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事府司經局洗馬陸寒,興安元年進士,二甲傳臚。
興安元年秋,赴西南道鹿城任鹿城府學學政,從五品。為當科進士中品秩最高的人之一。
次年,振興鹿城府學。于頤王作亂中,保全府學學子,數百學子無一人在動亂中受傷離散。
是年秋闈,鹿城生員赴省城鄉試,多有中舉,中舉者人數甚至多于過去十年鹿城鄉試中舉的總和。
隨之西南道科舉泄題案發,陸寒被告發參與泄題。與西南道提學、教諭等數人一道被押送京城受審,結果卻是他被判無罪,當堂釋放。
陸寒隨即被任命為詹事府司經局洗馬,立刻上任。
興安四年,陸寒不過才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官員,在司經局里也僅僅待了一年。
但二月的京察過後,他卻被內閣首輔靳錄,次輔王惲一道舉薦,又經皇帝御筆朱批,任命為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品秩也從原來的從五品,上調了半級。
是的,興安四年的春天,陸寒正式成為五品官員。
從此以後,他也有資格參加朝議了。
這一道任命夾雜在京察後無數的人事任命中,依然被眼尖的人發掘了出來。
消息一經傳播開來,眾皆嘩然。
六部之中,吏部因掌管天下官吏的考評任用,向來被視為要害部門。
陸寒居然能從詹事府飛躍到吏部,這到底是為什麼?
有人不屑︰「陸郎中?倒是適合他了,他家不是開什麼藥鋪的麼?嘿嘿。」
盡管朝廷官員中的「郎中」官職和民間的「郎中大夫」毫不相干,但依然有人拿這來打趣陸寒。
也有人惡毒地說︰「什麼陸郎中?陸郎君倒是真的」
「郎君」也可指俊美無鑄的美少年,這顯然是攻擊陸寒是通過諂媚今上而得到的升遷。
因此也有那些積年難以升遷,或是在京察中被查出問題貶官的人嫉恨陸寒,甚至有人說要讓群臣孤立陸寒,與他斷絕來往。
不過更有人立刻向陸寒示好,說要置辦酒席替他慶祝,被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推掉。
總之紛紛擾擾,說什麼的都有,而關于他的流言自然又被人重新提起……
這個時候,後知後覺的芳菲,才終于在惠如的口中听到了這些怪話。
她可算明白,那些女人為什麼用那麼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了。
惠如是不曉得朱毓昇與芳菲之間曾有過的那一段糾葛的,她只是單純地為陸寒和芳菲抱不平︰「這些人的嘴巴怎麼這樣壞,把你相公說成那個樣子……」
芳菲只是苦笑。
這種事該怎麼去澄清?難道為了證明陸寒取向正常,並非龍陽,而讓他去納一堆的姬妾,或是流連于秦樓楚館?
算了吧。到了這一步,指不定人家還以為陸寒欲蓋彌彰呢。
套一句俗話說,這是——「黃泥巴掉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呃,好吧,話是難听,但是話糙理不糙啊,就是這個意思。
芳菲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好吧,現在沒人會給陸寒送什麼妾室歌姬了,也不會有人說自己是妒婦容不下人了,可是陸寒的形象也被毀得夠嗆。
罷了
重塑形象這種如此艱巨的工程,還是徐徐圖之吧,日後再說……
芳菲強打起精神,謝過惠如前來告知的好意,把惠如勸回去了。
她是打死都不敢跟陸寒說這事的。
哪個男人受得了別人這麼說自己啊?陸寒再豁達,也是個男人,而且他也有大男人的一面。要是被他知道外頭人這麼亂說,還指不定怎麼生氣呢,掛冠而去都是有可能的。
唉,拖著先吧。
也不是什麼清者自清的問題,而是這種事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解決的好法子。要不怎麼說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呢?
