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二八九章 軟禁中……

作者 ︰ 三戒大師

興城內,听說了兒子的消息,沈賀一下子從極樂巔十八層地獄,當場便暈厥過去。

好在他那是還加持著‘解元爹’的光環,身邊總是有許多人,趕緊將他扶住,送回家里延醫問藥,好容易才將他喚醒了。

眾人都說︰「大好的前程就這樣毀了,換成誰有這樣的兒子,都得活活氣暈了。」待沈賀醒來之後,便紛紛勸解道︰「命里有時終會有,命里無時莫強求。」「要想開啊,這都是命啊……」

沈賀卻搖頭道︰「我兒子的選擇肯定是對的,我沒有什麼想不開的。」

「那你還……」眾人的思是‘還暈過去了?’

「誰的兒子誰心疼!」沈賀掙扎起身道︰「一想到他現在有牢獄之災,我就難過的快要死過去了……只恨自己這個當爹的太沒用,不能幫他什麼忙。」說著竟要下地。

眾人連拉住他道︰「您還病著呢,這是要去哪?」

「我要去杭州,不能讓潮生一個人受,我得陪著他。」沈賀說完便往外走,卻被眾人攔下來,但他情緒十分激動,執意要走不可。

好在這時候沈老爺來擺出大家長的威嚴,才把沈賀攆回了床上。面對著眾人或是關切,或是幸災樂禍的目光,沈老爺沉聲道︰「諸位可知我那佷兒沈默,是為何才攤上這等禍事的?」

有人便道︰「不是說。他私毀關鍵物證。撓欽差辦案嗎?」「是啊。我早就說過。少年郎得志太早不好看怎樣。被我說著了吧?」語氣中還頗有幾分快意……

沈老爺不禁暗嘆道︰‘世人就是樣。你若好時便捧著你贊著你。阿諛奉承心遂意。可若一朝壞了。人人便看你笑話。盡撿難听地說。恨不能落井下石。把你砸成稀泥。’他是有深切體會地以特別感懷。

見眾人還在幸災樂禍。沈老爺心中升起一股不平之氣。深為沈默感到氣憤。便清清嗓子道︰「他一個前途無量地解元郎。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想過沒有?」

眾人搖頭只听沈老爺大聲道︰「是因為有人要趕走咱們地保護神。浙江巡撫胡中丞。拙言正是為了保護他。才惹惱了辦案欽差趙貞吉。你們還覺著他是輕狂嗎?」

自從胡宗憲上任以來江便沒有再遭大地倭患。民眾都十分感懷這位大人。將其稱為浙江地‘保護神’在听說沈默是為了保護他。才遭了這番劫難些說風涼話地不禁羞得無地自容。狠狠抽自己個嘴巴道︰「我這就割了這條爛舌頭!」便紛紛掩面而走。

其余人雖然沒說也待不住了。便給床上暗自垂淚地沈賀賠個不是。全都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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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剩下沈家二位老兄弟,和一個俊俏的後生。

「這位是?」沈賀奇怪問道,他還是能看出那後生是個西貝貨的,不知跟著大老爺來作甚。

沈老爺呵呵笑道︰「听說你老毛病又犯了,這次恐怕又要臥床幾天吧。」

沈賀點點頭,嘆口氣道︰「又讓大哥操心了。」

「自家兄弟,休要廢話,」沈老爺搖頭笑道︰「你這邊人不少,卻都是些粗使的奴婢,肯定照顧不周,我這義女听說了,便執意要跟著來伺候你。」說著對那俏後生道︰「這就是你那沈大人的父親。」

那俏後生便給沈賀款款跪下,柔聲道︰「奴婢柔娘,拜見老爺。」

沈賀有些手足無措道︰「哎呀干佷女,你開什麼玩笑呢?」

那柔娘搖頭道︰「婢子不敢跟老爺開玩笑,婢子是沈大人的婢女,自然該叫您老爺了。」

一听是沈默的人,沈賀心說︰‘哦,看來是有一腿啊,應該是怕若菡知道,便金窩藏嬌了吧。’他便自己給出了合理化的解釋,便笑道︰「好吧,你且留下,不過不要暴露身份啊。」他估計兒子是想結婚以後再明了這層關系,所以好心提醒道。

