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去歲有場賭約
影子抖抖袖子作揖,以感謝善水柔、幽夜。小草的粉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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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缺乏馬匹的年代里,能把馭馬之術練到如此境地的人並不多,而其中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今日的謝道韞看著面前十位颯爽英姿的女子,知道自己有機會開了眼界。
領頭的紅衣女子已有將近三十的年紀,顧盼間有些威嚴的神采,那是普通女子身上不常見到的風姿。她骨子里自然是有些傲氣的,但這份傲氣並沒有無時無刻的散發出來,而是深深的埋藏著,取而代之顯露在外的,是眉目間所帶的親和之意。
這是一個極復雜的女人,太多的矛盾在她的身上閃現著,卻不讓人覺得突兀,而是讓人覺得,她生來就該是如此的。
紅衣女子剛一進門,就看到了村民口中的那位「惡霸」。她有些詫異于這名惡霸的年紀,更費解于這名惡霸向自己舉杯時的坐懷不亂。
而當她再細細打量過謝道韞,眼楮又在那四名護衛的身上轉了轉後,紅衣女子不由得會意一笑,頗有幾分江湖氣的抬手一揮,對四周聚集著的村民們道︰「你們先出去,讓我與這位小……郎君好生談談。」
村民們對她似乎是言听計從的,小店里的村民們都恭敬的應下,又用戲謔的目光看了謝道韞一眼之後,退了下去。
而此時的謝道韞,也見到了紅衣女子身後的兩個人,于是也有些了然了這名紅衣女子的身份。
除了這紅衣女子以及她身後的十名女子外,還有兩名看起來便精明強干的男子,有些突兀的立在這十三人之中。謝道韞認出的就是這兩人,她並不知道他們二人的姓名,但與他們是有一面之緣的。
只是看樣子,這兩人似乎並不怎麼受這名紅衣女子的待見,只是遠遠的站在這一隊人的最後方。他們也明顯認出了男裝的謝道韞,似乎想要湊到前面去與那紅衣女子說些什麼,卻又苦于離主家太遠,怎麼也搭不上話。
瞧著這個陣勢,謝道韞不禁覺得有趣,心想這夫妻二人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只是不知一旦二人在家中打起來,到底是哪一個能佔得了上風。
打了個手勢示意那四名護衛讓開,那四人雖然不大明白謝道韞的意思,卻也依令而行。
而這令行禁止的一幕卻讓那紅衣女子眼楮亮了亮,她前行了幾步,對謝道韞笑道︰「世人皆言謝家娘子不同凡響,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謝道韞也笑吟吟的起了身,有些投其所好的向那紅衣女子抱拳一禮,笑道︰「嬸子高名動京畿,如今一見,方知何為巾幗不讓須眉。」
「你認識我?」紅衣女子微挑了眉毛,這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的確有一段翻雲覆雨的女俠氣度。
「原本是不認識的,」謝道韞輕搖了頭,「只是瞧見了後面兩位桓大將軍旗下大將,想再猜不出也難了。」
能讓桓溫手下的將領,服服帖帖的站在身後當跟班的,恐怕全天下也只有桓溫發妻、南康公主司馬興男一人了。
听得謝道韞點明了二人,一直在隊伍後面有些憋悶的兩名男子急忙走上前來,對著謝道韞行了一禮,道︰「卑職李方達、趙守,奉桓大將軍令,陪同公主在此等候謝家娘子。」
這話已經說得明白,謝道韞也已經大概猜出南康公主此行的意圖。她微微搖頭,先抬手扶起了二人,又輕笑著道︰「二位將軍可不要亂叫,我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被你們這兩位偏將一口一個卑職自稱,這要是傳到外人的耳朵里,非得嘲笑我謝家人沒有家教了。」
司馬興男又如何能听不出謝道韞話中用意,一面在心中暗贊的同時,卻也不由得有些嘆氣。她這次來吳郡,除了借著這個差事的名頭游山玩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幫自己的夫君,把謝道韞籠絡到自家旗下來。
桓溫有意請謝道韞出仕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謝道韞卻一直都推辭不受。對外人來說,這樣的結果只是讓他們少了幾許談資,但對于桓溫一派人來說,卻等于是少了一份強大的助力,以及這份助力身後的整個家族。不得不說,這是一件極大的損失。
