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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謀逆之人、決不待時」一欲朱筆勾決,刑部便連夜寫了犯由牌,並移文順天府,命其翌日天亮之前,將法場布置妥當,並派兵丁維持秩序。
待早飯後,黃光升點齊刑部兵丁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門前伺候。已牌時候,刑部侍郎親入大牢,對嚴世蕃和羅龍文兩個當面宣布了聖旨,嚴世蕃凌遲,羅龍文腰斬,除此之外,隨同他們一道被捕的家人故舊,也跟著遭了秧,其中嚴世蕃的兩個兒子,嚴鴻和嚴紹庭、還有他的心月復家奴、爪牙,羅龍文的弟弟、堂兄。一共二十余人,全都被判了死刑,一同押赴刑場。
嚴世蕃一共三個兒子,被勾決的兩個是老大和老三,還有個老二嚴鴆。卻不在處斬名單里,看起來是給嚴家留一條後,好照顧一下老嚴嵩,但明眼人都知道,其實是因為徐閣老的孫女,嫁給了嚴鵲的緣故。
經過一夜的煎熬,嚴世蕃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對羅龍文說︰「老子一生風光無兩,不能臨了臨了卻毀了一世的英名,就是裝,咱也得裝得爺們點!」所以衙役給他套號衣,他堅決不穿,給他綰頭發他也堅決不從,絕不能有損自己的「光輝。形象。
羅龍文卻沒有他那份心情,一晚上他腦子里亂糟糟的,過往的人和事,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過。到天明時,他想通了,這都是報應啊。如果真有來生,希望能成為一個沒有野心的普通人,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不過他雖然對官差很順從,但也有要求,那就是在綰頭發的時候,只綰左半邊,右半邊的頭發披散著,擋住浮腫的臉,他不希望嚇到別人。
他倆畢竟不是一般人,官差們請示上峰,也就不再強求著裝儀容,將他們驅到青面聖者神案前,與還要問折的其它人犯匯合,一眾親朋故舊面面相覷,本來時他二人有許多怨恨,但真見了面,卻百感交集,哭成一片。
「噤聲」。官差們唯恐鬧出什麼亂子。趕緊隔開了哭泣的死囚們,然後各與了一碗長休飯,一碗永別酒。
「我不吃這個;!」一看那碗里沒有肉。嚴世蕃提要求道︰「我要吃天福號的醬肘子!」
官差無奈道︰「昨晚不是有席面吃嗎?」
「你家吃一頓頂兩天啊?。嚴世蕃嚷嚷道︰「這點要求都不滿足嗎?」
「不能。」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胡攪蠻纏,面色如鐵的刑部尚書黃光升,出現在眾人面前道︰「都什麼時辰了還在這墨跡,不吃就餓著上路
「是,」衙役們登時噤若寒蟬,全都不敢做聲。
「小黃,你氣焰大漲啊」。嚴世蕃一臉悄諷的望著他道︰「忘了當初一口一個小閣老,在我門外求見的時候了在嚴黨倒台以前,黃光升只是刑部右侍郎。位在何賓與涂立之下,雖不是嚴黨分子,但也少不了一些虛與委蛇,此玄被嚴世蕃說破,老臉通紅道︰「還讓他說什麼!」
馬上有官差上前。用皮條將嚴世蕃的嘴巴勒住。他才發不出聲來。但面上還是一臉的嘲諷。
待將嚴世蕃等一干人犯押上囚車,駛出獄神廟,大街上已經是壓肩迭背,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雖然大家並不知道今兒個是什麼人開刀問斬,但見刑部、順天府這麼大陣勢最少出動了上千號人馬,光拉蓋尸席的馬車就四五輛!只見那監斬官騎著高頭大馬、戎裝持刀、殺氣騰騰!兩邊押解的官兵刀出鞘,箭上弦,鳴鑼開道。戒備森嚴一就知道一定有大節目,所以都在街邊站定,等著看熱鬧。
那些臨街的店鋪,也都急急在門口擺出了一張張條案,上面都擺著三碗白酒,有的還放著酒壺,壺嘴朝外,示意送行」原來每逢殺人前。官府便會事先用紅紙貼出,這叫做「出紅差」臨街的店家們看到了,便會準備好送行酒,講究的還會炒幾個下酒菜,犯人可以不停不看。可以不吃不喝,但送人上黃泉路上不能沒有酒沒有菜。
而且老百姓都說,如果犯人在誰家門口喝了酒吃了菜,誰家就積德有報,鋪店前還要掛紅綢子、貼紅對子,像辦喜事一樣。據說閻王爺有知,會在賬目簿上記下這份功德。
今日雖然沒得紅紙貼出,但問訊的店家們,還是急急忙的備好送行酒,翹腳張望著押送的隊伍,實指望這次能踫上好運氣。
待那些全神戒備的兵丁,簇擁著囚車近了,有眼尖且識字的百姓,便盯著囚車上的犯由牌,大聲念道︰「刑部欽犯嚴世蕃」。
不得不承認,嚴世蕃這三個字的明星效應,要遠遠超過任何朝廷官員。除非把這三個字換成「朱厚熄」不然絕對引不起現在這繃詐性的轟動只听人群中尖叫連連,立刻就亂了套,卿前擠。想看看穩坐大明衙內排行榜、壞蛋排行榜第一,在荒婬排行榜也能進入前三的嚴世蕃。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但也有很多人往外擠,去呼朋喚友,招呼左鄰右舍,一起來觀看嚴世蕃受死。
看到自己一出場,就引起如此騷動,嚴世蕃竟有些得意,要不是雙手被錯在囚車上。他一定要向百姓們揮手致意的。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會錯意了,因為他看到,那些擺了酒的店家,忙不迭的將長案抬進店里。唯恐被他喝了一樣。還沒回過神來,又見一些老百姓去而復返,用臭雞蛋、爛菜葉、甚至牲口糞便招呼他,雨點般的污物扔過來。幾乎是轉眼間,就將他打了滿頭滿腦,連邊上的兵丁也跟著遭了殃。全都變成了活靶子。
今天是嚴世蕃問斬的消息。很快便傳遞開來,西市的街道邊擠滿了憤怒的人群,就連兩旁酒樓茶館中的上流人物,也顧不上講究身份派頭了,紛紛踩著桌子蹬著椅子。扯著嗓子的叫好喝罵!話說嚴世蕃在北京城為非作歹二十年,京城百姓不論貴賤,可都把他恨之入骨了!
