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姊果然被任命為此次春闈的主考官,副主考是原太常寺卿,現禮部左侍郎嚴訥,這二位有個共同的長處,那就是青詞寫得好,嘉靖每每命題,他們都能完成的又快又好。深受皇帝喜愛,便能一路扶搖直上。
這讓莫名其妙被擱置在家的沈默。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感情咱立了那麼多功勞,還比不了幾篇鬼都不瞧的文章?可這些上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所以他也沒找人訴苦。就默默悶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潛心鑽研學問。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未曾想他這種無奈的消極,竟贏得了許多人的敬意,覺著他「榮辱不驚,不以己悲,有古仁人之風」一時間嫉妒之心大減,中傷他的惡語也幾乎絕跡。
這意外的收獲,讓沈默哭笑不的。後來他干脆想開了,這樣也好。不用幾年就能洗掉身上惹眼的東西,對將來的日子大有好處。
不過他也不是光讀書去了,還是通過自己的關系,暗中查清了一些事情刪
這日過晌,沈默正高臥酣睡,外面三尺稟報道︰「大人,十三爺來了。」
「哦,快請。」沈默猛然坐起來。揉著眼楮道︰「十三爺也不是外人,讓他來里屋吧。」
等朱十三進來,沈默已經披著棉襖,坐在坑頭上,初上了一壺好茶。
他是沈默的老兄弟了,自然不會客氣,進了屋便月兌鞋上炕,盤腿一坐道︰「唉,大人過的這日子。神仙一般啊。」
「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腳知道。」沈默垂著眼皮,將一杯茶送到他再前道︰「事情辦的怎樣了?」
「嘿嘿,咱爺們辦事兒,還有啥不放心?」朱十三端起那茶,一口悶下去道︰「全齊活了。」說著嘿然道︰「有了上次應天鄉試的教刮,他們今次特別小心,字眼沒傳到下面之前,咱們是一點有用的東西沒得到。」看來他對自己的成果十分得意,在那里自吹自擂起來。
沈默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也不催促,一邊慢慢喝茶,一邊微笑听他講道︰「但他們其實是瞎謹慎。因為不管怎麼保密,最後總得把秘密傳給下面人吧?」
「嗯。」沈默湊趣笑道︰「是這麼個理兒。」
「所以嘛。他們煞費苦心,咱們得來卻全不費功夫!」朱十三得意洋洋道︰「咱們的人,在胡植家藏得很深,他的大公子正好應試,我就猜著這老小子不能老實了,便讓人仔細留神這父子倆,果然就有了收獲。」說著從懷里掏出張紙片道︰「您看,這就是從胡公子房中,找到的關節字眼。」
沈默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道︰「第一篇,用「也夫,二字結尾;第二篇,用「而已矣。三字結尾;第三篇,用「豈不惜哉。四字結尾。因為科舉考的就是頭場的三道四書題,所以必然是用在三篇四書題的結尾處。
「這九個字了不得啊。」沈默面色復雜的笑道︰「寒窗苦讀數十載。比不了這九個沒用的虛字。」說著伸出二指重重一點那張紙道︰「得了這九個字,哪怕你不讀書。不用功,也能朝為布衣,暮拾青紫;而那些得不了的,任憑你頭懸梁、錐刺股,讀得滿月復經綸,做得錦繡文章。也入不了考官法眼!」
朱十三點點頭道︰「讀書何用?不如生為權貴子啊!」
「倒也不能那麼說。」沈默笑笑道︰「大多數時候,還是很公正的」就其本身來說,已經是最公正的選材制度了,如果在隋唐以前,像我這樣的寒門士子,那是永無出頭之日的。」
「這麼說,經是好經,就是讓歪嘴和尚念壞了。」朱十三道。
「不錯。」沈默頜首笑道︰「所以我們得把這些和尚請出廟?去。」說著眼中寒芒一閃道︰「這次的監試官定了嗎?」
「定了。」朱十三笑道︰「是朱七哥。」
「很好。」沈默聞言欣喜道︰「如此,便可操作一番了。」便問他道︰「能聯系上他嗎?」作為監試官,朱七已經被隔離起來了。
「那是當然。」朱十三卻笑道︰「隨便讓個當值的兄弟,進去捎句話就走了。」
「太好了。」沈默便讓他附耳過來,把自己的打算講給他听。
「哦」朱十三听完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道︰「不太便宜了那老子?」
「呵呵,這次便宜那老小子了。」沈默微笑道︰「這事兒不能鬧大了,不然沒法收場。」
「莫非大人還忌憚他不成?」朱十三不解道︰「您可是敢單槍匹馬闖龍潭,只手滅了楊大帥的沈大膽啊!」
「什麼亂七八糟?」沈默笑罵道︰「怎麼還一套一套的?」
「天橋說書的都編成段子了。」朱十三睜大眼楮道︰「難道您沒听說過嗎?」
「我沒听說過。」沈默白他一眼道︰「戲文里的也能當真?虧當時你還在場,不知道我是硬著頭皮、提著腦袋蠻干的?」
「嘿嘿」朱十三慫恿他道︰「那這次再蠻干一回唄?」
「萬萬不可。」沈默堅決搖頭道︰「上次我是查案欽差,名正言順。把案子辦得也極為漂亮,回來後卻被晾在一邊,為什麼?還不是皇上嫌我自作主張,才懲戒于我。」
「不會吧?」朱十三難以置信道︰「年前迎接您老凱旋,那是多大的陣勢,幾十年沒見過啊。」
