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四八零章降

作者 ︰ 三戒大師

300017378第四八零章降

日。口徐海再一次反復了,比較起前幾次,這次似乎合情合理,因為他被官府,準確的說,是被沈默欺騙了。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現在與葉麻重歸于好,又收編了他的部隊。腰桿自然重新硬起來,就算要投降。也得重新開個好價錢!比如說過去後,級別怎麼轉換,工齡算不算,弟兄們的安置費怎麼辦,將來孩子就業管不管,等等等等,一系列從前不敢提的問題,現在終于可以擺上台面談了。

正如聖人所言︰「本錢越大。要的越多

但回答他們的,是戚繼光和俞大獄發動的聯合強襲!不是伏擊、不是守城、也不是水戰,就是用僂寇最擅長的陸戰,以攻對攻!

通過一系列縝密的計劃,沈默一面千方百計的削弱徐海一方,一面加強俞大敬和戚繼光的實力,終于在這一剪,嘉靖三十七年四月十八,完成了實力上的逆轉。

強者,弱者就此易個,沈默終于露集了他的獠牙和利爪!

但當看到沈大人用精準莫測的智慧和縝密復雜的計謀,把徐海等人玩弄在鼓掌之間時,俞大缺和戚繼光除了五體投地的佩服外,更多的感受卻是羞愧,堂堂大明四品大員。本不用跟這些僂寇客氣,之所以虛與委蛇、步步為營,正因為軍隊實力不足而已。

戚繼光和俞大敬還有他們的部下。等這一天實在太久了!其實一直以來,他們都在屈辱中煎熬著,被真假僂寇嘲笑,被官府朝廷指責,老百姓也對他們不抱任何希望,這種刻骨銘心的羞恥,深深烙在每個官兵的心里,戰爭打到這今年代,此刻願意當兵、還在當兵的,已經絕少純屬混口飯吃的渣滓了。

怒火在熊熊燃燒,急于洗刷惡名的官兵們,戰意日漸高漲,卻被沈默牢牢按住,不準他們輕舉妄動。就像彈簧一樣,已經壓到了最緊。此刻終于松開,迸發出來的能量。自然無比驚人!

將士們如出閘猛虎,瘋狂的攻向瘋狂的敵人,完全憑著一股血勇之氣,便趟平了徐海的整個右翼!

斤,時辰後,戰果出來了明軍大勝!硬生生吃掉了徐海的側翼。殺傷六百多人」要知道,現在徐海的部下,可都是骨灰級僂寇,精銳中的精銳啊!

這樣的結果讓徐海不得不認清現實,雖然有輕敵、疲勞之類的客觀原因,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無論從兵力、士氣、還是作戰能力上,自己不再佔有優勢,,

大帳中,他頹然對葉麻道︰「連最後一個優勢也沒有了」

葉麻點點頭。澀聲道︰「雖然有所預料,但我也沒想到,明軍竟然跟咱們對攻了,還佔據了優勢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們終于意識到,就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孫大聖,沈默也是法力無邊的如來佛,如何騰挪也逃不過他的掌握!這個可怕的對手已經把他們捏在手心,除了投降,別無選擇,,

葉麻頹然道︰「大將軍,我們還是降了吧

徐海腦門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緊抿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葉麻嘆口氣。勸道︰「其實最近,我總在考慮一件事,只是這想法若隱若現,又怕說出來動搖軍心;所以一直未曾跟別人道過。」

徐海看看他,輕聲道︰「講。」

「我覺著,咱們這行確實是沒前途了。」葉麻輕聲道︰「為什麼咱們現在越干越難干?看起來是你我中了沈默的「反間計」但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大勢所趨」大勢決定氣運啊!順勢而為,則風生水起;反之則處處不順,日漸凋敗。」

「說得這個玄乎」徐海冷笑道︰「我看你是被嚇破膽了。」

「其實一點不玄乎。」葉麻沉聲道︰「我給你分析一下現今的大勢。你自己琢磨琢磨,先說咱們一群海盜,原先打打劫、跟地方官府斗一斗,還算輕松愜意。誰成想現在玩大了,成了朝廷的心月復大患,據說對咱們的重視程度,已經超過了蒙古俺答,排在第一個。」

「這幾年給我的感覺,是官軍越打越多,越打越強,咱們的營生呢。卻一天比一天難做。」葉麻嘆口氣道︰「歸根結底,咱們畢竟只是一群海盜,本身也沒什麼稱王稱霸的野心,只知道殺來搶去,讓自己的名聲臭不可聞。正經人恥于跟咱們為伍,也就讓咱們沒法再進一步。長久必不是朝廷的對手。」

