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顯風流 第五十一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下)

作者 ︰ 驪影

第五十一章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下)

影子鞠躬感謝微笑迷失和小院子的鞭炮,出去放爆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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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西哲弗洛伊德認為人類在潛意識中有自我毀滅的傾向,但這種傾向畢竟是隱藏在心理極深的地方,在平素的生活中是極不易察覺的。

所以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太多的敢死之徒,也沒有那麼多為了理想敢于舍棄生命的存在。尾生抱柱、干將莫邪,那都是千年前的故事,又或者是那時人物質樸至真,所以一舉一動間才能體現出人類最本質的心理特征。

但如今春秋已然不復,雖然天地未合,江水未竭,人心卻已然不古。民心畏死,更畏懼為了一點點錢財而死的不值得。

可有些時候人們真的是別無選擇,就像李老頭這樣,守著一個癱瘓在床且雙目失明的老伴兒,外加一個腿腳不靈便的兒子,他除了冒著生命危險去賺一些少得可憐的軍餉外,的確已經找不到什麼活下去的方法。

他甚至比旁人更加畏死一些,因為他清楚的很,自己的生命所承載的,還有另外兩個人的命運。

只要一下大雨,茅草房就有被沖走的危險。即便只是一些在詩人眼中看來極有韻味的迷蒙煙雨,對老李家來說,也不吝是一場雨水之災。

這世上沒有多少一簞食,一瓢飲,回也不改其樂的人物存在,更沒有多少人能夠將漏雨打泥碗的聲音,當做是引人心思遠飛的柴小協的人物。

李老頭只會孤坐在角落里,為半睜著渾濁雙目的老伴兒掖掖被角,為手邊正在煮藥的爐子,填上兩根還不算太濕的柴。又或是倚門而立,看著兒子極其費力的壓著 轆,從深井中打出水來。而這時候,李老頭的雙目中總會流出些既痛苦又幸福的淚水來。

茅草房前有一片同房子一樣脆弱的田園,拄著拐杖的兒子會慢吞吞的拿著瓢,一小塊地一小塊地的澆水,在松軟的土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跡。而每當李老頭回來的時候,他就會從兒子手上接過這個活計,佝僂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小小菜園子里,又被夕陽照出影子,拉的老長老長。白色的發絲在微風中飄動著,便有了種滄桑的痕跡。

只可惜這樣平淡的日子來的並不長久,不懂事且無聊的女圭女圭們總喜歡玩鬧著取樂,要麼是牽著自己的黃狗在那小小菜園中驅馳而過,要麼是揮舞著木棍、吆喝著「將令」,在「將軍」的指揮下東打西奪,將茅草房拆個七零八落。

而每到這時候,孩童們張狂的笑聲總是呼嘯著融進夕陽,李老頭會佝僂著背脊、手拿著木棍,紅了眼的去追。老伴兒會躺在病榻上,看著她看不見的天空流出兩行濁淚。兒子會難以自持的狠狠摔打著自己的拐杖,一下又一下死命的捶打自己殘廢的右腿。

他會再一次怨恨自己當年為何要在戰場上逞強,為何要為了那狗屁的軍功拼命。只是如今想想,拼命或許是好的,但問題是自己並沒有將這條爛命拼掉。

逆著夕陽去瞧,傷痕累累的茅草房已經成了極黑的顏色,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卻有幾顆滑落的淚水在光芒下晶瑩的分明。

李老頭沒有發出嘆息,這已經彎曲到生硬的脊背,又如何堪載得起這多哀愁。

又能怎麼辦呢?也許再過一會兒,那些孩童的家中人就會揪著他們的耳朵登門道歉,邊上同樣困難的人家會拿幾顆雞子表示歉意。但這茅草房終究是破敗了的,再重新搭起又要花費幾十個日夜?又能維持幾個日夜?

李老頭用滿是皺紋的額頭對著地面,佝僂的背脊又彎曲的幾分。

而這個時候,孩童們已經拿著自己的戰利品,耀武揚威的在山崗上吆喝,他們手中的柴火棍被當做長矛,不知從打哪處鐵鋪弄來的邊角料被當做佩劍。一根中間折了的楊柳枝成了令旗,在流著鼻涕的孩子手中顫顫巍巍的,迎著西邊紅彤彤的霞光。

當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們正在炫耀著自己手中的戰利品——茅草的時候,兩個風度翩翩的身影出現在了他們身邊。孩子們好奇的看向他們,手拿「佩劍」的孩子王警惕的站了起來,用滿是泥土的手抹了把小黑臉。

「經常這麼玩?」

從山崗上剛好能將李老頭家的茅草房看的清明,郗超一面發問,一面蹲子,從茅草堆里揪出了一根干枯的茅草,叼在嘴中。

孩子王點了點頭,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跟你們打個賭,敢不敢?」郗超此時說話頗有些二世祖的味道,將尾字拖的極長,就像是那些窩在女人懷里怎麼也睡不醒的敗家子們。

