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蕭綠影隱約听到丫鬟蕊兒的呼喊。她緩緩睜開眼楮,撐著身子坐起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剛才靠著窗戶想心事,居然就那樣睡著了。
「什麼時候了?」
蕭綠影理了理鬢邊散亂的發絲,感覺頭還是有點兒暈。天氣熱起來了……她這院子暑氣雖然不重,可是也不涼快。但宮里又沒到開冰庫取冰的時候,蕭府也沒現成的冰磚消暑……真熱啊。
蕊兒一邊讓小丫頭去打冰涼的井水來給小姐洗臉,一邊過來替她整理衣裳。
「已經過了晚飯時候了。小姐,可要擺飯了?廚房那邊都做好了。」
蕭綠影卻不忙,只問︰「爹爹回來了嗎?」。
「沒有呢。老爺近來都是到夜半時分才回來的,小姐您還是先用飯吧。」
蕭卓不會來吃飯,蕭綠影也沒什麼胃口。但她不想讓下人看出她心事重重,還是點頭說︰「擺飯吧。」
蕊兒忙下去安排人手擺飯,小丫頭們便端著水盆手巾過來請蕭綠影淨臉洗手。
涼絲絲的井水撲在臉上,蕭綠影總算精神了一點。又有人端過妝盒與銅鏡來,蕭綠影揮揮手說︰「都夜了,不需要上脂粉,只拿點面脂膏子來吧。」
她接過丫頭呈上的面脂盒子,輕輕擰開,便聞到一股子清雅的***香。
這是香草堂剛剛上市的茉莉油膏。香草堂現在可不僅僅賣花茶和香露了,今年上半年里接連推出了許多款新品,包括了貴族女子們常用的面脂口脂,不但比脂粉鋪子里賣的更精細,香氣和效果也更突出。
這批茉莉油膏才上市沒多久,就被搶購一空。不過蕭綠影手上這瓶卻不是她派人去買的,而是芳菲專程叫一個婆子給送過來的——不止送這一樣而已。香草堂新出什麼,她必然給蕭綠影送一份來,從不缺漏。
蕭家沒什麼女性長輩,蕭綠影平時也見客不多。除了靳三夫人張端妍這位表姨,她見得最多的也就是芳菲了。芳菲知道她上頭沒個母親伯母指點照料,所以格外關心她一些。
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長成秦姨那樣的出子呢。
蕭綠影聞著手上的***香,有片刻的出神。
那邊廂,蕊兒指揮人擺好了飯,過來請蕭綠影去用飯。
蕭卓對這唯一的義女可是金貴得很,不管吃的用的,都照著最好的來安排。又請了宮里的教養嬤嬤來指導教育,把蕭綠影嬌養得比一般的大家閨秀還講究。
比如這會兒,雖然是她一個人用飯,但也不能太簡陋了。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兩葷一素一冷盤,樣樣分量都不多,可卻精致到極點。
蕭綠影先用檸檬水淨了口,再喝了小半碗火腿筍絲湯。她品了兩口,便對蕊兒說︰「這新來的大廚還算稱職……你告訴他,咱家老爺是南邊人,最愛這個湯。等老爺回家吃飯的時候,就給老爺上這個湯……火腿味不要太重。」
「是。」
蕊兒低眉順眼的回答道。
「小姐真是時時刻刻都在為老爺考慮呀……果然是純孝,不枉老爺這樣疼愛她。」蕊兒暗暗想道。
如今蕭家的內務,都是蕭綠影在管著了。從這就能看出她和一般人家的養女截然不同,就連普通的大小姐都沒她這樣的地位。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貴氣的千金小姐,幾年前不過是混跡在小扒手們中間的一個流浪兒呢?
世事無常,不過如此。
蕭綠影用完了晚餐,便听得外間有小廝來傳話——蕭卓今晚要在宮里留宿,不回家了。
他或許是本朝最常在宮里留宿的外臣了……除了內閣那幾位常駐閣里辦公的閣老們之外。
「爹爹最近真的好忙啊。」
蕭綠影輕嘆一聲。
她最近隱約听爹爹說起什麼「海禁」、「論戰」之類的事情,好像朝里都在為這個事情爭吵呢。听說,還和那天登門拜訪的陸家叔父有關?