「再看看老船主,咱們這行的巔峰人物,按說他那麼多戰船、兵士。還佔據日本的三十六島,應該不怕朝廷了,可日子一樣難過。」葉麻道︰「島津貴久已經開始了大隅統一戰,當他勝利之後,必然不會容忍臥榻之側,還有老船主稱王而據,摩擦已經發生,只等最後爆

「你說的太玄了」。徐海不同意道︰「不說老船主本身的實力,就說多少強藩時他巴結奉承?島津貴久就是統一大隅,也不敢得罪老船主!」

「如果老船主也跟你同樣想法,那他離敗亡不遠了。」葉麻冷笑道︰「他們為什麼奉承老船主,不是因為他實力強大,而是他壟斷了日本的貿易,軍火、兵器這些戰爭物資,全要仰仗他老人家,所以才不敢得罪!」說著嘆口氣道︰「但現在海禁開了,日本強藩可以跟朝廷做生意了,他們完全可以通過梢客買到西洋的兵器,對老船主的依賴大大減少,也就不必買他賬了。」

「你是說,老船主孜孜以求的「開海禁」卻使他失去安身立命之本?。徐海瞪大眼楮道。

「不光是老船主,還有我們。現在讓市舶司弄得,又有兵船保護、又有政府拍賣,稅收還不算高,賺頭比走私大多了,也安全放心,誰還願意走私?那些原先跟我們有聯系的閩淅海商,忙不迭的跟我們斷絕關系、投入官府的懷抱。甚至為了得到寬大,還出賣我們。」葉麻苦笑一聲道︰「你看看曾經無比風光的陸績,現在跟喪家之犬一樣,還的靠我們庇護,就知逝世道真的變了」正是因為沒了那些人的掩護和情報,我們才變成聾子和瞎子,被官軍玩弄于股掌之間

葉麻說完足足一刻鐘,徐海一點聲音都沒出。葉麻以為他怎麼了。輕聲呼喚幾下,徐海才回過神來,蒼涼的嘆息一聲,扶著椅背緩緩起身,輕聲道︰「我到後面去一下」不待葉麻點頭,便慢慢往後。

只是往日那挺直的腰桿,此刻竟然有些佝僂,,此時王翠翹正在撫琴,琴聲悠悠。樂曲婉轉,仿佛美人在傾訴。他不由收住腳,站在帳口,靜靜听妻子撫琴。說來也怪了,他听翠翹撫琴次數也不少了,但從前听時,他那長滿肌肉的大腦,根本消受不了那優美的音律。在他看來,彈琴跟彈棉花其實是大同小異的,不過是弦多點、長短、高低的變化也復雜些罷了。哪兒比得了妻子的一顰一笑、乃至一寸肌膚?實在是索然無味,純屬折磨。

但今天與往日格外不同,他發現自己竟能听進去了,雖不知道彈得是什麼玩意兒,但那扣人心弦的旋律,使他的心情跟著起伏不已,眼前一片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鳴,是他一下子忘記了煩惱,沉浸在這美好的意境中不可自拔,,

這時,便听王翠翹輕啟朱唇,唱道︰「平沙水雲,似輕煙慘謗斜膛。秋聳冬臨,蘆花亂紛紛,孤雁離群。

琴聲在此變調,徐海眼前的畫面也清冷起來。

只听翠翹又唱道︰「帶月也披星,南往悲鳴。千萬里衡陽,餃蘆花,宿柳岸,異鄉飄零。向蒹葭水汀,漢孤伶。飲也啄也呵,前生汀之上,孤苦無比,彷徨無助;正像他目下的心境,淒涼無比,無可奈何。

听到這里,徐海竟然流下淚來。

但在如泣如訴之後,琴音突然又變得鏗鏘有力,旋律也跌客起伏,如風卷黃沙,鴆鴻展翅長嘯,扶搖直上,在萬里晴空中異動雙翅,引頸高唱,便听翠翹的歌聲也漸高起來︰「春風南來,水漣漣,鴻雁北歸,飛翩翩。春風南來,魚龍變化潛深淵。鴻雁北歸,鸞鳳和鳴上九天。潛深淵,深淵變化在深淵;上九天,九天九天上九天!天海相隔幾萬千。日沉海底復升天!」

原來大雁並沒有失去他的雄心大志!而是自己舌忝療傷口,重又豐滿了羽翼,終于又一鳴驚人,展翅高飛,翱翔于萬里碧空,重新成為了眾人仰望的存在!

其壯志豪情,讓徐海羞愧不已,,

此時,旋律又漸漸柔緩下來。變得無比抒情,翠翹也不再歌唱,而是雙目柔情無限的望著徐海,就像等待件侶的雌雁,願與它生死與共,比翼雙飛,,

原來他不是孤單的一只,,

听完琴,徐海已經明白了妻子要說的話,她希望自己不要因為一時的挫折而顧廢喪志,要學那大雁在痛苦中也不放棄,總有一展胸中抱負的機會,而她則願做專情的雌雁。長伴左右,永不分離。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得妻如此,別無他求!

