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顯風流 第三十六章 不願生于帝王家

作者 ︰ 驪影

司馬丕說完那兩個字後,便發覺謝道韞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司馬丕只覺得自己全身都被看出了冷汗,他才不由得再次鼓起了勇氣,面色卻微紅的問道︰「你,為何如此看我?」

「自然是覺得好笑。」謝道韞冷笑出聲,她抬眸看了一眼仍舊站在那里的小刀,反問道︰「我倒是也有個問題問王爺,您是從什麼地方覺得,我會幫助王爺您呢?」

司馬丕微怔,喃喃道︰「你最開始發覺我的身份,卻沒有攆我走。」

「那是因為我很好奇,很想知道是誰這麼大膽量,連我的主意都敢打。」

司馬丕面色微白,緊抿了嘴唇,又道︰「你幫我醫毒。」

「那是葛師幫你醫的毒,不是我。」謝道韞冷漠的回答,「再者,葛師之所以給你醫毒,是因為我們當時猜不透你的身份,葛師害怕你待在我身邊會對我不利,所以才想出這麼一個方法,讓你遠離我。」

司馬丕改成咬著嘴唇,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尋找支撐似的回頭看了小刀一眼,有些倔強的道︰「你和七相熟,听七說,你是他們門中的巨子……」

「巨子是發號施令的人,而不是听從命令的人。」謝道韞這次卻沒有再看小刀,只是喝了一口酒。

司馬丕被謝道韞這連珠炮般的回答頂的無言,一時間愣在那里,活像一個被惡霸欺負了的孩子。但在場的人誰都明白,這個王爺絕不是表面上懦弱無能的模樣。就連謝玄,也只是偷偷的看了他兩眼,沒有說話。

站在司馬丕身後的小刀仍舊不說話,只是沉默的當他的石頭,卻是一塊肯永遠為司馬丕遮風擋雨的石頭。

司馬丕感受著身後人的氣息,漸漸的冷靜下來。他看著自己的鞋尖兒,緩緩道︰「小娘子如此精明,應該明白,賺錢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將最其貌不揚的貨物買下,然後慢慢雕琢它、培養它。用最低的本錢,賺最大的利潤。就像,呂不韋那樣。」

「哦?」謝道韞仍是冷笑,出言調侃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買下你?」

听著這句調侃中帶著曖昧的話,司馬丕不由得面色一紅。他強自鎮靜下來,道︰「這、這話玩笑了……」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謝道韞卻一揚手,看著司馬丕道︰「王爺,我這人不識抬舉的,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即便別人再怎麼逼我,我也只會止步不前。以王爺的心計和能力,與其在我這里浪費時間,倒不如再去找別的投資商來的痛快。再者,說實話,我所擁有的,只是一個名聲而已,說明白了,其實一絲用途也無。」說到這里,謝道韞站起身來,一指外面,接著道︰「出了我這個院子,不知有多少有權有勢的人整日想著從龍之功,這種人才是應該與王爺合作的人,而不是我,一個尚未成年的、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主的小丫頭。」

「這話嚴重了,在這謝家院子里,你的一句話有多少分量,就算外人不知,我這個在謝家待了這麼久的人,難道還不知麼?」司馬丕似乎鐵了心思,竟不顧自己恐高的病癥,跟著謝道韞站了起來。

他仍是有些害怕的,偷偷的瞥了一眼下方的地面,身子有些搖搖晃晃,面色微白的道︰「小娘子說的不錯,我若是真的想要找別人幫忙,未必找不到的。但是世人都知道,從我晉朝南遷到現在,我司馬家的皇帝,哪一個是真真正正能夠在朝堂上說得上話的?他們都只是傀儡而已那所謂的王座,也不過是形同虛設而已我若是如同小娘子所言,也隨便找一個支持者,那我即便能夠登上皇位,也不過只是步了他們的後塵,繼續當一個牽線木偶罷了……

「世人都知道,我本在十幾年前就應該登上那個位置的,但是庾家從中作梗,我便于那個位置失之交臂。說句實話,我並非如何貪戀那個位置。可問題是,當時我放棄了皇位,做了這麼多年的安逸王爺,如今得到的又是什麼呢?小娘子應該清楚,我身上中的是什麼樣的毒?這毒是如何中的?以小娘子的聰明才智,應該早就猜得到了。我讓出皇位時還是一個什麼不懂的孩子,可是換回的卻是這麼一個結局他們想要我死的。即便我不是皇上,但我的身份永遠在那里,這對他們來說,只要我存活一天,就仍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我三歲就被封王,之後就一直在瑯琊待著,沒有皇帝的詔令,就連離開封地都可以被治罪。雖然建康是我出生的地方,可這確實我三歲後第一次看到建康,更是第一次站在這里,看建康的夜色……他們想要我死,不單單是投毒,若是沒有七,我怕是早就被他們派來的殺手殺死了千百回……」司馬丕緊拽著小刀的手開始發顫,緊皺著的眉眼訴說著他承受著的痛苦。