「一碼歸一碼。」沉默淡淡道︰「打了勝仗就要熱烈歡迎,因為那儀式不是為了迎接我,而是大明需要、皇帝需要,我不過是件比較引人注目的道具罷了。」說著自嘲的笑笑道︰「但觸怒了皇上,還是一樣沒好果子吃。」
不十二默然點頭,輕聲問道!「也就是說,發次您不能可訓了?」
「嗯。
沈默點點頭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如今賦閑在家,如果還敢胡來的話,定然沒有好果子吃的。」說著笑笑道;「如果我不出面。擔子就全壓在朱七和北鎮撫司身上。東廠可正盯著你們,巴不得出點大事兒,好趁機把你們擺平呢。」
「我們也不是人人捏的軟柿子!」朱十三不忿道。
「可終究還是那些太監離著皇帝近。」沈默長嘆一聲道︰「如今我也不能進宮,你們是徹底沒了能在君前說話的,太吃虧了!守成尚且因難重重,又何談進取呢?」
「唉」朱十三知道沈默字字良言,全都是為他們著想,所以雖然心里不甘,卻也還是遵命而行。
見他如此沮喪,沈默有些不忍。還是透些口風道︰「你放心,這次饒過那老小子,不過是為了逮更大的魚」
「哦?」朱十三這下來了精神。道︰「大人準備怎麼做,會讓嚴世蕃完蛋嗎?」
「這個麼」沈默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天機不可泄露,到時候便知道了。」
「唉,每次都是這樣。」朱十三郁悶道︰「似說非說的,讓人心癢癢又沒法撓,簡直要把人憋死。」
一一一一尸br>
三天後,便到了欽天監為嘉靖壬戌年恩科,擇定的入闈吉日。從頭一天天黑時起,本次恩科的主考官袁姊,就沒有合過眼,他獨自一人焚香默坐在錦衣衛給安排的房間內,靜待吉時來臨,也想使自己心中的不安,能稍稍平復下來。但周遭越靜,他心里就越亂套,越發矛盾。
皇帝在接見他和嚴訥時說的話。猶在耳邊回響,嘉靖囑咐他們務必秉公取士、為國選材還說這次掄才大典是對他倆的一次考驗,看看他們除了青詞寫得好,還有沒有別的本事。
他能听出,皇帝是有心讓自己入閣了,不然自己已經是禮部尚書,還有什麼好考驗的?入閣為相,一展平生所學,那不正是他一直期望的嗎?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多想好好表現,讓皇上放心啊!
可他偏偏就做不到,因為當初嚴黨推舉自己成為禮部尚書時,除了「精誠團結,互惠互利。之類的虛言外,還有實實在在的條件一如果自己能主持這次會試,需要錄取嚴黨的親戚子弟作為報答。
當時他一心想當禮部尚書,哪能想顧得了那麼遠?便一口答應下來。如今事到臨頭才發現,這簡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前途開玩笑!
一邊是皇上的殷殷期盼,一邊是嚴世蕃的急切盼望,兩邊都不能得罪。也都不想得罪,袁姊真是體會到騎虎難下、進退兩難的滋味來。
胡思亂想了一夜,也沒想出個真章來,突然听到一聲炮響,袁弗知道子時正刻到了,便回過神來,深吸口氣道︰「佛祖保佑,千萬讓我平安無事,一旦順利過關,我將終身信佛,為佛祖修廟!」不愧是當官的。知道不行賄辦不了事兒,在佛祖那兒也不例外。
發下了宏願,他心里終于肅靜下來。讓下人為他打水洗漱,穿好冠帶朝服,便對外面守衛的錦衣衛道︰「可以出發了!」
錦衣衛便抬來一頂綠呢大轎,又有幾十人的儀仗,護衛著主考大人往京城西南角的貢院去了。
等轎子落下,袁烯下來時,看一眼滿天寒星,斗柄到旋,還不到四更天,他吐出那口憋了很久的氣,緊一緊夫氅便在護衛的簇擁下沉穩的向龍門走去。
副主考嚴鈉並一眾同考官早就等在那里,見主考大人來了,緊走兩步來到他的面前,施禮道︰「您老來的可真早啊!」
「呵呵」袁姊為人倨傲不遜,但此復心里有鬼,態度自然硬不起來。只見他微笑著還禮道︰「諸位來得更早啊。」
「應該的,應該的。」嚴訥等人笑道︰「時辰快到了,請大人主持儀式吧。」
自然還是那些宣聖旨、敬孔子、請文曲星、武聖人之類的套路,但對袁姊來說是頭一次,所以依然覺著很有滿足感。等他表演完了,就該請「恩,鬼和「冤。鬼進場了。便見不知什麼時候,每排考舍前,都插上了紅旗黑旗,在一聲聲「恩鬼進。怨鬼進。的呼喚中,兩邊旗下齊燒紙錢。
這時是二月,又是在考舍間的甭道中燒紙,一陣北風颯颯的吹過,火苗、煙灰亂竄,仿佛真有無數鬼魂,從四面八方飛過來,聚集在旗下一般。
在至公堂前觀禮的同考官小聲議論起來,這個說︰「可見平時要做好人,到這時候就見出分曉來了」「是啊是啊,貢院這地方最是靈異。要是平時壞事做絕的,生生的就要給怨鬼拉了去」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那些同考官的對話,卻讓袁緯不禁打個寒戰。不悅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里是貢院,夫子的地盤,不要妖言惑眾!」
「部堂大人別不信。」有今年紀稍長的同考官,對他道︰「下官就親眼見過,當年我考鄉試,同號里有個書生,是個飽學秀才,文章做得那叫一個好,連提學都說他定然高中。然而到快交卷的時候,他竟然把墨汁倒在了卷子上,一下子就作了廢。」後來回去後,在客找大病了三天三夜,險些連命都丟了。
「是他一時不慎吧?」袁弗道︰「然後心里懊悔才長病的,一定是這樣吧?」
今天自天幫小姨子搬家來著。只能先發半章四千,然後再寫四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