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傳回寒山寺,眾人都傻了眼,紛紛道︰「這個沈默怎麼這麼不守規矩?」
「呵呵,」陸鼎笑道︰「看清形式吧各位,再這樣傲慢下去,那些票券就真要變成廢紙了。」
這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的,上千萬兩銀子一旦打了水漂,日子怎麼過下去?工廠怎麼開工?怎麼還人家銀子?
更可怕的是,一旦開埠之後,那些實力雄厚的商幫涌進來,如果無力抵御的話,肯定是要被取而代之的。
就像揚州城,雖然號稱富甲,卻沒有一個本地的鹽商,全被山西人包圍了……當然借著胡宗憲的關系,微州商人也開始進入揚州,搶走了一些生意,但無論如何,都沒有本地人的事兒。
一想到將來蘇州城也會如此,這幫大戶登時汗如漿下,如坐針毯。再也顧不上什麼體面了,紛紛起身道︰「等趕緊去找他。」
「慢著!」最初提議要去的陸鼎,卻出聲阻攔道︰「到時候該怎麼讓步,什麼不能讓步,現在就拿出個章程來,不然到時候怎麼談?肯定是要吃虧了。」
「說的有理」眾人紛紛道。
「諸位在廟里可住的開心?」當他們回到蘇州城,登門求見時,沈默第一句便是這個。
眾人好不尷尬,啃啃哧哧的說不出話來,還是陸鼎道︰"回大人的話,我們都是生于斯,長于斯的蘇州人,打心眼里願意本城開埠。「說著嘆口氣道︰」但是九大家婬威太重。他們威脅我們,若是不合作,便將倭寇徐海引來,涂炭我家鄉父老。」」徐海?「沈默微微皺眉道。」是的,徐海,「陸鼎點頭道︰」他們說,徐海與他們有聯系,只要出一大筆錢便可以將他買到這里來……而且徐海對富庶的蘇州早就垂涎三尺,肯定不會拒絕這個提議的。」」為了讓我們相信,他想我們透露,徐海將會在三月底攻擊浙江的桐鄉一帶,︰王子讓接話道︰「結果時間地點一點不差,由不得我們不信。」
「而且有他們九大家的配合。」彭璽也接話道︰「倭寇對我們的兵力虛實了若指掌,自然可以避實就虛,進退自如,如果雙方真的勾結起來,打到我們蘇州來,完全是有可能的。」
又由潘總結道︰「我們是蘇州城的望族,得為全城父老著想,可不能讓幾萬凶殘的倭寇打過來,所以……」
說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們就妥協了。」
「但實在不忍心與大人做對,便躲到外面去,任由他們折騰去了。」四人最後一起道︰「這件事是我們錯了,請大人念在我們也是為父老著想的份上,能夠寬恕。
「好一個避實就虛啊。」沈默似笑非笑十六開就來十六開道︰看來你們是忍辱負重的英雄,本官不該怪罪,還得一人給你們頒朵大紅花才對。」」大人……「眾人支吾道︰「我們雖然沒功有過,但情有可原,其情可憫,還請大人寬恕。
「寬恕」沈默起身笑道︰」還沒有說準備怎麼贖罪,就先要求寬恕。你們自己說說,這是個認罪的態度嗎?說完丟下一句話道︰「好好想想吧,想不通就不送了。」便拂袖而去了,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看來我們的底線還不是人家的底線。「待沈默走了。幾人小聲嘀咕道,原來來之前他們商量著,在具體談判錢,無論如何得讓沈默答應不追究這績個月的事情才行,現在看來,顯然是一廂情願了。」現在怎麼半?"眾人望著陸鼎,雖然都對他的姓氏很不爽,但畢竟已經習慣了由他拿主意。
「這樣吧,我們認罪,讓他處罰!」陸鼎畢竟是老于世故,思索片刻,道︰「將皮球踢還給他,難道他還真能把我們往死里整不成?」這是自信不是狂妄,因為他們這些大家族,主導著蘇州城的方方面面,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就是蘇州城,蘇州城就是他們。
所以他們相信。沈默這個蘇州府尊,只能保護他們,沒法打擊他們,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國無賴精神」.
但他們太小看沈默的決心了。這次不把他們拜成十八般模樣,是絕對不會罷休的。
當他們好說好歹,又一次把他青睞,態度誠懇的向他表示,甘願接受任何處罰時,沈默表情依舊不善道︰「大明律載有明文,欺行霸市,囤積居奇者,應杖一百,徒三千里,沒收全部財產,你十六開就來十六開們也願意接受嗎?