蕭卓是不會跟女兒說太多朝廷里的事情的,但偶爾吃飯時也會隨意的說上一兩句。如今能听他說心事的人,也只有綠影了。
蕭綠影回想起那日見到陸家叔父的情形。那麼斯文俊雅的一位叔叔……其實也不過比自己大十來歲,說大哥都沒問題的。他和秦姨站在一起,真的是一雙璧人啊。
這樣的陸家叔父居然是引起這場大風暴的始作俑者麼?
真是想象不到。
不過蕭綠影知道,海禁什麼的事情,並不是爹爹忙碌的重心。說到底,那是文官們的事情,蕭卓這種武官品級再高,再受皇帝寵信,也沒發言權的。
爹爹好像是在忙什麼邪教的事情吧……據說東北那邊饑荒呢,有一個什麼邪教趁機發展教徒,還有些教徒潛入京師了,想趁機作亂什麼的……總之听起來很麻煩。
爹爹的工作,本來就是很麻煩的那種。
錦衣衛啊……
蕭綠影不是在宅門里長大的正牌大小姐,她是從市井里出來的。小時候在民間流浪,听過,也見識過錦衣衛的威風,那是真正的讓人聞風喪膽。在很多地方,光是提起「錦衣衛」三個字,足以止嬰兒夜啼。
她被蕭卓撿到以前,也只是見過一些錦衣衛的軍余而已。現在她當然知道,這些人連正經的錦衣衛都算不上,連穿飛魚服的資格都沒有的。可是當時,光是這些人,就足以在民間橫行霸道了,根本沒人敢管。
是真的很威風啊……可是她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全天下錦衣衛祖宗的掌上明珠。
她的爹爹,是站在錦衣衛頂端的人物。
總是溫和的對她微笑著的爹爹,在外面行走辦事的時候,一定和在家里不一樣吧?蕭綠影隱隱知道,蕭卓手上肯定沾過許許多多的血腥的……可是……她還是不覺得爹爹是壞人。
「爹爹是大英雄才對呢。」蕭綠影孩子氣的想。
次日清晨,蕭綠影是被打在窗戶上的雨聲吵醒的。
「下大雨了?」
她擁被坐起,突然感覺到一絲涼意。
初夏就是這樣,一下雨就有點涼了。爹爹昨兒出門的時候好像穿得單薄啊?要不要讓人給他送件披風呢……還有,宮里給外臣準備的伙食也不見得太好,最好帶點家里做的點心糕餅過去……
蕭綠影掀開被子走下床來,蕊兒便端著漱口的香茶青鹽過來了。
「讓人去套馬備車,我要去宮里給老爺送衣裳。」
蕭綠影接過香茶,對蕊兒說道。
蕊兒面露難色︰「小姐,這會兒下著雨,您出門怕是不太方便吧。」
蕭綠影笑了笑︰「沒事的,夏天的雨。等下過這一陣大的就出去。」
蕊兒知道小姐平時看起來柔柔的,實則極有主見,一般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除非是老爺開口讓她改,否則別人怎麼說都是沒用的。
當下她只得無奈地退下辦事去了。
等蕭綠影用完早飯,雨果然小了些,只是涼意更甚了。京城這種地方就是這樣的天氣,一下起雨來就涼涼的,一般會持續個兩三天。
冷倒不可能,只是驟然降溫,最好添件外衣是真的。
蕭綠影親手給蕭卓打包好了一件外衣一件薄披風,想了想又加上一雙她剛做好的厚布襪。
這些年里,蕭卓的襪子幾乎都是蕭綠影做的。蕭卓有時笑她︰「你有精力,給自己繡點嫁妝呀,怎麼老給爹爹縫襪子。」
嫁妝?
