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顯風流 第五十一章 僵尸、血色

作者 ︰ 驪影

雨後的清晨有了些久違的寧靜,謝道韞與岳山等人縱馬狂奔了兩個時辰,這時候便也下馬來吃些東西休息,順便也讓馬兒喝些清水。

岳山蹲在河邊洗了一把臉,又痛快的喝了幾口,這才走回正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水袋中水的謝道韞身邊,問道︰「小娘子,之前忙了一整夜了,前面再走十里左右有個小村莊,要不,咱們去那里歇歇,您多少眯上一覺也好。」

謝道韞之所以領著這些人出了會稽城,就是因為她心中一直有些不大好的預感。她說不清這預感是什麼,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前世的特工生涯,早就讓她擁有了一絲常人難以企及的對危險的嗅覺,所以對這份莫名的預感,她並不敢太過小視。尤其是,當謝玄的命還在梅三郎手中的時候……

對于這件事情,謝道韞一想起來便覺得有些牙根兒癢癢。她最煩別人用手段來威脅自己,比方說前世對付一些人時,他們會隨手抓來身旁的平民做人質,想要逼著自己扔槍。每次遇到這種情況,謝清都會很干脆的開槍射擊。

她一直覺得挾持人質的人都很傻,且不說自己對那些人質沒有什麼感情,即便對方挾持的是自己認識的人,那對方不論采用什麼樣的挾持姿勢,都必然會有三分之一的腦袋暴漏在自己面前。槍口口徑才多大?子彈才多大?只要自己的手足夠穩,出手絕對快,他們仍舊是必死無疑。

可是這些人似乎仍舊是不怎麼明白,偶爾還會有人在謝清面前做出這種自殺式的動作。對于這種情形,謝清自然無話可說,十分果斷的賜予他們爆頭一擊。

師父說過,被人威脅的人是世界上最蠢的人,被人威脅還妥協了的人,那便是蠢中之王,愚不可及。因為別人捏著你的把柄,就如同是牛被牽著鼻環。WWw.YZUU點com他能拽著你走一步,就可以拽著你走兩步、三步。所以,對付這種事情,唯一的方法就是由著他拉拽,直到他用力過大將鼻環拽掉了,這頭牛也就真的自由了。

但這種滿是血腥氣的壯士斷腕場景,恐怕也只適合自己的那位師父,前世的謝清不行,這一世的謝道韞更不行。

這一世的她有了太多的感情牽絆,每一個與她說過話的人都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像上一世,她可以化身千萬在世界中行走,隨隨便便的融入某個圈子,又瀟瀟灑灑的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離開,仿若幽靈。

這一世她要關心的人太多,她要保護的人太多。親人也分親疏之別,可問題是,梅三郎挑選的對象,竟然是自己最為關心的人之一。

初听這個消息的時候,謝道韞的骨子里滿是冷意。不是怕,而是她骨子里醞釀著十分濃厚的殺氣。但她終究平靜了下來,為了謝玄,也為了她自己。

雖然不受人威脅的信念是銘刻在骨子里的,但理智還是告訴她,不論怎麼說,還是留著梅三郎的命比較好。她仍是有些寄希望于葛師的高明醫術,寄希望于梅三郎的忽然醒悟,雖然機會有些渺茫。

「不歇了。咱們快些趕路,等到了桓溫那里確認米糧無誤,然後再歇不遲。」謝道韞起身將水袋系在了馬背上,而後便翻身上馬。四周的兵士見狀,便也都收了手頭的事,重新跨上馬來。

岳山知道自己拗不過謝道韞,便也不再多說,隨她去了,只想著到了前面的村子之後,多少弄些好吃食出來。一個士族的小娘子,跟他們一起吃硬干糧,實在不是那麼一回事。

謝道韞的馬本就是千里良駒,雖然前夜跟著她奔波了一整夜,但如今仍舊精神著,甚至對于久違的跑馬有些欣喜,撒歡的跑著。

若是往年踏青,這一處的景致當是極好的。可惜如今正值饑荒之年,滿眼望去卻是不見分毫綠意,遠山都是光禿禿的黃色,只有河流的流動還有那麼分毫的生氣。

地上的草根早已被人挖的干淨,連馬兒想吃些東西都很難找得到。好在岳山臨行之前已經猜到了此點,便吩咐著眾人多拿些干糧,之前休息的時候,便就著河水喂馬吃了。

滿目皆是荒涼色,謝道韞看著眼前,便忽然想起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句子來。心中有些感慨,謝道韞一夾馬月復,縱馬去了。

眾馬匹的腳程快,十里地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遠遠瞧見那村子,眾人就仿似在沙漠中久行的人看到綠洲一般,有些興奮的往那邊行去。雖然謝道韞一直急著前行,但磨刀不誤砍柴工,去村落中買些吃食之類的事情是必然要做的,倒也沒有阻止的道理。

