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酒樓多是些旗人產業,菜色上卻是包容南北,倒不限于關外一地的菜式趙強身上帶的銀子足夠多,又是宴請這不知哪座廟里的尊神,自然不能小氣寒酸了,讓伙計盡撿好的貴的上,千萬別替他省,反正這些個身外之物又不是他辛苦賺來的,而是自羅剎人和各族百姓身上搶掠而來,用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心疼。
這個天色還不是用飯的點,卻難得踫上個如此豪綽的主,掌櫃的喜得在那把算盤撥弄得飛快,後面的廚房里也是升起大灶,「霹靂叭拉」的炒著小菜。不多時,兩個包廂里就上滿了各式各樣的菜,正當間還擺了個爐子,爐上炖著香辣羊肉,一口吃下去,鮮得就差叫人把舌頭都給咬了。
「讓東主破費了,改日高某做東請回東主!」
幾杯酒下肚,高士奇的臉色有些微紅了,再加上窗戶關得緊緊的,屋內俱是升騰的熱氣,不覺就有些熱了。趙強見狀,忙讓葛飛虎把那窗戶開個縫,透些風進來。涼風拂面,頓時讓人為之一醒,順帶著勁頭也足了。
陳公公對趙強的態度也親熱起來,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原先因趙強的身份是索倫人,所以陳公公總道這索倫蠻子不值親近,又是萍水相逢的,道不來什麼交情,若不是高學士非要與這些索倫蠻子同行,他才不肯自甘下賤墮了身份呢。現在好酒好菜下肚,再不曉事的人也知道笑臉相迎。這邊葛飛虎在趙強的授意下敬起萬四酒來,嘴里說些場面上的話,如此一來,萬四也不好不給人家面子,你一杯我一杯的就干了起來,包廂里的氣氛立馬便熱鬧起來。
酒多了,話自然也多了,高士奇知道自己酒量,萬不是能豪飲胡喝之人,但趙強執意敬他,自己心下又打著招納此人的心思,便也客隨主便,由他去了,但還是有個底線的,就是絕不能讓自己真的醉了。但世上又有哪個真正知道自己能喝多少酒,喝到什麼程度才會醉呢,加之氣氛活躍起來,稀里糊涂的高士奇也不知自己給灌了多少杯下去,只知自己的舌頭好像大了起來。
看著高士奇面紅身晃的樣子,趙強心中暗樂,心道你清醒時能滴水不露,把自己隱飾得毫無破綻,但這酒醉之時怕可就由不得你了,酒後吐真言這話說來可不是全無道理的。
又是一杯下肚,高士奇挾了片羊肉塞入嘴中,嚼了幾下卻是將汁水滴到下巴上,這時也顧不得什麼斯文了,就那麼用袖子胡亂一抹,看得一邊的陳公公是樂得不行,往常哪里能看到皇上紅人高學士如此失態啊,沒想今兒卻開了眼界,這酒喝得值,絕對的值!