小刀似乎想要安慰他,抬起右手來,卻在離他後背一寸遠的地方停下。

謝道韞看著他們,心中有些復雜的感情。

「我要活著,要好好活著。他們越想要我死,我就活給他們看」司馬丕緊拽著小刀的手開始發抖,他的下唇被自己咬著泛出隱隱的白色來。他倔強的站在令他感到害怕的房頂,瘦高的如同竹竿兒般的身子,在並不強烈的夜風中仿佛隨時會被吹倒一般。但他一直搖晃著,卻從未倒下過,就如同從小到大,那一直執著的倔強。

夜風中輕輕傳來遠處的笙歌,不知是哪家的院子里還在繼續著接待外客的宴席。卻不知他們的席間是否也只有表面上的你來我往,骨子里的,會不會也只是口蜜月復劍四字的往來。

夜色中,亦有燈火萬千,北望皇宮中的莊嚴與正氣的背後,又埋藏著多少陰謀與暗算。

若是往城外看去,那邊卻只有零星的燈火,又哪里趕得上皇宮中的通明。但問題是,即便皇宮中的燈火再怎麼明亮,怕是也無法驅散那些陰謀交織時,所散發出的黑暗氣息。

越是高牆背後,越有著更深的是非。

若得薄田三四畝,不願生于帝王家。

謝道韞微微搖頭,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怎麼喜歡建康城中的味道。因為這里的味道充斥著權勢與血腥,滿是陰謀與陽謀。未得到權勢的人到處鑽營,得到了權勢的人膽戰心驚。金銀的味道中混雜著鮮血的腥味,脂粉堆里充斥著虛偽的嬌笑,管弦絲竹成了待客時的陪襯,麈尾清談變作來來回回的試探。這樣的權柄堆砌出的景色,又怎及田壟雨後泥土的清新,山間幽谷伴響的跫音。

但有些事情,既然決定做了,總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但司馬丕的這個忙……

「你應該知道的,我不可能幫你。」謝道韞的目光看向南邊,心想那邊的安排應該準備的差不多了。

「為什麼?」司馬丕仍不死心,有些心焦的問道︰「我的實力雖然不夠充足,但是仍舊是有機會的。只要你肯幫我,就相當于謝家、王家都肯幫我。征西大將軍桓溫又是與你相熟的,他幫誰不是幫?」

謝道韞微微偏頭看他,有些嘲諷的笑道︰「王爺似乎把這件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照你這個說法,最簡單的方法不是來找我,而是讓你身後的這個人,將除你之外司馬家所有繼承人都殺干淨。到那個時候,誰想立別人,怕是都不行了。」

司馬丕被謝道韞提出的方法震住,一時間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謝玄在旁邊也听得咧了咧嘴,掩飾般的喝了口酒水,卻又被燻得有些面色發紅。

「我、本王怎麼說也是司馬家的人,雖然他們對我不仁,但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若是如你所說,我那樣子登上了皇位,幾年之後又該怎麼辦?葛仙翁說過的,我不一定能有孩子,可就算我有了兒子,等我死了,他才多大?那他不還是會淪為別人操縱的傀儡麼?我不想要那樣的事情,再說……」司馬丕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刀,面色微紅的道︰「我不會讓七去為我冒險。」

謝道韞無語,她心想自己本是想要通過這話提醒他一件事,他怎麼還這麼認真的思考起這個方法的可能性了。

小刀卻是听明白了謝道韞的所指,在今夜第一次開了口︰「巨子之所以不肯幫王爺,是因為那個李興?」

謝道韞沒有回答,默認般的喝了一口悶酒。

司馬丕卻愣了半晌,目中帶著疑惑的望向小刀,問道︰「七,李興是誰?」

謝道韞不悅的皺了眉頭,拿著酒囊的手緊握了一下。

小刀看出謝道韞的怒意,輕聲對司馬丕提醒了一番。

司馬丕偏著腦袋想了半晌,忽然記了起來,點頭道︰「我想起來了,是那個護衛,莫名其妙的往北邊兒跑的那個當時我讓七去殺他,其實也只是因為得了這個消息,覺得有些好奇罷了。可是……」

說到這里,司馬丕有些不解的看向謝道韞,疑惑的眼神中帶著一種別樣的干淨。他如同孩童般天真的問道︰「那個李興不就是個下人麼?這種人,死了也就死了,你干嘛這麼生氣?至于因為一個下人的死,就不跟我合作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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