她無法想象自己出嫁的情形。
她知道爹爹會給自己找一個最好的夫婿,但是……未必是她喜歡的。
蕭綠影問過自己,她會喜歡什麼樣的夫婿呢?有時跟靳家的潮兒表妹一起去听戲,戲里演的那種才子佳人的戲碼,她可是看得呵欠連連。
潮兒她們都喜歡才子,說起才子來的時候,眼楮亮閃閃的。蕭綠影卻沒什麼感覺。男子啊,還是要像爹爹一樣……
爹爹舞劍時的模樣真是太英武了。
還有他飛身上馬時一瞬間的英姿,也好帥氣……
蕊兒打著油紙傘,將蕭綠影撐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收傘上了車子。
這輛馬車是蕭府最大的馬車,套兩匹馬的。雨天時駕出來夠穩當安全,不怕路滑。
蕭綠影很滿意蕊兒的細心,對她微微笑了笑。
蕊兒也替蕭綠影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紅披風。「小姐,窗戶里會進風,您仔細些。」
「好。」
蕭綠影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身子微微顫了一下——馬車開動了。
昨天的暑熱似乎像是騙人的一樣。現在天氣涼得不得了,倒是有種春寒重來的感覺。
雖然蕊兒說窗戶會進風,其實也只是謹慎的說法罷了。這華麗的大馬車窗戶做得很嚴實,將風雨全然擋在了車外,絲毫沒有侵入車內這安然的小天地里。
蕭綠影被車子顛簸得一晃一晃,一陣困意又漸漸卷了上來。她側身靠向身邊的軟枕,正想閉目養神——
突然間,異變襲來
「轟隆」
「嘩」
「呀——」伴隨著馬夫驚恐的尖叫,一聲激烈的撞擊聲從車頂轟然傳來,下一刻,車頂竟被利刃捅開了一個大窟窿。
狂風夾著雨絲不住的往車廂里灌。車身不住搖晃著,顯然是外面的兩匹馬受了驚,不住嘶叫著胡亂奔跑,車里亂成一片——
蕭綠影還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見蕊兒一個坐立不穩驚叫著向她撞過來。蕭綠影一手抱住了撲過來的蕊兒,隨即听到一聲更大的震動再次從車頂上傳過來。
「蕭卓賊子,納命來」
這下蕭綠影看清楚了,劈開車頂的是一把巨大的鋼刀。而听到這聲雷鳴般的喊叫,她也總算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麼……
「來人啊,抓刺客」
蕭綠影聲嘶力竭的呼喊著。
她出門時是帶著護院家丁的,但是因為下雨,護院們不能騎馬,坐在後頭的一輛車上。現在風雨大作,場面混亂,也不知道後面的家丁能不能及時趕到
蕊兒早就嚇得抖成一團,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蕭綠影盡管飽受驚嚇,但依然保持著一定的神智。
她一邊喊著,一邊拔出了腰間藏著的小小匕首。這是她去年生日時,蕭卓送她的小禮物,說是一件趣致古物,專給女子使用的護身小劍。這小匕首做得輕巧精致,又容易藏在身上,蕭綠影喜歡得緊,一旦出門都帶在身上。
「嘩啦啦啦——」
車頂徹底被劈開了。淋灕的雨絲毫不留情的傾倒進車廂,緊隨著出現的是一個身著褐色衣裳的蒙面人。
「蕭卓賊子」
那蒙面人直撲進車廂,卻發現車里沒有他想要找的仇人,只有兩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不是蕭卓?」
那蒙面人眼中射出驚訝與憤怒的神色,手中鋼刀一揮,「 嚓」地砍過,一下子又劈開一塊木板。
蕊兒「嚶嚀」一聲嚇昏過去了。
這個蒙面人是蕭卓近來追捕的邪教中人,一個類似于分舵護法身份的高手。蕭卓這回帶人抓了一大批邪教教徒,使得這邪教大傷元氣。幾個僅存的小頭目一合計,有人主張逃出京城,有人主張救出信徒,統一不了意見。
這蒙面人的徒子徒孫被抓了不少,一怒之下,心想直接把大仇人蕭卓給干掉再逃出去不遲。只是蕭卓平時護衛森嚴,輕易難找到機會下手。他潛伏在蕭府外看到蕭家的大馬車出了門,後頭還有護衛的車子,心想這一定是蕭卓要去衙門辦公了……
趁著老天爺也幫忙下著大雨,蒙面人索性豁出去了,臨時起意決定就在這大街上截殺蕭卓。雖然听說蕭卓武藝也不錯,但想來不過是個武進士出身的世家子,哪里能和自己這種久歷江湖的老手比較?