流言的殺傷力是很大的,而且很難消除。對待這種事情的唯一方法,在芳菲看來,就是裝鴕鳥,把頭塞到沙子里,假裝沒這事……說不定忍忍也就過去了,新聞總是有降溫的時候嘛。
陸寒辦通了交接手續,到吏部領了官員的寶牒文書,隨即便到新部門去上班了。
比起悠閑得每天都像在度假的司經局,吏部文選清吏司簡直忙得如同集市一般……雖然這比方打得不太對勁,但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每天有無數的官員來此訊問,要處理的文書堆積如山。盡管不是他一個人在干,但是作為從未接觸過具體的行政工作,現在卻馬上要領導別人做行政工作的吏部新人,陸寒感覺壓力很大。
而且還有一件事情,是連芳菲都替他難受的。
那就是每天的早朝。
陸寒升了五品,有資格上朝了,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本來大明的皇帝並不算太勤政。起碼在太祖太宗之後,明代的皇帝們就基本上是三天一早朝,有一任皇帝在他在位的六年間,居然從未早朝,每日直捱到「*宵苦短日高起」才開始新的一天。
但朱毓昇上位後,二話不說就恢復了被中斷了許多年的早朝制度。這一度讓一些以「致君堯舜」為奮斗目標的老臣們激動得眼淚嘩嘩的,明君啊,中興之主啊
殊不知朱毓昇是對纏綿後宮根本沒興趣,他本質上就是一個工作狂……作為大明開國以來首個以御書房為長久居所的皇帝,他對于早起毫無壓力,只是苦了下頭這一干臣子們。
大明祖制,朝會時大臣需要在寅時——也就是後世的凌晨五點就進宮,等候皇帝接見。
芳菲得知陸寒每天要這麼早趕到宮里去,不知道把那開國的太祖月復誹了多少遍。簡直是腦抽了才會制定出這麼變態的時間表要是住得遠點,交通不那麼方便,那真是得半夜起身了。
芳菲此時已經懷了七個月的身孕。陸寒怕自己起床吵她,索性搬到書房里去住了。芳菲要讓小雙等幾個去服侍他,在書房外間上夜伺候,陸寒卻沒同意,只讓兩個小廝兒去服侍。
呃……芳菲當時臉上表情一僵。
好吧,外人知道陸郎中居然不要丫鬟近身伺候,只要清俊的小廝兒們陪夜,那不是更坐實了傳言?
因此這一回芳菲格外堅持,一定要給他安排丫鬟。
芳菲把小雙、榴紅和新買的一個小丫頭叫欣榮的,都安到了書房里服侍。陸寒很少見娘子對他用下人的事這麼堅持,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不過想著可能是孕婦情緒波動特別大,也就沒再反駁。
小雙和榴紅這兩個,常常被芳菲指去服侍陸寒,都是再老實不過的,沒起過那等勾搭男主人的心思。新來的欣榮還小呢,才十歲不到,只能干點雜活,根本不可能和陸寒有什麼瓜葛。
芳菲安排好了人手,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人家外頭既然有這種傳言,他們在府里越發要謹慎,別落人口實才是。
雖然已經快到三月了,但早晨起來,依然能感覺到絲絲的涼意。
芳菲如常在日出時醒來。
她聞到空氣中比往日更清冷的氣息,以手支撐坐起身來。碧荷早早便侍立在床前,見芳菲醒了,連忙遞上一盅溫熱的茶水。
這是芳菲的習慣,先喝一口熱茶緩緩神再下地。
「曉書跟著老爺出門了吧?」
芳菲呷了一口熱茶,慢慢有了點精神,忙先問起陸寒的事情。
「出門了。奴婢早起時開了箱籠,把那件夾棉藍緞袍子給書房那邊送了過去……今兒又冷起來了,怕老爺那邊衣裳不夠厚實。」
「嗯,這是倒春寒。時不時冷上一陣子……還是你細心。」
芳菲眯起眼贊了碧荷一句,碧荷突然有些不安,低下頭不敢看芳菲的眼楮。
芳菲想起昨夜陸寒跟她提過的事情,看著碧荷現在的反應,心里跟明鏡似的。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和平時一樣,掀開被子下地梳洗一番。碧青捧著裝了大半盆暖水的銅盆站在一邊,由碧桃給芳菲擰熱巾子擦臉。
芳菲慢慢洗了臉,又接過碧荷手里的青鹽和清水淨了口,才坐在梳妝台前慢條斯理地打開她那一堆小瓷瓶,往臉上撲一些自制的花露和香膏。
「碧荷,過來給我梳頭啊。」
她眼角看見碧荷有些走神地站在那兒,不由得帶著笑意催了一聲。
這孩子沉不住氣了啊。
「哦是」
碧荷慌慌張張地走過來,拿起桃木梳子給芳菲通頭。
碧青碧桃納悶地看著她們的「大姐」,平時最伶俐不過的碧荷怎麼今天有些怪怪的?
「夫人今天想梳什麼頭?」
芳菲隨意撥弄著首飾盒里常用的幾把金釵銀篦,看了看鏡子說︰「今兒又不出門,想來也沒什麼外客。還是梳個家常的小圓髻就好了。」
碧荷強迫自己定下心來,眼觀鼻鼻觀心,專注而飛快地舞動著雙手,不多時便給芳菲梳了個油光水滑的小圓髻。
她又征詢了芳菲的意見,插了一把銀梳和一根玉釵上頭,顯得簡單又得體。
「真是好手藝呢……以後我怕也難找到像你梳頭這麼好的丫頭了。」芳菲笑了笑,見碧青碧桃走到外間去準備早餐了,屋里只剩她們主僕二人,便說了一句——
「昨兒晚上,老爺和我提到你了。」
碧荷手里的梳子差點沒拿住,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陸寒為什麼提到碧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