終于,高士奇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怕是馬上就能不省人事,憑的誤了歸程。借口到窗邊清醒一下,搖搖晃晃的邁到窗邊,也不嫌冷,將窗戶完全打開,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忽然有感而發道:「街上行人匆匆,卻不知為何而急,又為何而如此失色?」
听了他這話,趙強也不顧嘴里正嚼著肉,「哈哈」一笑月兌口附和道:「為何?還不是為了名利二字。」
「噢?」高士奇聞言一怔,似有所悟,側身看向趙強,饒有興致問道:「卻不知在東主眼里,何為名,何為利?」
「何為名,何為利,需要自己判斷,在下邊野小民,見識甚少,哪里敢胡言亂語,只怕說出來倒讓高掌櫃見笑了。」趙強放下筷子,抬頭看向高士奇,仔細觀察他的神情。
「哎,無妨,你我皆在外之人,踫在一起也是緣分,今日把酒言歡,暢所欲言不很好嗎?」
高士奇越來越對趙強感興趣了,本就覺得此人談吐上佳,有一定見識,且難得的又是索倫人,不比那些漢人欺世盜名者,所以便想听听這個索倫漢子有什麼高論。其實他也倒不認為這索倫人能講出什麼來,但就沖他能說出「名利」二字,也是要听一听他的高論的。
「既然掌櫃想听,那在下也不怕獻丑了。」趙強起身笑道:「好比在下腦後這辮子,花上一個銅板便可請人隨便剪修,但若是再花上幾個銅板,又可以上油包布,多些修飾,看著美觀些,別人見了也好看。這就是名利,若是不為這,一個銅板能搞定的事情何需數個銅板呢?」頓了一頓,又指著這滿桌的酒桌道:「這些酒菜也是,其實在下點了這些好酒好菜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在高掌櫃面前一顯自己,圖個名而已,這酒樓的掌櫃供了我們如此之多的上好酒菜,圖的不也就是利嘛。天下之大,熙熙攘攘,所為都是這名利二字,若不為此,又為何?正如在下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往京城而去和掌櫃的在這大冷天的出關,為的也是個利字,如此簡單而已,不過恰恰也是這世間最難的事,看明白了,自然也就想通了。」
「好一個看明白了,自然也就想通了!」
趙強話音剛落,就見高士奇徑直來到桌前,端起酒杯敬了自己一杯,然而旁若無人的吟道:「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獨泊兮其未兆,若嬰兒之未孩,乘乘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忽兮其若晦,寂兮似無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
這番話听得趙強和陳公公他們頭大,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高士奇,不明白他念的這是什麼,念這些又是何意?倒真是有些掃人興致,難道他不知道這滿屋的人可沒一個和他一樣是學識出眾的嗎?
見高士奇念完自己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趙強訕笑一聲:「高掌櫃學多識廣,在下听得是好生敬佩。」這話是實話,他的確不知這姓高的念的是什麼,只覺听上去繞人得很。
「哈哈,東主怕是听得頭大,嫌高某和那子一樣酸吧。」
高士奇倒也爽快,知趙強也不知他所念何意,笑著說道:「米東主听不明白也好,不過是些吊文的東西,但正如東主所言,名利二字,看明白了就輕松了。方才听了東主的話,高某是茅塞頓開,得益非淺啊。來,我再敬東主一杯!」
高士奇正要舉杯時,卻突然听到外面一傳喧嘩,有一男子在叫道:「你們這可說錯了,須知這貪官乃是國之福也!正所謂國有貪官,幸焉勝焉!」
此人剛說完,便有人斥責道:「胡說八道,這是什麼道理,貪官者,民之凶也,國之禍也,如何就成了國之福也?你潘三莫不是欺我們沒識過字,存心糊弄我們不成?」
那叫潘三的人听後也不反駁,只反問道:「那我問你,國何以立?」
那斥責的人卻不知如何回這問題,便也反問他:「你說呢?」
潘三嘿嘿一笑:「當然是用官治國了,否則這國家那麼大,不用官如何去治理呢,難不成讓老百姓去治理老百姓嗎?」
旁邊的人听了這話,誰都反駁不了這潘三,不過細一想,他這話不對啊,方才斥責潘三的那人當下就嚷道:「你這話固然不錯,可是天下當官的那麼多,倘若全是貪官污吏,豈不是禍害社稷了嗎,你如何說貪官是國之福呢?」
潘三環顧眾人,悠然自得道:「這就是你們不及我明白了,我方才的意思便是治國須用貪國,而以貪官來反貪官,如此才是社稷之福也。」
潘三此言一出,外間頓時喧嘩一片,听起來像是有不少人圍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異口同聲斥責潘三胡言亂語,許是斥責的人多,潘三不敢犯眾怒,就不再胡言下去,漸漸的,人聲小了下來,好像外面的人已經散去。
高士奇也是頭次听到這等怪論,直覺好笑,心道許是盛京城內哪家官員的公子帶著幫狐朋狗友跑來酒樓快活,喝多了酒便說這驚世之話,好搏得旁人注意。當下也不當回事,不想卻見趙強卻止住了笑容,吩咐身邊的壯漢道:
「去請方才說完的那位潘三過來,就說我請他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