他這麼想也沒錯,蕭卓的武藝是不能和民間高手相提並論的……
但是蒙面人突襲成功,卻發現自己想要的目標根本不在眼前,心中的懊喪簡直難以形容
不過……這兩個女子能坐著蕭卓的馬車出門,一定是蕭家的親眷
蒙面人心念電轉。殺不了蕭卓,抓走他的家眷,也可以和他來個人質交換,起碼將徒子徒孫們救回來
他眼光一掃,已經看清那昏過去的小姑娘穿著丫鬟服飾,而另一個穿著大紅披風的少女卻是小姐模樣。這才是正主兒
「給我過來」
蒙面人伸手一抓,真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把蕭綠影提了起來。
他剛剛抓起蕭綠影,蕭家的家丁護衛們也趕到了。
「小姐」
「賊人放下小姐」
能當上蕭家護院的,當然也不是簡單人物。可是蒙面人先他們一步抓住了蕭綠影,他們投鼠忌器,手上功夫就不免打了折扣。
這時長街上已經亂做一團,行人們紛紛呼喊著避退,又有人哭著嚷著四處奔逃,好像突然進入戰亂狀態一般。
「又不是他們被抓著,慌什麼……」
蕭綠影感受著雨絲不停撲打在臉上,左手臂上傳來劇痛——那蒙面人正抓著她的左手上臂,真正鐵鉗一般。
應該哭的人是她吧?可她也沒有哭,只是用盡最大的毅力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思量著到底如何能月兌身。
這是自幼當小扒手時養成的直覺,一旦被抓,就要開始想著跑路的方法。一定要逃月兌,不然很有可能被人打死的……呵……唯一沒有逃月兌的那次,是被爹爹抓住了。
爹爹,你會來救我嗎?
蒙面人一手抓著蕭綠影,和撲上來纏斗的蕭家護院們打得難舍難分。他一心想將蕭綠影帶走,就沒能使出殺招,一時間也沒能月兌身而去。
忽然,一道金黃色的身影從灰暗的天空中一掠而過,在圍觀的人們驚訝的喊聲中加入戰團。就在大家都還沒看清的時候,已經和那蒙面人打了好幾個會合。
飛魚服?是爹爹嗎?
蕭綠影驚喜地看向那來救的援兵,卻發現那人雖然和蕭卓平時一樣都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但卻是一個比蕭卓年輕得多的,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英偉男子。
「賊人受死」
在這新加入的錦衣男子增援下,那蒙面人漸漸支持不住了。他使了一個囫圇刀法,跳出戰圈之外,抓起蕭綠影將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誰敢過來,這女娃子的命就沒了」
所有人一下子都靜了下來。蕭家的護院們恨得牙根癢癢的,可是卻真的沒人敢向前一步。
那錦衣男子喝道︰「那賊子,速速將人放了」
「嘿嘿嘿,你們怕了吧……啊……」
蒙面人的狂笑聲突兀地止住了。
他的大刀 當一聲掉在地上。他低下頭,看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正插著一把閃光的小刀。
「噗」
蕭綠影將手中的匕首拔了出來,霎時間,那蒙面人心髒的鮮血一下子全噴了出來,撒了她一身。
大雨。渾身染血的紅衣少女,美麗得近乎妖異的面孔。
這是錦衣校尉薛連天,第一次看見蕭綠影時留下的強烈印象——
(其實薔薇是寫武俠出身的……偶爾換換口味看看武俠言情劇,大家趕腳如何?呵呵呵……明天不是番外了,繼續正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