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身著端端正正的四品官服,在東南沿海口岸夏城其中的一個碼頭邊上靜靜等待著。
他當然不會是一個人過來的。在他周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批東南各衙門的官員,都和他一般穿著官服。連東南布政使和夏城知府都在其中,這些人全都坐在碼頭上搭起的簡易涼棚下,焦急地等待一支船隊的到來。
這樣豪華的陣容,只為了迎接一個人……呃,當然不是芳菲……而是由當今皇上親自賜婚的榮王世子妃,靳潮。
這可是東南多年未有的盛事,僅次于東南市舶司的開張。
靳潮這回不是由靳府的人送來而已,而是由一大批御賜婚使護送著過來的。先從京城拐到海港再走水路,直接乘坐海船來到夏城。
因為送親的陣仗大,這邊迎接的儀仗也不能馬虎。這次的事情,絕不僅僅是皇帝嫁表外甥女兒,也不是榮王娶個一般的世子妃——普通的世子妃哪有這種待遇。
這是皇上對東南事務越發重視的一種信號,也是勉勵榮王繼續在東南盡忠的意思,畢竟在鎮壓了詹太後宮變和頤王叛亂後,各地的宗室也需要安撫安撫才是。
為此,榮王以及東南的官員們都早早地做好好了迎接靳家小姐的準備。
陸寒有些心不在焉地和身邊的人寒暄著,心里想的卻是早些日子接到的家書。
那是芳菲在確定能離京時讓驛站送來的家書。當陸寒看到芳菲終于要帶著孩子們到東南來和自己團聚以後,激動得差點把信給揉了,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下人們少見老爺如此情緒外露,還以為自家老爺又突然加官進爵了呢。
他們總算要來了……陸寒暗暗掰著指頭算日子。家書是三天前收到的,這時候他們應該還在路上吧。走得快的話,再過個七八天就能見到他們了,正好趕上過年。
這些日子,陸寒可算體會到了什麼叫度日如年。他恨不得把一天當成一個時辰來過,每天都在想著,還有多少多少天,親人們就要來了……
以至于在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里,他也忍不住走神了。不過今天他也只是來應景的官員之一罷了,並不是主角,開開小差倒也無妨。
「來了來了」
一些早早等在港口的報子匆匆趕來向各位老爺通報,載著靳家小姐的大船已經泊在碼頭上了。
榮王府的人和這邊的各級官員都站了起來,各自正了正衣冠,準備依次而出迎接欽差。
陸寒走在隊伍的前列,和東南布政使並肩而行,時不時說上兩句。
從船上下來的隊伍相當長,賜婚使這些人自然要先過來和這邊的官員說話,而靳家的人則護送著他們的小姐上了轎子直接往準備好的下榻之處去了——靳小姐不可能過來和男人們見面的,所以彼此都省下了不少功夫。
那位賜婚使也是鴻臚寺出來的人,其實就是陸寒的老部下。陸寒如今又是高遷,賜婚使肯定要可勁兒地巴結他。
只是巴結了兩句後,賜婚使的一句話像一個炸雷般直接把陸寒的腦袋給轟開了。
「陸大人,您家的夫人和公子、小姐這回也跟著船過來了。」
什麼?
饒是陸寒養氣功夫到家,這下也不可抑制地露出了震驚之色。
他用盡了所有的毅力才把心頭的狂喜壓了下去。「他們也來了?」
賜婚使笑呵呵地說︰「是呀,我們倆撥人馬本來不是一道出京的,但正好在離京不遠的驛站遇上了。世子妃邀請陸夫人同行,陸夫人便跟著我們走了海路。」
怪不得,原來是這樣陸寒恍然大悟,為什麼芳菲根本沒提過這事了。因為芳菲的家書是在出京前發出來的,離京以後偶遇這送親隊伍匆忙上船來不及再寫信。
也許,芳菲也是為了給自己一個驚喜吧?
