如何才能討得他歡心呢?」
「別胡鬧」盼兮紅了臉,心口微酸,卻仍舊笑著啐道︰「不過是看你同樣是歌姬出身,所以幫你一把,怎麼問起這種羞人的事情?」
「哈哈姐姐你臉紅了」嬌娘咯咯的笑著,道︰「放心吧姐姐,王爺雖然把我送過來,但嬌娘我既然叫了姐姐,便一輩子都叫姐姐,絕對不會做對不起姐姐的事情的。嗯就算以後郎君娶了正妻,咱們姐妹兩個也可以聯手把她斗垮」
盼兮的面色更紅,她抬手按了按嬌娘的額頭,道︰「少在這里嚼舌頭根子,還不快點去的話,小心郎君生氣。」
「哦哦知道了姐姐這就去啦」嬌娘嘻嘻哈哈的出了門,拉著盼兮的手讓後者幫忙指路。
「以後在院子里不要亂走,不要亂跟旁人說話,若是沒有什麼大事,不要出院子。」盼兮一一的吩咐著,生怕自己哪里忘了告訴,讓嬌娘犯了忌諱。
「這麼說的話,不如干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連房間都不出得了。」嬌娘撅了撅嘴,那嬌憨之態果然勾人。
盼兮想了想,很是認真的點頭道︰「那樣最好不過。」
「姐姐你還真答應?是開玩笑的吧?」嬌娘驚呼出聲,捂著嘴瞪大了眼楮。
「不是開玩笑,是認真的。」盼兮回答著,看走到了地方,便壓低了聲音道︰「到了,快點進去吧,可別再一驚一乍的,郎君是喜歡清靜的。」
「姐姐放心嬌娘我雖然沒有接過客,卻也總听姐妹們說起,多少還是懂一點的嘿嘿」嬌娘做了個鬼臉,七手八腳的弄了弄頭發,理了理衣服,雙手握在胸前,微低了頭,故作嬌羞的開門,走了進去。
盼兮看著這個外表看起來不過十六七的小姑娘消失在門的那頭,心中的那份酸楚,伴著空落落的感覺蔓延開來。她有些無力的靠在門柱上,雙眸因為水霧的泛起而看不清太多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房內女子輕呼的聲音傳了出來,盼兮全身猛地一顫,逃也似的向著自己的房間跑去。
開門,進門,閉門,盼兮無力的癱軟在了地上,雙手緊緊的環抱著自己的雙肩,眼淚 里啪啦的落在自己的膝上。
這一哭就不知哭了多久,好不容易冷靜了一些,想要從冰冷的地面上爬起,眼角的余光卻忽然掃到一個內里發黑的竹籃,心中那股酸澀便又涌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