听著耳邊如潮水般的污言穢語,嚴世蕃心說,這倒也算是完成了少年時的志向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遺臭萬年!
說來也寸,這時一顆臭雞蛋飛過來,正中他的左眼」那是他唯一能看見東西的眼楮啊,嚴世蕃登時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瞧不見了,只覺著不時有東西落在頭上、身上,粘糊糊的真惡心,」也將他好容易才升虛火,徹底打回了原形。
就這樣狼狽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模模糊糊就感覺囚車停了,然後他被架了下來,雙臂終于可以自由行動了,嚴世蕃趕緊舉手一抹,將眼前凝固的」也不知是蛋清還是蛋黃扣掉,這才重新看清場面。
好家伙,只見西市上已是人山人海、揮袖如雲,北京城的老百姓,扶老攜幼、拉家帶口的來參觀,而且還有烏壓壓的人流,從四面八安往這邊匯來,就是過年趕廟會,也沒這麼熱鬧過。
這一幕也讓沈默等人膛目結舌,他們雖然素知國人愛看殺頭,但那也只是一部分人的愛好,絕不至于像今天這樣萬人空巷,恨不能全北京城的老百姓全涌過來。
不過這並不是感慨的時候,沈默今天穿便服而來,和他的護衛們,牢牢護著一輛輪椅,拼了命的往人群里擠,周圍人紛紛怒目而視,但見他的護衛各個虎背熊腰,也就不那麼生氣了,,
饒便如此,還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個不錯的觀刑位置。其實沈默一向對殺人場面十分過敏,但這是崔太醫離京前最後的心願,他不得不忍著不適,帶他過來觀看。
「這不是為了看熱鬧,而是百姓們都來見證天理昭昭!」高高的監斬台上,劉煮激動道︰「惡有惡報,時候已到啊!」
許是早些時候被嚴世蕃埋汰了,另一位監斬官黃光升,就沒有劉煮那麼興奮,他靠坐在太師椅上,微微閉著眼楮,听到劉煮的話,才輕聲道︰「是啊,嚴世蕃多行不義必自斃,只可惜那些被他害死的人,看不到今天了
他話音未落,劉煮就瞧見人群中展開了一條白底黑字的橫幅,上面赫然寫著幾個牛大的字道楊枚山在天有靈。!
也許是巧合,但人們更願相信是天意。就在五年前的今天,大明第一硬漢楊繼盛,被害于此地。年僅四十二歲,,當人們看到這橫幅,剎那便想起為民請命的撈山公,登時悲從中來、哭聲連綿,那首浩氣長存的絕命詩,仿佛又回蕩在北京城的上空︰
浩毛還太虛,丹心照萬古;
生前未了事,留與後人補!,
振山公。您的遺願今天終于完成了,您可以瞑目了!