其實對于如今的朝爭,謝家明顯是身處其外的姿態。就像原來說過的,對于這些士族而言,什麼人當皇帝,對他們的影響並不會太大。除非有人想要打破如今的平衡之態,否則大多數士族都會采取休養生息的手段,當然,不排除偶爾在某些家族之中,會有幾個熱衷于權勢之人。但那畢竟是極少之數,即便有些乍露鋒芒的,也難以改變這經過百年夯實的朝廷格局,難以將整個士族朝局改變的太多。
但若是有人真的想要做些什麼,這從龍之功自然是第一位的大功勞。桓溫是盡心竭力的想要將謝家拖到自己的陣營來,而擺出的大義也很誘人,那就是北伐。
權,謝家不屑。錢,謝家不缺。桓溫倒是抓住了唯一對謝家長輩們有吸引力的大義,在他們面前展現了一副還于舊都之後的美好藍圖。
但很可惜的是,謝家的這些長輩們哪一個不是人精。他們只會捋著胡須、攆著酒杯的說些吃好、喝好,在朝局沒有明朗之前,妄下哪一方的賭注都是不必要的,也是極度危險的。
所以桓溫急著,謝家拖著,朝局亂著,戰事蠢蠢欲動著。
知道二人將有一番長談,司馬興男抬手遣走了身後眾人。謝道韞也讓四名護衛,帶著那名仍舊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子下去,為跪坐在自己對面的南康公主添了一杯酒。
「鄉野小店的酒水也別有一番風味,韞兒在這里借花獻佛了。」
司馬興男笑著接過,道︰「我在這小村子里等了整整四日,這里的酒菜倒也吃了不少。雖然別有滋味,卻也是有些吃的膩了。謝道韞啊謝道韞,你倒是讓我好等。」
這位建康城中有名的悍婦果然與眾不同,怕是今日踹東家門、明日砸西家窗的慣了,說起話來竟是如此直白透徹,有一說一,沒有半分矯飾。這話雖中是責備之意,在謝道韞听來,卻沒有半分的不舒服。只讓人覺得那話語中帶著點滴的颯爽勁兒,便如同七月驕陽似火時的一道風,清涼可人。
謝道韞也不免微微怔了怔,旋即搖頭笑道︰「桓大將軍倒是好福氣。」
「啊?什麼?」司馬興男沒有跟上謝道韞百轉千回的思路,半晌方才反應過來謝道韞說的是什麼,不由得撲哧一笑,道︰「你們謝家人是不是都一個模樣?全都如同謝安石一般,一個個故作老成?你個小丫頭片子才多大?竟然還調侃上我了?」
謝道韞聞言,笑著抱拳,說了兩聲抱歉。司馬興男倒是喜歡謝道韞這帶著江湖氣的一套,很是大方的擺了擺手,也不追究。
二人對飲了水酒,司馬興男卻皺了皺眉,道︰「這劉老六用這樣的酒水對付你,你還喝得下去?瞧我一會兒不拆了他家的房子」
劉老六恐怕就是方才那店家,謝道韞聞言也不由得恍然,又忙擺手勸道︰「可別。他以為我是那強搶民女的惡霸,能賣給我酒水喝就已經不錯了,還能要求什麼?再說,要不是他喚人去通知嬸子你,咱們恐怕也沒法見面了?」
「你說得對。」司馬興男笑了起來,「你聰明,這些事情我也懶得瞞你。你母親回家省親的消息傳到建康,我就同元子(桓溫的字)商量著過來了。只是得到的消息晚了些,我們一行人快要到華亭的時候,又听說你已經護送葛仙翁回羅浮山去了。我們又細細打听了一番,知道你還會回華亭,便索性在這條必經之路上住了下來,準備等你。
「你也知道,我若是直接上謝家或是郗家找你,難免被你那些個長輩拽著和稀泥。那幫子都是清談的高手,一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讓人連個插嘴的地方都找不著。我听我家元子說過的,去歲在會稽時,他曾經想要去與你父親詳談你出仕之事,卻被你父親拽著手聊了整整五個時辰。五個時辰啊元子晌午過去,出門的時候就已經入夜了。可憐他出門的時候迷迷糊糊,如同登雲駕霧,直到第二日才想起來自己去謝府的目的,再細想想,竟是一句關于你的話都沒說出口你瞧瞧,你那老爹一個人就能把人說成這副模樣,我要是貿貿然的去了,還不得被人橫著送出來?
「所以呀,我也想明白了,不能找你那些長輩,要找就直接找你。所以我就尋了這麼個機會,多少突兀了些,你也別怪我、」
听著前面的話,謝道韞早就笑的不行。她是知道發生在會稽的那件事情的,當時謝奕把他轟到內院,讓她不許出來,自己一個人拎著一個酒葫蘆就跑到前面去會客。結果一會就是五個時辰,弄得回來之後嗓子都啞了,還是葛師調了潤喉的方子,養了三日方好。
當時謝安笑的不行,說兄長竟然只講了五個時辰就累成這樣,若是換了自己,非得多過八個時辰才放人,駭的桓溫不敢再登門才是。謝奕聞言就一臉的不服,啞著嗓子就要和謝安打賭,說若是下次桓溫再來,就派謝安出馬,若是說不到八個時辰,謝安就得去把會稽城內最紅的清倌兒叫回家中待上一夜。
謝安聞言大大的翻了個白眼,臉不紅心不跳,輕搖著手中的扇子翩然而去。留下謝奕恍然發覺弟妹劉氏就在自己身後,正笑意吟吟的看向自己。謝奕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回去之後還被郗氏剜了好幾個白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