柔娘不知他是何意,但大人的父親的話,那是肯定要听的。

沈賀便讓柔娘起來……這邊剛剛起來,那邊又進來一個老漢和一個俊俏的後生。

沈賀一看是殷老爺,趕緊歉疚道︰「親家,我那混賬兒子牽累你家閨女了。」

誰知殷老爺大手一揮道︰「你這什麼話,我原先就嫌這小子心機太重,凡是不肯吃虧,現在終于知道他是個純爺們,響當當的好漢子。這下把閨女交給他,我是徹底放心了。」說著拉過身後臉紅紅的小後生道︰「女生外向這話一點不假啊,一听說你老病了

掇著我來看看,末了不放心,還自己跟著來了。」

那小後生竟是殷小姐,她紅著臉對沈賀低低叫一聲︰「阿爹……」雖然訂親便已經改口,但畢竟不常見,叫起來還是不習慣。

殷老爺問了問沈賀的身體,便道︰「快點好起來,咱們一起去杭州,給臭小子打氣去!」又道︰「你這里也沒有可用的人,我便住這了,這樣若菡也好跟著照顧你。」畢竟是沒過門的兒媳婦,若不這樣會被人說閑話的。

沈賀連忙搖頭道:「不必了,大老爺已經送人過來了,原是……」差點說漏了嘴,趕緊改口道︰「他家大夫人的貼身大丫環。」

殷老爺這才算罷休,讓他好好休息,又約定等痊愈了一起去杭州,這才領著閨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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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杭州城內,落木蕭蕭下,不見長江天際流。

轉眼間沈默已經被軟禁在溪別墅月余了,雖被禁錮在後院之中,寸步不得出,亦不得與外人交通,但他是個喜靜不喜動的性子,正好可以靜下心來做些學問,是以並不覺得難捱。

唯一不的地方,便是那呂竇印隔三差五便會出現,美其名曰是找他‘了解情況’,實際不過落井下石,借機奚落于他罷了。

看到沈默仍在鑽研經文,呂竇印分爽,冷笑道︰「你犯了這麼大罪,還想著考科舉?簡直是白日做夢,快好好歇歇吧。」便讓人將所有的書都取走。

但沈默並不在乎,因為到他這個程度,早已經月復有經書千萬本了,並不一定要看書才能學習。

所以等下次呂竇印再來,便看到沈已經寫了厚厚一摞習文。

呂竇印隨手拿起一張,便被深吸引,縱使他充滿偏見和敵視,卻也不得不在心里擊節叫好。當然面上還是要狠狠的奚落他道︰「寫些狗屁不通的東西,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紙。」便讓人將屋里的紙和筆墨搜檢干淨,全部拿走。

待下樓時,呂竇印看見兵丁要將沈默的文章投到爐子了,卻又月兌口而出道︰「別燒!」

那兵丁聞言止住手,呂竇印劈手奪過來,仔細的展平了,見已經皺皺巴巴,還缺了幾頁,不由心疼道︰「燒了這樣的文章,會遭報應的!」

兵丁一听便郁悶道︰「您不是說這文章狗屁不通浪費紙嗎?」

呂竇印一陣詞窮,好容易憋出一句道︰「你懂什麼!」便氣哄哄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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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再來看沈默,每次都見他端坐在空蕩蕩的桌前,閉目養神一般。呂竇印心說︰‘可算是沒轍了吧?’不由有些得意,心里又有些郁悶道︰‘你干嘛是沈煉的徒弟呢?否則早就成我女婿了。’但一想到沈賀那日的羞辱,又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嘀嘀咕咕的罵了一通,便不再來煩他了。

沈默閉目坐著,卻不是如他所料的無所事事,而是將原先背過的經書,從腦海中一本本翻過來,用心去默念,去體會。這種方式起初有些困難,但久了之後他卻發現,自己可以更深刻的理解那些聖人之語了,甚至可以在冥冥中與列代聖賢對話一般。

進入這種如痴如醉的玄妙境界,沈默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便到了臨近臘月,這天他正在與孔子論道,卻听到樓下有聒噪聲道︰「聖旨到了,沈大人快下來接旨。」

沈默這才從神游狀態出來,整一整已經發黃的衣襟,在牆上銅鏡里照一下,他不由一愣,心說︰「這大叔是誰啊?」下一刻才反應過來,不由樂了——原來唇邊那濃厚的汗毛,終于變成黑而短的胡須了。

「我終于不是白面小生了!」沈默哈哈大大笑道︰「來人,快打水,伺候本官洗漱!」

下面人也怕他蓬頭垢面的接聖旨,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便趕緊打熱水上去,還給他找了身干淨的布袍子。

在看守的協助下,沈默把自己洗刷干淨,梳了頭,又修了面,再往鏡子里看自己的形象,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帥,卻比原先穩重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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