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零九章瓕蔘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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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微山湖畔,夏鎮。
凌雲翼略顯疲憊的坐在炕上,和那山東巡按胡言清就著幾小菜,喝著悶酒。
「世上還真有鐵打銅鑄之人,」胡言清比凌雲翼還不濟,頂著一對黑眼圈,胡子拉碴道︰「這三天,我每去看一次,他都比上次不成*人形,」說著不禁打個寒噤道︰「東廠那些損y n德的招數,看著都讓人膽寒,也不知是怎麼撐下來的。」
「招了嗎?」凌雲翼看一眼這不知輕重的年輕人,幽幽道︰「今兒可就是第三天了。」
「沒有……」胡言清索然搖頭道︰「要招早招了,現在他身上都沒塊囫圇肉了,我看更不會招了。」說著憤憤道︰「萬中丞輕信了那些番子的鬼話,說什麼從來沒有撬不開的嘴,現在十八般武藝都用完了,也沒問出一句有用的來」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郁悶道︰「也不知上面是怎麼想的,竟讓咱們和東廠攪在一起?我看這次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凌雲翼心中撇嘴道,他受人之托,為這次突審提供場所,起先還因為聯上京中貴同年而沾沾自喜。但當他知道,東廠的人也摻和進來時,便開始後悔了,這事兒要是沒人知道,倒也無妨。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萬一被捅出去,自己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他也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晚了,唯有趕緊把這些瘟神送走,自己才能得以解月兌,便緩緩道︰「文明,那些東廠的人說什麼?」
「那個頭說,今晚要是還問不出來,明天一早就出發。」胡言清字文明,嘆口氣道︰「可是把人都糟蹋成這樣了,怎麼送去京城?」
「老弟,這就是你多事了。」凌雲翼松口氣,看他一臉懵懂,不禁搖頭道︰「你是山東巡按,人出了山東地兒,就別再管他死活了,還是燒香自求多福吧。」
「老哥什麼意思?」那胡言清當然不笨,聞言心中一驚道︰「難道,你一直不看好這次?」
「球,我一開始要是不看好,能答應讓你們在這兒折騰嗎?」凌雲翼啐一口道︰「可是三天下來,非但無果,還把人給弄殘了……要是京里那位罩得住倒也無妨,區區一個革員而已,說他是躲貓貓、喝涼水、自虐狂什麼的,隨便找個理由,便能搪塞過去,可萬一要是罩不住,就是你我這些馬前卒子出來頂罪。」
「不能吧?那位連東廠都能調動……」胡言清強咽口水道。
「他要是有把握,就不會跟東廠攪和了……」凌雲翼冷笑道︰「甘冒此大不韙,只能說明他的對手更強」說著喟嘆一聲道︰「要是能問出口供倒也罷了,可現在一無所獲,我看很難收場了。」
「那,我該怎麼辦?」胡言清慌亂道︰「老哥請教我。」
「鎮定。」凌雲翼輕聲道︰「上峰有命,咱們作下官的,只能依命行事,這個理兒走到哪兒都站得住。」頓一頓道︰「關口是,你能不能拿出東西來證明,自己只是依命行事?」
「……」胡言清想一想,點頭道︰「能,當初萬中丞到濟南找我,手持總憲大人的飭令,要我配合審案,所以我才跟了來。」
「這就是好證據」凌雲翼雙眼放光道︰「拿來給我看看」
「在萬中丞那兒呢。」胡言清道︰「給我看了就收回去了。」
「趕緊去找」凌雲翼表現的比胡言清還要著急,身子微微前伏道︰「以免夜長夢多」
「難道,」看他這樣,胡言清有些奇怪道︰「那個對老哥也很重要?」
「呵呵,兄弟,萬一有事兒,老哥也得靠你這份兒東西消災。」凌雲翼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到時候咱們一口咬定,都是那萬中丞仗著飭令壓著,咱們才不得不配合……然後再把他干的事兒一五一十交待出來,至少是個將功贖罪,不至于淪為灰灰。」
「好……」胡言清面無血s 道︰「不過,真會那麼糟嗎?」
「誰知道呢?做最壞打算吧。」凌雲翼強笑道︰「兄弟,為什麼出仕又叫待罪官場?你現在明白了吧?」
「我這就回去找」胡言清這下徹底信了,起身道︰「可他要是發覺了,怎麼辦?」
「拿來給我保存。」凌雲翼笑道︰「他還敢來搜我的房間不成?」
「也好。」胡言清再不遲疑,便下了炕頭,穿上大氅,戴上皮帽,對他道︰「我去了。」
凌雲翼點點頭,胡言清便掀簾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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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言清離去後,凌雲翼依然盤tu 坐在炕上,仿佛自言自語般,對著厚厚簾子道︰「出來喝一杯吧。」