只是眾人剛剛行至村口,卻意識到了幾分不尋常來。往日那派生機盎然的小農風致早已不在,沒有人來村口打水,也沒有從外面耕田歸來的大爺坐在井旁拿著草帽扇風。滿目盡攬著便是斷臂殘換,倒像是誰將整個村子生吞活剝了去,內髒已然一空,只留下一個光禿禿毫無生氣的軀殼來,被人扔在大地上,傷痕累累。

謝道韞一行人終于明白了什麼,牽了馬韁在村口停住,不再進村。

還有什麼好進的呢?往日那些與自己打著招呼的村民早已不知所蹤,甚至都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上。物也非、人也非,故地重游又何必。

「走吧。」謝道韞看了眼天空,南邊是剛剛有了些碧藍色的天空,北邊卻是烏雲層層。

……

……

又向著北邊吳郡的方向走了半日,入目之景越來越悲愴,謝道韞一行人也越來越沉默。

她忽然想起幾年前遠去建鄴時沿途看到的景致,所謂江北江南,國土他鄉,如今竟也是一樣的淒涼了。只是不由得為這時的百姓嘆惋,天不仁兮降亂離,可如今這亂世不過剛剛開始而已。而後還有將近三百載的亂世紛爭,這已然傷痕累累的土地,又怎堪載如此沉重之負擔?

若是以一己之力平了這天下紛爭,還百姓一個天下太平……一念至此,謝道韞不由得啞然失笑,心想,自己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悲天憫人了?

一路上又見得不少面黃肌瘦的流民,每每與其對視,謝道韞都會被那空洞無望的眼神弄得心驚。遇到落單的可憐人,身後的士兵們好心的將手中的干糧分與他們,但若是見到大隊災民,他們也只能敬而遠之了。因為即便走的遠遠的,這些人偶爾看向自己一行人的目光中,都滿是看到了食物的興奮。

路邊有野狗在搶奪幾塊腐肉,眾人隔著老遠,卻能隱約瞧見那腐肉之上,還附著一塊褪了色的衣角。終于有人經不住開始嘔吐,下馬蹲到路邊,干嘔起來。

這唯一有些生命跡象的聲音立刻驚動了那對難民,他們下意識的回頭來看謝道韞一行人,目光中的空洞與迷茫很快就轉化成了一種貪婪。

馬兒們被這種莫名的氣息驚得向後退卻,一名士兵皺著眉頭,想要從懷中將干糧取出來,分與這些人,但很快的被謝道韞反手止住。任誰都明白,如今她們身上所攜帶的糧食根本不夠這些難民分的,而這些難民看上的,也不是他們手里的糧,而是他們的馬,甚至他們的人。

終于有人在貪婪的驅使下向前邁了一步,他看著那個正在地上干嘔的士兵,竟下意識的流出了口水。一人動,後面的人便也開始跟著動,只是他們的動作是如此的緩慢別扭,看起來倒活像是一隊僵尸,而不是人。

謝道韞皺了皺眉頭,知道此地再不能久留。她向岳山使了個眼色,岳山會意,駕著馬匹輕聲行至那仍在干嘔的士兵身邊,用充滿了威嚴的目光示意他上馬。

直到這時,這士兵才發現了那些難民的動作與目光,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已經直立起來,脊梁骨嗖嗖的冒著冷氣。他咽了一口干沫,不敢大意,慢慢的轉身,軍靴踏在滿是泥土的地面上,發出傾軋的聲音。他強自控制著已經發抖的雙腿,拉起韁繩,翻身上馬,卻一腳踩空,啪的一聲摔下馬來。

馬兒嘶鳴,難民受驚,站在原地怔了怔。但很快的,他們便似乎確定了這個食物的確是有可能被吃進口的,立馬便興奮了起來,不再如同僵尸一般慢吞吞的挪動,而是大睜著滿是貪婪之色的眼,就那樣沖上前來。

摔在地上的士兵開始著急,想要再翻身上馬,卻無論如何都爬不起來。難民的腳步們越來越近,士兵不由自主的開始想象自己被他們生吃活吞的場景,身子漸漸戰栗起來。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他卻發現自己的身子被人拎了起來,重新扔到了馬背之上。混亂之中定楮一看,卻是岳山自己下了馬,才將自己置于馬背,可是這樣,岳山便又陷入了險地。

岳山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驚懼之色。他只是冷著臉狠狠的拍了那士兵身下馬兒的,馬兒吃痛,帶著那士兵遠遠跑開。

與此同時,清亮的鞭聲響了起來,岳山尋聲去瞧,便見謝道韞腰脊筆直的坐在馬背上,手上的鞭稍甩下了點滴血跡,在陽光下顏色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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