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顯風流 第三十二章 西邊有一頭更大的鹿

作者 ︰ 驪影

秦國皇宮。

武延殿外,有宮女手持著剛剛砌好的熱茶,望向主殿的方向,心中遲疑著是否應該將其送去。

剛剛邁出一步,她又想起昨天夜里,陛下曾說那盅參湯煲的極好,讓他想起了去世娘親的手藝。宮女臉上微熱,轉頭進了伙房,再次親手操持起這種粗重的功夫來。熱茶被就此放到一旁,宮女想著,一會兒等湯煲好了,再順帶著送到主殿去,也就是了。

她當然不知道,就是因為她這一念間的遲疑,使得苻堅多面對了謝道韞許久……

「如此西去,跨過大漠,不知有多少尚且蠻荒卻又富饒的土地。中原雖大,不過一片大陸而已,你即有稱霸之心,何不將目光放的遠一些,將未來勾畫的再寬廣一些。」

見苻堅看著條約的眼變得驚愕迷茫,謝道韞便開了口,為他說些西方世界的廣袤潛力。她甚至拿過書案上的筆墨,在苻堅面前大致畫了一下亞歐大陸的地圖,徐徐為他鋪展著外面世界的風土人情。她講述著羅馬帝國的興衰與榮耀,說起基督教義在西方的發展與傳承,談到角斗場那恢弘卻又血腥的建築,提起美索不達米亞那片富饒而美麗的平原……

苻堅沉默的听著,目光卻從最開始的茫然變得微微灼熱,仍舊捂著左胸傷口的手掌不時的攥起、松開,表露著主人心情的沉浮。

謝道韞微笑,她知道雄鷹已經看到了另一面世界的窗戶,而那里的風景要比中原更具備些神秘而誘人的味道。

「大食國,咱們這邊的確听到過一些他們那邊的事情。可是,恕我直言,從未有人能如同小娘子一般對他們了解的這樣詳細。敢問小娘子,這些事情,您又是在何處听來的?」苻堅終究不是莽夫,這扇窗子外面的景色雖然誘人,但他再跳出窗子之前,也要弄清楚這片景色是否只是一片虛幻的海市蜃。

「家中有位西席,他從小便隨同他的父親遠游各處,世間奇異之事,我都在他哪里听了不少。」謝道韞微笑著回答,「你是怕我騙你?但你大可仔細想一想,我是否有欺騙你的必要。」

苻堅默然,他知道謝道韞的話的確不假。謝道韞若是想要取自己的性命,和碾死一只螞蟻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至于在這個方向上欺騙自己,便更加沒有什麼必要了。

他看著佐伯紙上勾勒出的簡單地圖,看著那片比中原大上好幾倍的土地,心跳漸漸便的清晰有力起來。

謝道韞知道苻堅已經動心,便更加推波助瀾,為他講述起當年成吉思汗西取歐洲的路線來。當然,她是隱去了主人公的名諱與年代的,只從戰略戰術的角度對苻堅進行些講解。雖然謝道韞自身不是搞戰術的出身,但苻堅卻是打小就浸yin在行軍打仗中,每每只是謝道韞一開口,他便能夠听出其中的玄妙之處,在驚喜不已的同時,卻又對謝道韞多了幾分敬畏之意。而他也慢慢覺得,晉朝有謝道韞這樣的人才,他秦國的國力即便再強,也沒有任何入主中原的希望。若然如此,倒不如真的如謝道韞所言,將目光投向遙遠的西方……

苻堅想著自己策馬揚鞭,在一片充滿神秘的土地上征戰的場景,想著自己將秦國的旗幟插在角斗場頂的場景,心情便有了些地中海般蔚藍的澎湃。

「小娘子,朕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這麼做?」苻堅身上的傷口已經漸漸的停止流血,雖然皇袍上已然是一片的血跡斑駁,卻並沒有影響他身上那隱隱氣吞萬里的氣勢。

謝道韞敏感的注意到他開始自稱為「朕」,便清楚他已經開始重拾了野心。

笑了笑,謝道韞道︰「我是一個不喜歡殺人的,除了擋在我前路上的人,我沒有濫殺的嗜好。孫子曾經說過,‘不戰而屈人之兵,上之上策也’,與其讓晉、秦之間血流成河,倒不如愛護一下花花草草。」

苻堅當然不明白謝道韞話中的俏皮話,後者這一舉動倒有了些對牛彈琴的味道。

看著「牛」眨了眨眼楮,謝道韞攤了手接著道︰「我父親與叔父是極熱愛生命之人,順帶著也就熱愛這片江山、熱愛這些民眾。伏尸百萬的場景,自然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能夠簡簡單單的解決了這些矛盾,不論對他們晉朝還是對你們秦國,都是一件不錯的生意。」

苻堅目中陡然閃過一絲光亮,因為他敏感的捕捉到了謝道韞話中的一個措辭——他們晉朝。

似乎是知道苻堅正在想些什麼,謝道韞不由得輕笑著道︰「你別想太多,也別奢望太多。我對晉朝或許沒有太大的感情,但是我的感情全都寄托在家人身上,而我的家人,無一例外,都是熱愛這個大晉朝的。」

