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尖厲嘯叫的北風中,望著那連綿不絕的墳頭,李安生震驚了。
這便是妓女墳麼?
在落葉與野花夾雜中,星星點點的墳頭有數千個之多,不過春桃卻說有的墳頭早就塌陷而致平伏,不然還不止這麼多。
的確,野花與青草中,甚至還能看到白骨零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哪位姑娘,可曾有過一段故事?
從這墳場的規模,李安生便可推知當年胭脂溝鼎盛時的盛況,听鐵匠叔他們說,當年最多時光是礦丁便有五六萬人,不亞于一座南方的縣城。
如今呢?
黃土一?,誰會記得這里有過多少如花般的女子,似水流年,拋灑嬌艷的青春,終不過,人老色衰,獨守淒涼的舊紗窗。
春桃當年也是紅牌,她從不諱言當年的生活,她不想自己年老色衰無人光顧,只能依靠積蓄來貧窮淒涼的打發無望的余生,所以她急流勇退,趁著有些積蓄又有些好人緣,開起了胭脂水粉店。
李安生知道春桃很不容易,至少對于那些昧著良心盤剝妓女血汗錢的脂粉商來說,他們有的是辦法將春桃的店鋪擠垮,對付一個羸弱的小女子,實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他們不止一次的對春桃出手,因為春桃所賣的胭脂水粉價格僅僅是那些黑心商人的三成。
可是,春桃還是挺了下來,不僅僅是因為她聰明能干,更因為一個人的存在,林虎。
李安生無比期待能夠見到林虎,見到這位眾人口中的豪杰,從春桃的眼中,就能想象得到,這位豪杰的風采。
春桃的心情很是低落,洪家媳婦是她當年的小姐妹,劉二癩敢于肆無忌憚的調戲洪家媳婦,便是因為曾經的妓女身份。
李安生回過頭去,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新起的墳頭,在心底嘆息著。
她本來是不用死的,也許會有更好的生活,可是,為了向過去絕然的告別,她情願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也許並不是在怪洪老六的沉默與遲疑,而是在怪自己的命不好。
當一個妓女,要想有尊嚴,太難了。
「你知道嗎?就為了這次不做劉二癩的生意,那些姑娘們要吃多少苦?你肯定不了解,我說給你听,是因為你是讀書人,希望你有一天,能夠將這些都告知世人,我們受了多少苦,可我們又豈是甘願如此。我為有這樣的姐妹們而驕傲,即便是死,我們也有我們的尊嚴。」
「當初生意紅火之時,妓院有百余家,許多老板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喪盡天良的東西。每天再勞累也得接客,老板最好你一整日都在床上給他賺錢。嫖客經常打罵,老鴇反而會幫著嫖客打我們。我還算是好的,有的相貌差些的脾性又烈的,下場更加的淒慘。」
「有些良家女子是被拐賣來的,先便要過老板那關,要不肯做的,便將野貓塞到褲子里,用鞭子抽打野貓,你知道的,野貓在又撓又抓,是個什麼樣的下場。被抓爛的姑娘多半是用席子包了扔在亂葬崗的,有的連席子都沒有。你說多少姑娘見了,還敢想著要什麼尊嚴?」
「我真正是幸運的,林虎大哥出面,讓我贖了身,離了那火坑魔海。可是,還有許許多多的姐妹們,她們不是死于非命,便是淒涼的窮困而死。」
是呀,春桃過去給不少的老姐妹義葬過,還是如花般的年紀,如今卻都是荒山野嶺中的孤魂野鬼,怎不叫人心酸。
李安生只覺得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後,總是有許許多多的不平事,觸痛了他的心房,刺痛了他的眼楮,讓他的心緒總是許久不能平靜。
可是,他僅僅只有一個人而已。
妓女墳場那里陰冷的氣息似乎侵襲了兩人的身心,情緒變得極為的消沉,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似乎在記起什麼並且忘記什麼。
眼下春桃的店里卻是有兩個不速之客,當然,讓小雀兒極度憤怒的,當然只有惡客而已。
王飛雄並不如他名字那般的威武,反而是三角眼水蛇腰,一臉的陰冷,盯著人的眼神仿佛象是毒蛇一般。
小雀兒當然受不了毒蛇的眼神,可她更加受不了劉二癩陰陽怪氣地語調。
「小丫頭,有不少人向王大人舉報,你們這店里賣的假貨,以次充好,壞其他店里的聲譽。趕緊的,讓春桃來向王大人說道說道,不然的話,我可是要公事公辦了。」
要是李安生在場,說不定會笑到半死,這不是後世新聞中或是市井傳言中所出現過的橋段嘛,此時的劉二癩還真應該穿一身工商局或者衛生局的制服。
「什麼樣的人就能隨便稱大人了?我可是只听說已經到了漠河的劉大人,可沒听說什麼王大人。」
不得不說小雀兒這小丫頭還是有幾分靈性,人家是來打假的,不料卻被反過來打假了。
「喲 ,小丫頭,牙尖嘴利的。王大人乃是此次朝廷任命的副提調大人,這麼大的官又豈是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所能知曉的?」
王飛雄有些惱色,劉二癩也實在是不著調,居然跟一個屁事不懂的小姑娘解釋這些,實在是有失顏面,丟失了做人的格局。
小雀兒不假思索的說道︰「哦,是這樣哩。那麼王大人好大好大的官,可能管一管這里為非作歹的俄國人,讓他們買了店里的貨物別忘了付帳才是?我們春桃姐可是個弱女子,這被洋人欺負,作為男子,王大人也應該管上一管。」
李安生向來是怕小雀兒那張嘴的,可真真是厲害的緊,王飛雄也著了道,老臉一紅,竟吶吶的回不出話來。
劉二癩可不願意就這麼的壞了名頭,王大人可是好大好大的官哩,「豈有此理,哪有這樣的事情。」
小雀兒只覺得耳朵是听錯了,劉二癩轉性子啦?
