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十分欣慰的看著冉伶、藍靈依、馬亞軍的粉紅票,以及冉伶和小紫的打賞,而後沖著門外一招呼,道︰「小二,每人上一碗臘八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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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道韞是生而知之者,卻不是能夠預測未來的人。所以對于尚未發生的陰謀與布局,她並沒有辦法提前做出什麼應對的。
她只是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回華亭。多帶了一個人回華亭。
多出來的這位並非司馬興男,相反,這位很爽利的女子在與謝道韞打成約定後,就揮了揮衣袖,打馬離開。那鮮衣怒馬的身影消失在斜陽後,身後絕塵。那樣的景象,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
將那抹颯爽英姿與謝奕老爹講了講,謝奕也不由自主的感慨起來。
「司馬家男丁多畏縮膽小、志大才疏之輩,倒是出落了許多不錯的女子,這南康公主便是其一了。」
士族子弟對司馬家總是這樣似敬非敬的態度,謝奕自然也如此。他看著一路上風塵僕僕的女兒,心頭微動,不覺微蹙著眉頭輕斥道︰「又沒有什麼急事,你非得一日跑回來做什麼?雖然如今年紀輕,但也要注意著身子。」
謝道韞聞言,只覺心間涌出濃濃暖意,不由得有些嬉皮笑臉的道︰「父親真是多慮了,我這身子骨,平時連病上一場都很難的。不過是一日行程,又哪里累得著我?倒是父親您,待在這里怕是每日都要看舅父的臉色……女兒我一想起那日舅父來接咱們時的強硬勁兒,就為父親您捏一把冷汗呀」
「少來調侃你老子」謝奕沖著謝道韞大大的翻了個白眼,少不了又東拉西扯的數落了她一番,謝道韞便都插科打諢的應了下來。
「只是這件事,你就這樣答應下來,會不會太輕浮了些?」二人又說起與桓溫的那場約定,謝奕不禁有些擔心,「你原來也說過的,那桓溫畢竟存了些不臣之心。萬一他真的如你所願,掌握了這天下兵權,那這天下大統豈不是要改姓了麼?」
謝道韞輕輕搖頭,道︰「那時桓溫欲篡,其實只是因為不能北伐的緣故。這人,我從史書上了解了些,又面對面的了解了不少。如此,雖然算不得知心,但也是了解幾分他的性子。其實他畢竟也是士族出身的人物,雖然少時艱辛了些,但骨子里的那份驕傲仍在的。他的畢生志願在于北伐,其他的事情對他來說,自然沒有揚鞭北指來的爽快。不論是從龍還是篡權,不過是為了這個目的所做的墊腳石罷了。」
謝奕聞言微微沉吟,半晌方搖頭道︰「我就怕你疏導不成,反而養虎為患。」
「我也總要給自己留一點後路,所以當時也算是恐嚇過南康公主,」謝道韞笑的溫柔,「這世上,我想殺什麼人,總是殺得了的。」
謝奕啞然。
雖然自打父女二人赤誠相對開始,謝奕就慢慢的接受著謝道韞偶爾散發出的那絲戾氣。可畢竟謝道韞是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而多數時候,謝道韞都是那個乖巧聰穎的小女孩兒。如今面對著「真實」的女兒,謝奕多少會有些不適應。但也僅僅在于不適應罷了,對謝奕來說,女兒還是自己的女兒,千遍萬變,此點不變。
「多少,小心些。」謝奕聲音微啞,眼角的皺紋向外散發著復雜的味道。
謝道韞看出了其中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也看出了長江後浪推前浪的黯然。
重重的點頭,一言在心,何必多言。
「你領回來那個婦人,又是什麼名堂?」謝奕想到這件事情,有些好奇的問道。
「這您就甭管了,」謝道韞嬉笑著擺手,「反正不是找來給老爹你當小妾的。」
謝奕愣了半晌,直到謝道韞躥到了門口才反應過來,提聲沖著門口教訓道︰「臭丫頭,明天把《孝經》抄十遍,不抄完不準吃飯」
走出了房門的謝道韞將半個身子探了進來,笑嘻嘻的道︰「父親大人您忘了,如今咱們可是身處郗家,怎麼說也是客人。這給飯不給飯的,總是郗家人說的才算數,老爹你又何必喧賓奪主。再者,就算是父親大人鐵了心思想要這麼做,那也得先跟舅父說一聲不是?您瞧,是我把舅父叫過來,還是您親自去一趟?」
謝奕被這話弄得哭笑不得,卻疏無應對之法。氣滯了好久,他才沖著房門,一腳將右腳的高尺屐踢了出去,笑罵道︰「快去給你母親親請安少在我這轉悠,看著眼暈」