聞言,苻堅不禁微微蹙眉,明顯有些不解。但他的臉上也流露出了一份淡淡的惋惜之意,南望這麼多年,想要讓他一朝放棄,果然還是極難的。

謝道韞懶得再去管他怎麼想,只是繼續道︰「不管怎麼說,這也同樣是我的意思。自古便有秦晉之好,如今又何必為了一頭鹿傷了感情?偏過頭看一看,也許你會發現,這里其實有一頭更大的鹿。」說到這里,謝道韞指著地圖上地中海的方向,輕輕地畫了一個圈。

說實話,苻堅本身與晉朝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之所以一心想要吞並天下,更多的,只是繼承了苻健的志向,也想要讓自己在天下面前做一次實力的證明罷了。

不得不說,謝道韞提出的方案,對苻堅來說是一場極大的誘惑。雖然依照條約,他必須退出咸陽,將國都遷往北方關外,但謝道韞卻允許他帶走原本的百姓與財富。只是讓個地方而已,畢竟他們氐族人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出身,雖然經歷了幾代人的漢化,卻仍舊無法完全放棄原本的生活。早就有將領不斷的惦念著草原上的生活,並對如今的平淡日子有了些隱約的不滿。

可畢竟晉朝不是什麼小國,想要對付她,就必須有最完美的保障與實力,否則,即便是苻堅,他也絕不敢輕舉妄動。但是西邊不一樣,就算謝道韞不說,苻堅自己也清楚,那里有許多小國掌握著東西貨物交換的命脈,一旦將這條命脈掌握在手中,那所能夠得到的利益也是十分可觀的。只是……

苻堅微微蹙了眉,問道︰「朕有些不解,你們如此安排,就不怕朕趁著這個機會休養生息,然後有一天忽然違背約定,重入中原麼?」

「怕,」謝道韞的痛快的回答,「所以我會做些事情,讓晉朝在你崛起之前更快更穩定的崛起,永永遠遠,壓制你一頭。」

這話說的猖狂,苻堅卻莫名其妙的深信不疑。

「那你我死後呢?你又如何保證的了?」苻堅面色嚴肅,「南人軟弱,一旦有了些福享,便會開始過上小富即安的日子。到了那個時候,你又怎麼敢保證這晉朝,能夠敵得過我秦國的鐵騎?」

「那你又如何能保證,你的子孫後代還會擁有如同你一般的野心?」謝道韞微笑著反問。

苻堅釋然,輕嘆一聲,輕笑著搖頭。

忽然便瞥見了自己身上看上去淒淒慘慘的傷口,苻堅不由得苦笑道︰「謝家小娘子一代巾幗不讓須眉,倒是把我這個皇帝陛下弄得極慘。」

他又忽然正了顏色,不顧身上傷口,起身向著謝道韞深深一揖,接著道︰「不過小娘子能饒我秦軍將士性命,我苻堅便終生欠小娘子一個人情。至于這中原之地……我苻堅索性就在一旁觀賞,看小娘子如何率著仁義之師,將這天下掃蕩出個清靜」

說罷,苻堅痛快的在那錦帛上用印,這世間第一份不平等條約,就此簽訂。

「我只會動動嘴皮子,行軍打仗的事情,不是我能管的。」謝道韞搖了搖頭,又道︰「不過就如這錦帛上所言,你派出那百人,我只保全下五十七人。而我之所以命人不殺他們,也並非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因為那些人的年紀實在太小,都是些孩子,被人當槍使,又何必擔當什麼罪責。」

苻堅聞言面色一紅,卻也不由得在心中月復誹,心想你這位小娘子不是個更小的孩子……

二人至此便也不再多言,所簽條約一人一份拿走,謝道韞收入懷中,向著苻堅抱了抱拳,轉身便向著大殿門口離去。

苻堅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除了放下了大石的輕松與對未來的向往外,竟還存了些依依不舍之情。他的手指下意識的摩挲著謝道韞畫出的簡易地圖,在心中默默的想著,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見到她。

而謝道韞並沒有多少流連之意,她抬步跨過大殿的門檻兒,看了一眼被自己的**迷暈的四名侍衛,又一個側身,與差點撞到自己的宮女擦肩而過,順手還提過了宮女手中的茶壺。

「多謝。」謝道韞偏頭微笑,抬了抬茶壺向著宮女示意,宮女一臉呆滯的站在那里,明顯還沒有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面頰竟莫名其妙的紅了起來。

但過了許多年之後,宮女慢慢成了宮女姐姐,又成了宮女嬤嬤。可她卻仍舊忘不了那年的一個夜里,有一名少年從皇宮主殿中翩然而出,提了自己準備送給陛下的茶壺,還對著自己回眸一笑。而那一笑,便如同撩撥了封藏百年的琴弦,一音天籟,便舒活了整個人生。

同時,宮女嬤嬤也記得,那天之後的清晨,那個被少年順手提走的茶壺,被侍衛們在皇宮大門口找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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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影子經常中獎,帖個熱帖竟然還能被燙傷……三個水泡,我對著手指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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