少頃,那簾子竟然掀開,l 出一張平淡無奇的臉,那人穿著鼠灰s 的紅領號服,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漕丁。但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點的人,絕對不會普通。
看凌雲翼在給自己斟酒,那人低聲道︰「我不喝酒。」不是不會,是不喝。
「不喝我喝。」凌雲翼撇撇嘴,端起那盅酒,一飲而盡道︰「沒毒,放心。」
那人沒說話,只是輕蔑的一笑。
「我已經讓他去取那證物了,」凌雲翼也不計較,只是幽幽道︰「希望你們拿到東西後,能遵守承諾。」
「你沒資格說這個。」那人依然面無表情道︰「除非,你把那封信交出來。」
「我已經說了好幾遍,那封信我看過就燒了,」凌雲翼搖頭苦笑道︰「要怎麼說你才能相信?」
「我不信。」那人不為所動道︰「你再想想吧,只要進京之前給我,我們必然履行承諾。」
「哎……」凌雲翼低頭喝酒道︰「沒有就是沒有,你逼我也沒用。」
「你還有時間……」那人說完,便退回到內間。外間只剩下凌雲翼一人喝著悶酒,就算里間那人不在在簾子後面監視著,他也沒有絲毫要動的意思,自打昨天夜里,被跟了自個多年的勤務兵在睡夢中弄醒,並命令他必須依命行事後,凌雲翼便覺悟了……這次神仙打架肯定不可開交,自己這個小鬼要是不想遭殃,唯有惟命是從……管他哪邊的命令,逆來順受就是。
不過認命之余,他有些幸災樂禍的想道︰‘也不知這次之後,是哪個大佬隕落……’雖然對上面的事情不甚了解,但看這次雙方肆無忌憚的各出狠招,便知此乃一你死我活之局。能看著那些把下面人當成芻狗的貴人,從雲端跌落凡塵,實乃小人物的莫大享受。
他可能是此時此刻此局里人中,惟一能坐得住的一個,因為他已經知命認命,而其他人,不論是捕蟬的螳螂,還是螳螂身後的黃雀,都在盡著最大的努力,希望能扼住命運他**的喉嚨,卻又不可避免的驚懼惶恐著,擔心被別人扼住了喉嚨。
這樣說也不對,因為還有一個已經知命的,便是那只可憐的蟬……
胡宗憲靠在冰冷的牆角,地上到處是暗紅s 的血跡,那都是來自他身上的。他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皮肉了,血也仿佛流光,但深知卻出奇的清醒。他望著屋角惟一一盞昏暗的油燈,腦中想到的,卻是自己榮耀與罪孽並存的一生。
那個立誓要‘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懸梁刺股,挑燈夜讀的青年士子;那個銳意進取,懲治惡霸、抑制豪強、興修水利、勸農勸桑的非凡縣令;那個匹馬進軍營,單槍定s 亂的宣大巡按;那個立下誓言‘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東南,誓不回京’,卻因為飽受排擠,而投靠了趙文華,與他一起陷害東南總督、浙江巡撫,並取後者而代之的浙江巡按;那個為了能掌握足夠的權力,集中一切力量抗倭,費盡了心思,用盡了氣力,不惜投靠ji n黨,不惜聲名狼藉,奉承逢迎,溜須拍馬,無所不用其極的浙江巡撫;那個為了鞏固權位,保住抗倭勝果,逢君之惡,進獻白鹿、屢報祥瑞的東南總督。
一生中各個階段的面孔,同時活靈活現出現在他的眼前,有的光彩照人,有的y n暗丑陋,但胡宗憲都能坦然面對,並不為自己那些不光彩的事跡而羞愧。相反,他很得意,人見人怕、權傾天下的嚴黨,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就連皇帝被他利用,為他鋪路,成為他的後盾,去幫助他實現自己的理想。
他始終問心無愧。因為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首先是為了報國救民,至于那些榮華富貴,不過是應得的一點犒賞而已——就連陷害張經之事,他也並不覺著有何不對,因為在胡宗憲看來,張經做得還不夠好,他雖然調來了戰斗力強悍的狼土兵,整頓了軍備,募集了糧餉,但無論是整體策劃還是作戰時機,總要慢那麼一拍,最終才會被趙文華有機可趁。總而言之,那是個勤奮的人,但缺少天賦,並不能擔此大任。
胡宗憲認為自己是有天分的,他相信自己會比張經干的更好,所以他當仁不讓的取而代之。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此乃天理
他就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一路走來,從未改變。哪怕是現在,身處冰冷的牢房,飽受慘無人道的酷刑,但他殘破的軀體之下,那副鐵錚錚的傲骨,依然立于九天、堅不可摧
沒有這副傲骨,這些日子定是支撐不下來的……——
分割——
飛機晚點倆小時才到成都,沒有跟他們去宵夜,趕緊把這張補上,不過這兩天不要抱太大指望了……俺見空插針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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