「好 」謝道韞看著落在自己三步開外的高尺屐,笑著離開。
在甬道中走了幾步,謝道韞就感覺到有人在暗中盯著自己。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誰,也不去理會,只是假裝不察的向前走著。
而那人也終于在拐角處現出身來,一把從背後抱住了謝道韞的腰。謝道韞暗暗翻了個白眼兒,用半分力氣回肘一頂,郗超便一聲不響的蹲了下去,揉著胸口倒吸著冷氣。
「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做人就不能溫柔些?」
「我怕我也溫柔,你也溫柔,這柔來柔去的,容易被揉成面團兒。」
听著這雙關之語,郗超卻想到了另一個地方去。
他起了身,也顧及不上胸口的微微的痛,只是目光有些閃爍的盯著謝道韞瞧。
甬道里的白紗燈上,用蘇繡勾勒著鴛鴦戲水圖,那水波的紋路正巧映在郗超的面上,讓這眼前景色,有了些說不出的虛幻。
「你這是,承認咱們之間的關系了?」郗超有些緊張的詢問,平素能把死魚說活的嘴,今日竟有些結結巴巴。
謝道韞自知失言,心中卻有些不解自己為何會將這句話月兌口而出。有些惱怒于自己的不受控制,謝道韞深深的看了郗超一眼,不再多說,轉身便走。
她走的決絕,到讓他想起了那時的她。
終究是發生過的事情,不論怎麼裝作無所謂,可卻無法將其消散于春花秋月之中。
「听說你帶了個女人回來?怎麼回事兒?」收拾好有些悵然的心思,郗超幾步追上謝道韞,走在她的左面,若即若離。
「嗯,給你帶了個後媽回來。」謝道韞目不斜視,抬手向耳後歸攏著碎發。
「啊?」郗超被唬了一跳,「說什麼那?」
「沒騙你,」看著郗超的反應,謝道韞不由得輕笑起來,「你這個做兒子的也真忍心,你老爹十幾年不續弦,你就沒在意過?」
「這、這是他的事情,我即便在意又如何?」郗超回答的有些結結巴巴。
謝道韞輕輕搖頭︰「難道你就沒有听過外面的傳言?不知道你父親其實一直心儀一位女子,只是因為當時你還太小,怕你受後母欺負,所以才沒了這個心思?」
不知是不是月光照射的緣故,郗超面色有些微微發白。他怔了許久,才有些生硬的點了點頭,啞聲頓頓的道︰「听說、過的。」
謝道韞明白,因為前世的緣故,郗超在父子之情上總是有那麼一層揭不去薄膜,以至于在今生面對著這樣一位心疼自己的父親,也有些無所適從了。
「你父親本想等你長大些,懂事了,再將那名女子娶過門。可是未曾想,你還不到五歲,那名女子就嫁給了別人。」謝道韞輕聲訴說著自己听來的故事,「你父親當時應該是準備將那女子忘了,畢竟是單相思,對方又已嫁為人婦。可憐那女子本也是對你父親有意的,當時一再拖延自己的婚事,只盼著你父親可以有一天上門提親,卻一直都沒有等著。她灰了心,便嫁了人,直到去年,她的夫君病逝,她才輾轉從他人口中听到了這個故事,怕是悲喜交加,欲罷不能了……」
郗超抿了抿嘴唇,微垂了睫道︰「那如今,他們二人自然可以好事雙成了。」
「哪有那麼容易?」謝道韞搖頭道︰「那女子家中不過是三等士族,孀居之後,她的娘家就為她又定了一門親,要給吳郡太守做側室的。這女子,我是在路上遇到的,當時看她的模樣,怕是已經有三四日沒有進食。與其說是逃婚,倒不如說是求死了。」
郗超身子微顫,身後的花園里變幻著幾許流螢。
「……多謝。」郗超的嗓子仍舊有些啞。
「顧家那面倒無所謂,都是說得上話的。」謝道韞微微笑了笑,口氣有些責備的道︰「你啊,怎麼也要盡盡做兒子的責任,畢竟,你父親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而已。」
郗超點了點頭,精神從方才的震動中稍稍恢復了些。听著謝道韞的話,他不由得輕笑著反問︰「那該如何?你要是真的盡了責任,又何必阻著你父親納妾?」
「那怎麼能一樣?」謝道韞回頭瞪他。
郗超笑而不言。
流螢穿梭,輕薄的似乎被風一吹就會散。二人的身影在窄窄的甬道中若即若離,一步步踏向燈火通明的前方。
「咱們,別那樣。」郗超忽然開口,說了些謝道韞听不懂的話。
「嗯?」
「別像我父親那樣,」郗超停下腳步,握了她的手,看著她的眸,「一悔,便是十幾年。」
她能感覺到他指尖的心跳,池塘里的蛙對月唱著年華,鼻尖偶爾嗅到夜風送來的荷花香,彩雲追月便追走了春華。
郗超看著眼前人抬頭,往日古井無波的眸里有一絲流彩,仿似琵琶一勾手時的延綿,然後她轉身,離開。直到他再也感覺不到手心中她的溫度,空氣中那聲若有若無的「嗯」字,才虛無縹緲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