眾人哪能點頭,紛紛苦笑道︰大人饒命。」他們自然听出,沈默說的是氣話。
沈默冷笑道︰「沒有承擔罪責的勇氣,就不要把話說的太滿。眾人訕訕笑著說不出話來。」這次的罪責,一定要有人承擔。「沈默沉聲道︰」這件事鬧得朝野皆知,陛下和內閣都等著我回話……「說著看著眾人道︰」我也等著你們回話。這個奏章該怎麼上?諸位拿個主意吧。」」大人……「王子讓道︰」之不過是一次物價上漲。商人們的事情而已。朝中大人們,是不會在意吧……「他畢竟是朝堂上出來的,明白自視清高的士大夫,是瞧不戚做生意的。不會因為這種下里巴人的事情,大動干戈、」呵呵,「沈默淡淡笑道︰」如果是勾結倭寇呢?」」啊"眾人登時變了臉色,紛紛道︰「大人我們可從來沒有跟倭寇,有哪怕一點瓜葛啊。跟倭寇有聯系的,是那九大家!」
"這個你們可以自己跟三法司辯解,"沈默正色道︰「胡部堂已經將這次倭寇攻擊浙江和蘇州的糧食危機聯系起來,稱之為」兩個戰場。兩種方式,但目的是相同的。都是為了攪亂朝廷開埠十六開就來十六開,以維持某些集團的利益。
一直勉強維持風度的縉紳們,這下終于驚慌失措了,站起身來,弓下腰去,一臉難堪道︰「大人,您可不能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啊!」
「當初你們可曾想過,本官的活路?」沈默陰險著臉。針鋒相對道︰「我挨家挨戶的拜訪,請你們以大局為重,你們呢?卻躲起來不見我,還操縱旗下的當鋪,票號哄抬物價,制造事端……」
「我們沒有哄抬……」眾人委屈道。
「沒有個屁!」沈默一拍桌子道︰「如果不是你們一面瘋狂收購糧食券,一面大放印子錢,讓百姓也來搶購,物價怎麼會無休止的漲!」
眾人啞口無言……
「醒醒吧,夜郎自大的家伙。」沈默語帶戲謔道︰「你們已經被九大加放棄了,成為平息朝廷奴化的替罪羊,卻還自以為矯矯不群,無人敢動是嗎?」都見過壁虎斷尾吧?看上去他們的尾巴和身體同氣連枝,成為一體,但一遇到危險,他們會甩掉尾巴,用那活蹦亂跳的小東西,吸引敵人的主意力,然後逃之夭夭。「說著一指眾人︰」你們,就是可憐的笑尾巴。」
眾人全部面如死灰,汗如漿下。
一直以來,他們坐井觀天,在蘇州這一畝三分第上稱王稱霸,覺得自己很強大。即使九大加也得賣幾分面子,所以從沒證言瞧過沈默這個五品同知一眼,哪怕他是狀元。
現在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們終于發現一直以來都是被九大加利用。現在卻又被人加拋棄了。卻還如壁虎的尾巴一般活靈活現。囂張跋扈。可憐可悲無過于此!
等他們回過神來,沈默已經又一次離開了,望著空蕩蕩的座位,眾人一下慌了神,趕緊往後院去找他,仿佛沈默成了他們的按神香。救命草一般。
卻被歸有光欄架了︰」諸位。大人說,你們現在心情激蕩,做什麼說什麼都是不理智的,還是先回去冷靜冷靜,然後再進來吧。」
說完衙役們便把後院的大門關上了。
望著那緩緩閉上的大門,宗偉縉紳們的心也跟著往下沉,等到徹底關上,他們也魂不守舍了,互相看看,都從對方的面上看到了恐懼與絕望。」眾位,我們回去合計合計吧-陸鼎出聲道.
眾人很不友好的看著他,陸鼎奇道:"看著我干什麼?"潘冷笑道:"別裝了,你這個叛徒!"彭璽也站出來道︰「就是,姓陸的本來就是蛇鼠一窩。你分明和他們就是一伙的!一直以來,你都在幫著他們說話,明著是給我們出主意,實則就是不想讓我們跟官府和解,好讓蘇州得不到安寧,開不了埠!」
「就是,就是,就是你這個叛徒!」眾人也將陸鼎團團圍住,紛紛指責道︰「口口聲聲為我們好,其實只想把我們往死路上領!」
「一派胡言!」陸鼎大聲呵斥著昔日的小弟們,就像他們往常所做,在他看來,今天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向來是為大伙兒考慮的,何時胳膊肘子往外拐過!」眾人卻越罵越生氣,連日來的憋屈與驚懼,仿佛也找到了宣泄口,一下子奔涌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偏偏陸鼎平日里作主慣了,受不德半點委屈,也怒不可解起來,大聲道︰「不識好歹的東西們,我再不管你們去四了!」說著撥開眾人就要往外走。
突然,有人大喝一聲到︰「打死你這個敗類!」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頭發已經被狠狠的抓住,被人一把拽了起來。
都手的就是潘,此人脾氣暴躁,見他死不認賬,還敢如此囂張,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沖上前去,抓住陸鼎的頭發,大巴掌劈頭蓋臉地向他揍去。憤怒沖昏了潘的大腦,展開一手八十八路王八拳,斗大的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的每一處,一邊打一邊罵道︰「叫你老小子再囂張!」
邊上人也愣了,大家都是體面人,長這麼大別說打架,就是罵人也從沒有過,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怎麼辦好。
再說那陸鼎,起初被打蒙了,但潘畢竟是養尊處優,又是六十好績。體虛無力,打著打著,竟讓陸鼎緩過神來。死死抱著他的身體,感受到背上仿佛被捶鼓一樣。陸鼎心里的怒火已經淹沒了理智,竟然張開大嘴,一口咬在潘的耳朵上,伴著一聲慘叫,登時血流不止!