看到這一幕,官差們唯恐出亂子,緊張道︰「大人,要不要將那東西沒收!」
「收你個腦袋」。劉煮的臉漲得通紅。青筋暴露道︰「楊繼盛理應在場!還有越中四諫、壬戌三子!還有夏言、張經、李天寵、王懷等無數被嚴黨迫害的忠良之士!都該親臨現場。目睹嚴賊授首的這一亥!」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已經等待了太久。此刻的失態,是可以理解的。
這時候嚴世蕃等人被帶上行刑台,自動向西一溜排開,大多數人跪在地上,只有嚴世蕃被綁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因為他將享受到的,是古往今來第一酷刑,凌遲處死,自然要跟別人有所區別。讓人不由贊嘆。不愧是嚴世蕃啊,死都死得這麼高調,
每個死囚背後,都站著一名監斬官,一名劊子手。監斬官是刑部的官員,負責監督行刑,沒什麼好說的。倒是那些劊子手,曰粗麻赤紅行頭。頭裹紅頭巾。懷里抱的鬼頭刀。刀熙制,刃不見天,全憑一幅赤紅的蒙刀布罩著,讓下面的人看了,都不由心驚膽戰。
但此刻,所有的劊子手都在對著囚犯念念有詞的低聲道︰「爺!我伺候你走,也是吃哪碗飯辦哪樁差,您放心走好!保準一刀痛快絕不補刀」
為防止押赴刑場的途中被掉包,監斬官要再次驗明正身,他大聲唱響一個名字,下面人便爆發出齊聲喝彩,當把嚴世蕃三個字喊出來時,全北京城的鴿子,都被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驚飛了。
應該說刑部的老吏們就是專業,當完成一切準備。地上立的旗桿沒有了影子,報時官便高聲道︰「午時三刻已到!」場上的噪音戛然而止,幾萬人聚集的地方,竟然一點動靜都沒了。
「應天!」黃光升丟下火簽,暴喝一聲道︰「開斬!」
監斬官們便手握朱筆,在各自面前的犯由牌上,把死囚的姓名上打個大大的叉,然後拔下來丟到地上!
劊子手高高舉起鬼頭刀,齊齊大喊一聲︰「爺,請上路!」便是一片白光閃過,卻是手起刀落,一顆顆人頭便落了地。雖說是同樣殺人,可也有低手之分,這次行刑需要的劊子手太多,老師傅們不夠用,所以也有小徒弟來湊數。
若是高手老師傅,手藝不比解牛的庖丁差,一刀認真下去,管保人犯毫無所覺便身首分離,且無頭的尸身仍保持跪姿,待人頭落地,才噴涌出鮮血來。但換成低手小徒弟,那犯人可就遭老罪了徒弟們找不到竅門,只能靠蠻勁,一刀下去很可能砍不斷脖子還卡住刀。面紅耳赤之余,也顧不上高手風範了,趕緊抬腳抵住人犯的身子,使勁把刀抽出來,免不了被噴一身血。
踫上這樣的,受疼受驚不說。還得再挨一刀,這就叫「到血霉。了。不過無論如何,砍頭的再遭罪。也比不上被腰斬的那位。
羅龍文是要被腰斬的,這原本是一門技術活」脖子多細、腰多粗?若對腰椎骨空隙不能諳熟,你就是勁兒再大,一刀下去也砍不斷,場面自然尷尬,會被圍觀群眾嘲笑,影響劊子手職業聲譽的。不過那都是老黃歷了,時代在發展、技術在進步,現在腰斬已經啟用更順手的鍘刀了戲文里包龍圖的那三口鍘刀,就是為了腰斬時用的, 嚓一下,斬為兩段。
話雖如此,可其對犯人心理的摧殘,要遠超斬首。因為在行刑時。犯人必須月兌光身上的衣服,使腰部出來,伏在鍘床上,正是刀俎之間、我為魚肉的架勢,且從被壓上鍘刀,到開刀問斬,中間還有一段時間」這段等死的時間足以把絕大多數人的意志摧殘殆盡。
那羅龍文倒也是個人才,他竟然在這段間隙,完成了人生最後一次公關,他對監斬官和劊子手小聲道︰「听說,腰斬後,人過一會兒才會死去?。
兩人沒回話,但都不由緩緩點頭。
「我懷里有兩千兩不記名的銀票」羅龍文道︰「勞煩二位高抬貴手,給我個痛快。」
兩人還是沒回話。但都緩緩點頭,」
于是開刀問斬時,羅龍文的身子被往下拖了拖,一刀便斬斷了心月復。登時斃命而亡,也算是童叟無欺了。
但嚴世蕃就沒有那種好命了,他被判處凌遲重闢,例該受那三天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若是割不夠天數、刀數,犯人便死掉,劊子手是要被重罰的,就是最高超的凌遲手,也不敢稍有輕忽,所以這個活計是沒法摻水的,誰攤上只能自認倒霉了。
當看到第一刀飛起,將嚴世蕃的喉結割掉後,,那是為了不讓他叫出聲來,影響發揮。沈默便厭惡的轉過頭去,嚴世蕃縱該千刀萬剮,但這種刑罰實在是太過暴戾了,,
好在崔太醫對這些人的恨意,並沒有泯滅一個醫者的仁心,看了幾刀後,他也道︰「走吧
「走!」沈默如蒙大赦,立刻命人護著崔太醫出去。
但當離去前,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正在受那千刀萬剮之刑的嚴世蕃。他突然一個激靈,腦海中付出一個恐怖的念頭道︰「我會不會也有一天,也要在這台上走一遭?。登時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搖搖頭,快速離開了刑場。
我」一些到血腥暴戾的場面,就自己先不適了,然後筆一勾,就劃過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