「賭什麼?我們又沒有錢、」孩子王的眼中閃爍著幾絲警戒。

「可是我有錢。」郗超極漂亮的笑了笑,就像是誘拐兒童的犯罪分子。

他從懷中隨意模出了一塊碎銀子,在那孩子的眼前晃了晃,道︰「跟我打個賭,你要是贏了,這塊銀子就歸你們。」

「成」有孩子毫不遲疑的應了下來,盯著銀子的雙眼滿是光芒。

孩子王伸手擋住了那個手下,卻也看著那塊銀子咽了口吐沫。

「那要是我們輸了呢?」小孩子正在變聲期,聲音有些沙啞。

「要是你們輸了,以後就不許再玩這種無聊的游戲,見到李家老頭就打躬作揖,不許踫人家的房子和菜園子。」

「就這麼簡單?」孩子王有些狐疑的看向郗超。

「就這麼簡單。」

「大哥,快答應了吧」有孩子在後面攛掇著。

「閉嘴」孩子王有些威嚴的扭頭呵斥了一句,又用烏黑的小手揉了揉同樣烏黑的鼻子,思索著問道︰「那你為嘛要幫李老頭?」

「為什麼?」郗超挑了挑眉毛,頗有些高傲的道︰「城里的魚龍幫听說過沒有?李老頭給我們交了月供,我們這些人當然得罩著。」

一听到魚龍幫的名聲,孩子們頓時將眼楮睜得溜圓,左顧右盼的竊竊私語起來。

「大哥,是魚龍幫哎,听二叔說是如今城里的第一大幫,不止在咱們魏國有堂口,遍布大江南北那」又有孩子拽了拽孩子王的衣袖,用有些敬畏且向往的聲音說著。

「閉嘴」孩子王又斥了一句,又問郗超︰「那你準備賭什麼?」

「還有什麼?打架。」

「你們兩個書生似的,跟我們打架?」孩子王不敢相信的看了看郗超弱弱的身板,以及後面謝道韞並不高大的個頭。

「就我一個。」郗超笑著吐出了嘴里的茅草,「誰輸了就去村里大喊三聲‘我是讀書人’。」

「那你們輸定了」孩子王擼胳膊挽袖子,愉快的笑了起來。

……

……

從那天以後,李老頭一直覺得很奇怪,為嘛以前那些個調皮搗蛋的孩子都不再掀自家的房頂,反而對自己畢恭畢敬著,沒事兒還幫著自己打水澆園子。

不僅如此,就連鄰里鄰居的都開始對自家里外的賠笑,甚至村子東邊的劉嫂還上過門,說是要給兒子說一門極好的親事。

李老頭做夢也不敢相信如今的生活,一直都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直到有一天老伴兒在半夜犯了疾病,老頭急的不行,卻苦于在半夜里找不到大夫時,幾個衣著光鮮的人走了進來,又帶著一名大夫為老婦看了病。

「我們是城里魚龍幫的,老大爺以後有什麼事,就去堂口說話。」事後那些人拱手就走,未取分文。

李老頭和老伴兒、兒子對坐著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也沒弄明白這里里外外的事兒,只是都被魚龍幫的名頭唬的不行,決定明天親自去謝。

傾盡了家底兒,李老頭終于換取了八貫銀錢,他顫顫巍巍的走進城內魚龍幫的堂口,手中踫了銀子,幾乎是見人就拜。

「您這一拜我可當不起,您老的事情,是在頂頭上掛了名字的,我們這些人也就是跑跑腿辦辦事兒罷了。」

李老頭被魚龍幫建鄴城堂口的首領扶起,卻將對方這一番話听得雲里霧里。

那人笑著道︰「何止是我們這,如今世間流傳著一首長詩就是有關您老的,您可听說過?」

李老頭更是茫然,心想自己這輩子房子是被雨水打濕了不少回,可卻從來沒跟另一個「詩」字沾過邊兒啊

「那可是郗嘉賓郗郎君親自寫的,如今原稿還在大魏皇宮里放著那那首長詩的名字就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那人笑著吟道︰「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

李老頭迷迷糊糊的听著,終于想起那時在城頭上,有一個人輕描淡寫的救下了自己的性命,而另一個看似瘦弱的年輕人義憤填膺的為自己出頭,可是自己卻畏縮著什麼都不敢說出口。

一股悔怨之情在胸中洶涌起來,李老頭張了張嘴,忽然間淚流滿面。

而在這時,妙手空空得來這首詩的人正在大魏皇宮中睡的迷迷糊糊,文臣之首的廖太傅正面對著牆上懸掛的這首詩,心思復雜起來。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廖太傅喃喃的念著這句話,有些疑惑的自問著︰「難道我做錯了麼?」

「太傅大人並沒有做錯什麼,」謝道韞輕笑著向他舉杯,「只是這世上的人都有些健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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