王八拳對飛禽咬!門里門外的人,徹底的驚呆了。
這時彭璽不干了,他跟潘的關系最好,一看自己老兄第流血了,怒道︰「你這個老王八,敢咬人!」便擼戚袖子上前,要幫著揍陸鼎、但王子讓跟陸鼎關系好。自然不好不插手,便擋住彭璽道︰「你瞎參合什麼……」話音未落,便被彭璽的大巴掌抽上了。他也急了,同樣展開村婦拳,跟彭璽戰做一團。
這時眾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心說這是干什麼啊?還能更丟人嗎?便趕緊上錢,將兩人,死人拉開,不讓他們再打下去。
潘捂著被咬了半邊的耳朵,徹底發瘋道︰「你們放開我,今天不把老東西的蛋黃擠出來,我就是他養的!」
陸鼎一擦滿嘴鮮血,雙眼通紅道︰「你要是我洋的,生出來時就該把你掐死!」
這跟潑婦有什麼區別?看他們已經測地失去理智。眾人趕緊啦著潘先走,除了王子讓,卻沒人再管陸鼎。
人一走干淨,場面安靜了,陸鼎也冷靜下來,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羞憤欲死,掩面道︰「此生休矣!」便朝王子讓深鞠一躬,蕭索如落葉一般,失魂落魄的離去了。
場中只剩下一個王子讓,他回望一下漆黑的大門,雖然看不見里面的人,卻能清晰的感受到無盡的嘲笑,灰心搖搖頭,也步陸鼎後塵離去了……
從門縫看完這一幕,歸有光不禁嘆息一聲。暗道︰「本來多麼強勢的一群人啊。只因為一步走錯,便落到這般田地,真是可怕啊。」
回到簽押房里,他將看到一幕稟報vagei大人,沈默表情依舊如故,淡淡道︰「鎮川公是不是覺得,我把他們逼得太狠了?」
「瞞不過大人」歸有光對沈默畏懼,已經深植在骨子里,所以干脆有什麼說什麼。什麼也不瞞他︰「卑職擔心,他們即使屈從了,也會有心病的。」
「本來就沒打算讓他們心悅誠服。」沈默沉聲道︰「近百年來,對士族的優待太過了,他們變得自私自利,愚蠢跋扈,之以為榮華富貴是他們應得的,卻從不想為大明盡一點義務,承擔任何責任!大明落到這般田地,他們要付主要責任!」說著緊緊握拳道︰「這樣的蠢物,牽者不走打著倒退,好言就蹬鼻子上臉,非得給他們點教訓,猜知道上下尊卑!」
歸有光也嚴肅起來,他這一生,見慣了那些官員的嘴臉,搞不明白為什麼明明飽讀聖賢之書,怎麼做了官就驕慢貪婪,不思報效,反而城了國家的蠢蟲了呢?想到這,他問出了自己苦求不得其解的問題︰「為什麼會是這樣?」
「是科舉害人啊!」沈默沉聲道︰「對尋常人家來說,要三代積累。風調雨順,到第四代才能讓一人不事生產,專門讀書,即使豪門大族。也要花大價錢延慶名師,士子本人也非得寒窗數十載,拋卻尊嚴,歷盡艱辛,方能從層層」磨成鬼」
的考試中,博得一頂烏紗帽上頭。之認為功名是家族花錢培養,自己苦熬而得,不過是家族和自己罷了。」說著冷笑一聲道︰「可見如此用人,本來就不顯朝廷待士之恩,而朝廷卻責其報效,指望其為民著想,不是痴人說夢嗎?」
「那該如何應對呢?」歸有光面色沉重的問道。
「給他們一盆涼水,讓他們清醒清醒!」沈默苦笑道︰「目前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不在其為不謀其政,這是他的戒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