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賢妃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皇子。
這個消息,在當夜就在京城的宗室、勛爵、官宦與世家中傳遍了。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一夜,多少人家歡喜,多少人家無眠,多少人家又在重新考慮自己應該如何站位。
陸家消息沒那麼靈通,但也很快就知道了。生皇子就皇子吧,這跟自己貌似沒什麼太大的關系,芳菲听過就算了。
但事情該來的總是會來。這一天,昀寧縣主朱宜真再次到陸府來探望芳菲。
芳菲在家里悶得要命,難得朱宜真過來,自然是歡喜的。
本來朱宜真是貴賓,可是芳菲身子依然弱著,不好去廳上迎客。好在朱宜真也不是拘禮的人,早早就讓人告訴芳菲別出來了,自顧便朝她院里走。
芳菲原是十分高興的,但看到朱宜真面容凝重,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敏感地察覺到朱宜真這回並不是為了探望她而來的。
閑話幾句以後,芳菲便找了些借口把身邊的人都遣退下去。
等屋里徹底清場,朱宜真也不再掩飾心中的憂慮,臉色一路沉了下去。
芳菲忙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朱宜真重重嘆息一聲,將張賢妃生產那日的凶險說了一遍,最後說了那老太醫用香草堂賣的薄荷油救醒張賢妃的事。
這事當時那麼多人看著的,宮里看似森嚴,其實是消息傳得最快最雜的地方。朱宜真從小在宮里住著,宮中自然也有她的耳目,很快就得知了當天事情的經過。
傳話的人只是如實稟報,朱宜真卻暗叫一聲「要糟」。這不,趕緊過來給芳菲送消息來了。
芳菲听到這事以後,真是苦笑連連。
好吧,這下子算是把秦皇後得罪狠了。
之前被秦皇後召進宮里時,因為態度敷衍,秦皇後已經多有不滿。只是不滿歸不滿,芳菲畢竟也沒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她犯不著和芳菲過不去,因此後來還給芳菲賜下了一盒人參進補。
但這一回,真是新仇舊恨加在一塊兒了。
雖說芳菲沒有主動去幫助張賢妃,可也起來了間接作用啊,貌似還是特別關鍵的作用……這下真是麻煩大了。
當然,秦皇後現在在朝廷里沒什麼話語權,也沒法子對陸家做什麼。她如今能泄憤的,估計也就是讓宮里停止從香草堂進貨……估計這一點她都不敢做,因為太明顯了。人家張賢妃因為香草堂的薄荷油得救的,你馬上就停香草堂的生意?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麼?
可是現在她奈何不了陸家,不代表以後奈何不了哇。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只要秦皇後記恨著陸家人,在對景的時候,給捅上一刀,說不定還真能起點什麼作用呢……
頭疼。
芳菲看著朱宜真,真心道了聲謝,接著便求教道︰「縣主,以您看來,我該怎麼辦才是啊……」
這種得罪,又是暗地里的,不能明擺著賠罪。人家秦皇後難道會承認,因為張賢妃被救活了還生了個先蹦亂跳的皇子,因此極度不爽麼?可只要是對宮里情況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秦皇後這回肯定不會高興的。
會高興才有鬼了……
朱宜真也拿不出什麼法子。她只想著要把這事告訴芳菲,但具體怎麼做,誰能知道?
送走了朱宜真,芳菲斜躺在床上,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
本以為宮里的斗爭扯不到自己身上,哪里料得到會有這種事呢。真是避都避不開啊……
陸寒晚上從衙門回來,听碧桃說芳菲今兒晚上吃飯不多,心里便有些擔憂。碧桃又說,今兒昀寧縣主來過,之後夫人就一直悶悶不樂,還讓柳兒少爺回自己屋里呆著,說想自己靜一靜。
「娘子,你不舒服?」
陸寒匆忙趕回屋里,見芳菲擁被坐在床上閉目冥思,更覺得奇怪。
芳菲听得陸寒回來,勉強對他笑了一笑︰「相公回來了。」
看到芳菲這樣,陸寒心知有事。待到屋里只剩下他們二人,芳菲也不藏著心事,直接將朱宜真今天說的事情轉述了一遍。
「是這樣……」
連陸寒都苦笑起來。
無妄之災啊。
原本說起來,不關他們事的。秦皇後要遷怒,也該是遷怒到那群太醫頭上……可是聯系起之前芳菲隱晦拒絕幫助秦皇後「求子」的事情,就很令人頭痛了。
「好哇,你不幫本宮求子,你賣的藥卻保住了那賤人的孩子」……芳菲腦中已經開始想象秦皇後的怨憤了。
陸寒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或許是天意吧……正好,我這兒也有一件事要告訴娘子。」
「別再是什麼壞消息啊,你母親子我的心肝易碎得很,輕輕一打擊就受不了。」
芳菲真佩服自己,這種時候還有說笑的心情……
陸寒忽然輕笑一聲,說︰「不是壞消息。說不定……還是個好消息呢。」
說不定?