接下來還有許多流程,但陸寒已經全然無心參與,只是木然隨著眾人行動而已。幸好他在東南位高權重,大多數官員都存心討好他,也就無人挑他的刺。
好容易結束冗長的應酬,陪這些京里過來的欽差們用了一頓接風宴,天色都已經黑透了。陸寒的心早就飛向了自己的府邸,顧不上失態趕忙和眾人作別,催著車夫快些回府。
他才從馬車上下來,陸硯早就在大門處等著他了。
「夫人和少爺們安置好了嗎?」。
陸寒大步流星地往內院趕,陸硯一溜小跑跟在後面,臉上的喜色亦是極濃。「都安置好了,碧桃陪著夫人呢。」
陸寒其實已經听不大清陸硯在稟報什麼了。他滿心只想著他的芳菲,進二門的時候差點還被門檻絆了一腳,把官帽都晃歪了。
他索性把官帽抓到手里,一手提著官袍快步疾走。才走到正院門口,就听到了孩子們久違的熟悉笑聲。
「哈哈哈,這張床是我的了……」這是志兒。
「憑什麼呀,我就要睡那張,那張大些」這是大頭。
「都別爭啦,看你們這樣,就跟沒見過床似的……」這是……柳兒?他的嗓子又更響亮了,是個大孩子了啊。
小白的聲音怯怯響起︰「呃,我想和妹妹睡……」
「去」幾個哥哥異口同聲地噓他。
「那你們誰跟爹爹睡啊?」
幾個孩子驟然听到父親的聲音,統統愣住了。當他們看清站在屋門前的陸寒時,一起尖叫著撲了上去。
「爹爹」
「哇,爹爹」
陸寒一手抱著一個都抱不過來。他手忙腳亂地摟著這幾個活蹦亂跳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看向站在屋子正中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芳菲懷里抱著安兒,正滿含笑意地看著他和孩子們纏做一堆。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思念,還有……淚水……
「娘子」
陸寒一個箭步搶到芳菲跟前,緊緊握著她的手。「我終于見到你了……」
「……別這樣,孩子們在看呢。」芳菲臉紅了紅,卻沒把手抽回來。
「啊——」
柳兒突然叫了一聲,陸寒和芳菲還有他的兄弟們忙不迭看著他,連安兒都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看著她的大哥。
柳兒卻促狹地一笑︰「呃,我只是想到了剛才爹爹剛才問,誰和爹爹睡……爹爹當然是和阿娘睡啦。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快走」
說罷,他立刻就揪著弟弟們的衣領往外頭拉人。
芳菲的臉早已紅透了,連陸寒都很尷尬。碧桃善解人意地過來抱著安兒下去,把諾大一間屋子留給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妻。
「這孩子真是……」
芳菲才開口,卻被一張灼熱的嘴唇封住了所有的語言。
陸寒將芳菲緊緊地摟在懷里,幾乎是放肆地狂吻著她。他要將他所有的相思之苦告訴她,用這樣的方式……還有,那樣的方式……
不會再分開了。屬于他們的時間,還有很長,很長……
三年後。
陸寒東南市舶使的任期已滿,由于政績卓越,繼續留任。皇帝為了以示恩寵,特封陸寒東宮大臣,正三品——盡管只是個榮譽官職,卻完全顯示出陸寒地位的攀升。
又四年,陸寒再次任滿,升任東南總督,總理東南政務。這一年,陸寒才剛三十六歲,成為本朝升職最快的二品大員。
而斯年,亦是興安帝朱毓昇四十壽辰。
在秦皇後與百官的萬般進勸下,朱毓昇總算同意好好做一次壽。
于是朝野上下一片歡騰,連帶著萬國來朝,群使來賀,舉世同慶。在朱毓昇的治理下,國家日益欣欣向榮,呈現出一片盛世氣象。
芳菲為自己重生于這樣的時代感到慶幸,更慶幸的,是身邊的人永遠這樣愛著自己。
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芳菲被安兒從午憩中喚起。已經八歲大的安兒正是最愛玩的時候,非要拉著親愛的阿娘陪她去後院蕩秋千。
園子里,已是大小伙子的柳兒,帶著三個弟弟在練武場上打拳。除了讀書之外,他們也愛上了習武,出了學堂就老是拉著護院們教自己拳腳功夫。陸寒坐在園子一角的小亭上,面前擺著一杯香茶,正在享受難得的悠閑時光。
安兒看哥哥們在打拳,也笑著跑了過去,幾個孩子頓時又鬧成一團。
芳菲靜靜看著這溫馨的景象,歡鬧的兒女,默默守候在一旁的丈夫,平和靜好的日子。
她所夢想過的一切,都已經得到了。
陸寒見芳菲在不遠處靜立,溫柔地一笑,向她伸出手來。
「娘子,來呀。」
這一瞬間,芳菲恍然想起許多許多年前。那是一個飄雪的冬日,十四歲的陸寒站在陋室前的雪地上,眼中滿溢著堅定的愛意。
他說︰「我要用我的一生,來守護你。」
一生啊……
「嗯,我來了。」
芳菲對愛人綻開一朵最美的笑容,朝她一生的幸福走去。
碎金般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緩緩灑落,*光正好,繁花滿園,正是——
百般紅紫,競芳菲——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