可是,等到劉二癩接下來的半句話出口,她是徹底的無語了。
「洋大人向來明辨事理,當不會買了東西不會鈔。再者,人家洋大人看上了你店里的東西,是你們的造化。什麼樣的,就值得洋大人稀罕?應當歡天喜地的,求著洋大人多來賞光才是。」
小雀兒冷哼了一聲,毫不留情的回道︰「那是,想必大人您自家的婆娘被洋大人看上了強搶了去,也是大人您的造化。您還得歡天喜地的將你家婆娘夸贊一回,盼著洋大人再來光顧你家婆娘。這可是光耀門楣的喜事啊,什麼樣的,竟然能高攀上了洋大人,與洋大人做連襟呢!」
這話說的委實歹毒,刻薄至極,劉二癩听了七竅冒煙,卻又說不出半個字來。
王飛雄用力一拍桌子,呼的站了起來,呆立半晌,只覺得跟一個丫頭片子一般見識,丟盡了身價。
怒哼了一聲,狠狠的踹了劉二癩一腳,「走!」
只見抬腿邊走的王飛雄氣得臉都變了形,劉二癩模不著頭腦,只能懨懨的跟了去,臨走前沒忘記用眼楮狠狠地瞪了小雀兒幾眼。
祭拜回來的李安生與春桃听了小雀兒的英勇戰績,笑得喘不過氣來。
春桃邊笑著,邊指著小雀兒說道︰「你這張不饒人的嘴,真真是越發厲害了,在家里可不能這樣,要不然小心我撕了它。」
小雀兒扭捏著笑,拿眼楮去看李安生,知道春桃是在提醒她,別再挖苦打擊李安生,可是春桃卻不知道,她的看法早變了哩。
想著李安生近來教她讀書寫字,讀《孝經》與《女誡》等書,教她女子不必死守這些過時的道理,忽然間覺得他的樣子的確不再那樣的可惡。
「哎,小李子,你那行囊里的書是挺多,可竟沒有我能看得懂的哩。」
李安生忽的一驚,自己穿越時隨身攜帶的包里,是有不少舊書,全是替大哥的舅子愛國在城里的舊書市場收的,其他沒啥,就是那些書太過超前了,要讓人發現,難以解釋。
幸好小雀兒年幼,不然,要讓外人發現那些軍事雜志還有一些有著嚴重後世印記的書籍,後果可真不堪設想。
「咳,那些可都是些外國人印的書,嫌漢字太過繁雜,給簡化了一下。可見洋人是沒多大出息的,連我們的漢字都不好認。」
知道小雀兒最恨洋人,在將簡體字遮掩過去同時,沒忘記損一下那些倒霉的老外。
小雀兒搖頭晃腦,嘟囔著嘴說道︰「好好的看些洋人印的書作甚?原本還想讓你教我看那些書來著,現下卻是不用了。」
知道只要小雀兒對自己的那個包失去了興趣,那麼暫時就沒人會來動這個包,不過,他還是想著要盡快擁有自己的私密空間,畢竟他可不舍得丟棄那個包里的東西,雖說現在沒大用處,可說不定就能夠在這個時代發揮作用呢?
「哥,不好了,不好了。」
正發著呆呢,丁小黑急沖沖的躥了進來,一臉的驚慌。
「啥事?這麼驚慌失措的,像個男人不?」小雀兒對黑黑瘦瘦沒有男人氣概的丁小黑很是不屑,也是,她只顧著崇拜她那英雄了得的林虎哥了。
「黑子,別急,天大的事也不能急。」
看到丁小黑氣喘吁吁的樣子,李安生腦袋一麻,知道有麻煩事找上門來了。
「小遠在街上擺攤,跟劉二癩鬧了起來,還動起了拳腳,我看小遠要吃虧,趕緊找鐵匠叔才是啊。」
「什麼?」
一听是鐵遠出事,李安生趕緊扔了手上的物事,拉著丁小黑的手往門外竄,渾然忘記了自己剛才還教育別人不能著急來著。
鐵匠叔去外面收賬了,丁大叔又不在家,可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至于其他,一路飛奔的李安生可是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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