這話是怎麼說的,真詭異。
芳菲直直地看著陸寒,專注地听他往下說。
「今兒皇上下旨,任命我與翰林院的兩位編修,和國子監的兩位博士,為太子的老師……輪流到宮里教太子讀書。」
「什麼?」
芳菲忍不住驚呼一聲。
這事情,比她剛才說的那件事還要重要,陸寒居然還說得如此淡定。
表面上說來,真是皇恩浩蕩。太子的老師呢一般都得是飽學鴻儒,才有資格入宮教書的。比如各位大學士……但是呢,這種大儒用來教小孩子的確也很浪費,一般都是皇子十五歲以後才請大學士入宮講學。
在這之前,年幼的皇子是由翰林院與國子監的人來教導。但是陸寒,既不是翰林院的翰林或編修,更是從沒進過國子監……他當年雖說殿試成績不錯,可最後也沒考上庶吉士,要說學問高什麼,人家不承認啊。
居然就這麼被任命為太子的老師了?
朱毓昇到底在想什麼啊
太子的老師,看似榮耀,其實也是高風險職業。
多年後太子若是能順利登基,陸寒就有了個「帝師」頭餃,自然是好事。可是,現在這位年幼而體弱的太子,說句不好听的,能不能平安長大都是個問題啊。縱然長大成人了,可是如果資質太差,而他的兄弟們又都非常杰出的話,奪嫡之爭是不可避免的了。
萬一太子在儲君爭奪戰中落敗被廢,陸家緊跟著太子,當然沒有好果子吃。朱毓昇在位的時候,應該不會對陸家怎樣,可是他一旦去了呢?新繼位的國君可不會這麼好說話吧。
到那時,陸家輕則敗落,重則破亡……真煩惱啊……
當然,也不一定會這麼夸張。畢竟陸寒現在只能算是太子的啟蒙老師之一,太子又小,沒有黨派的說法。因此,陸寒暫時還不會被戴上「太子黨」的帽子。
「宮廷斗爭,想避開,始終避不開……」芳菲突然覺得有些累。
陸寒心疼地將妻子護在懷里。
「娘子,其實事情也要往好的一面想。」
「嗯?」
芳菲抬眼看著陸寒,眼中滿是對丈夫的依賴與信任。
「你想啊,我當了太子的老師,秦皇後看在皇上與太子面上,必然不會太為難咱們。若是我能將太子教得好了,說不定秦皇後就忘了薄荷油的事情呢……怎麼說,咱們又不是故意和她作對的。」
「啊,相公說得有道理。」
「還有啊,張娘娘那邊,既然是因為用了咱們家的藥油才平安產子的,張閣老對我也不錯……咱們家和張家的關系,不會太差。」
芳菲的眼楮亮了亮。起碼,眼前的秦皇後危機,似乎有點兒轉機了。
「長遠的事情,且不去說它了。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吧。」陸寒不想妻子再勞神,溫言道︰「娘子,你忘記了,咱們說過的。要是朝里紛爭太惱人,咱們索性就辭了這官兒不做,回江南去開咱們的醫館,管他這兒鬧個天翻地覆呢。」
「唔……」芳菲一直突突突跳著的太陽穴稍微得到了緩解。
陸寒見妻子臉色好轉了些,也安樂不少。辭官,辭官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麼。話本小說里那種掛印而去的瀟灑做法,真是像神話一樣——那都是沒當過官的人寫的故事。
在話本傳奇戲文里,當官為宦,都是很簡單的。可是實際上呢……官場之復雜黑暗,又哪里是那些落魄書生所能了解的?
可他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是把妻子安撫下來……至于以後的事,再說吧。太子才多大?皇上又春秋正盛,起碼可以再當政個二三十年的。現在就想著太子繼位新皇的事,也遠了些。
他陸寒,更不是那種任人隨意拿捏的人
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妻子和孩子,他再淡泊無求,也會生出斗志來的。
好吧,既然皇上召我入宮教導太子,我便要做出點樣子來
陸寒看著妻子眼下微微的烏青,暗自下定了決心——
(小陸的小宇宙總是為芳菲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