徐海激動的望著自己的妻子。嘶聲道︰「翠翹,這輩子有你,我徐海死而無憾

王翠翹收回雙手,朝他溫柔笑著︰「你榮我榮,你辱我辱;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徐海只感覺胸口一陣熱血沸騰,虎目含淚道︰「翠翹」

短暫的溫存之後,徐海問起妻子,現在是怎麼想的。

「還是那句話,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永遠支持你。」王翠翹柔聲道。

「哎」徐海嘆口氣道︰「原先我一直想遂你的願,接受朝廷的招安,哪怕在官府治下,做個順民,能跟你過一輩子,我也心滿意足了。」

「那現在呢?」王翠翹輕聲道。

「現在?」徐海恨恨道︰「誰知那沈默從一開始便沒安好心,把我要得團團轉,還引誘我身邊人叛變,這種人的話能信嗎!我們要是真過去了,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其實兩軍交戰,無所不用其極,這是無可厚非的。」王翠翹輕聲道︰「重要的是。沈大人代表朝廷做出的承諾。會不會算數呢?」

徐海一下子愣住了,他一發覺上當了,便對沈默失去了信任,但想起當初「總督受降、聖旨加封,的承諾,如果到時候胡宗憲和聖旨真的到了,還怕他反悔不成?

徐海不禁一陣心動,但想起家人,又恨恨道︰「他把我的親人勾引叛變,這仗怎麼算?」

「你說梁山和蓮心?」王翠翹輕聲問道。

「是啊,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徐海點頭道︰「要不是他們倆反水,我能被玩得這麼慘嗎?」

王翠翹輕輕搖頭道︰「其實蓮心走之前,把什麼都告訴我了,他們並不是背叛了你,」

「那是什麼?」徐海沉聳道。

「我跟你說,那「梁止;。其實是江西大俠何心隱。」王翠翹輕聲道︰「為人嫉惡如仇,深恨僂寇之害。立誓要協助朝廷掃除僂患;我那妹子嫁狗隨狗,也跟他一個心思。兩人便主動請纓,來你這里臥底。?」

「何心隱?」何大俠的名聲大的很,對這個名字,徐海還是有所耳聞的,不由恍然︰「怪不得這幾年听不到他的名號了,原來跑到我身邊來了。」

「是的。」翠翹點頭道︰「人家的心思可從沒動搖過。哪談得上背叛呢?只是咱們中了人家的反間計而已。」

「他們騙了你,你不生氣嗎?」徐海瞪大眼楮道。

「一開始挺生氣」翠翹輕聲笑道︰「但蓮心跟我說了句話,我就一點不氣了。」

「什麼禎」徐海問道。

「她說,他們兩口子已經完成了身為間諜的使命,接下來便是耍盡妹妹、妹夫的責任,全力幫我們度過這個難關了。」翠翹輕聲笑道。

「這話你信?」徐海道。

「我信」翠翹笑道︰「你想,她們可以挾持我,一起離開這里,然後要挾你投降,卻因為顧忌我和孩子。沒有這麼做,是不是已經站在咱們這邊了呢?」

「你呀」徐海寵溺的輕撫著她的秀發道︰「就是太善了,比菩薩還要善。」

「罪過罪過,別瞎說。」翠翹趕緊雙手合十道,卻又忍不住笑道︰「如果我是菩薩,那你就是我的護法金網,對不對呀,明山大和尚」

「好啊,你敢取笑我!」徐海放聲大笑,作勢欲呵她的癢,夫妻倆笑鬧成一團,將憂愁拋到了九霄雲外去」,官府投降,無條件接受官府改編。听候朝廷處置」

消息很快傳遍,東南百姓家家放鞭慶祝,比過年還要喜慶;但有道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向來是僂寇中戰斗力最強的徐葉辛系投降,對整個僂寇界的震動不啻于大前年的那場大地震,使所有僂寇魂飛魄散。幾乎同時撤回了海島,偃旗息鼓。喪失了與官府對抗的勇氣,戰亂已久的東冉大地,竟然重新迎來和平」雖然不知能持續多久,但對老百姓來說,能多享受一刻安定,便是上蒼的恩賜了。

消息傳到胡宗憲了那里,傳到了京城,所有人都難以置信,胡宗憲目瞪口呆,想不到沈默真能做到;徐閣老默然不語,然後便寫信給家里。絕對不許跟沈默過不去了,這家伙實在太危險了;嚴閣老瞪起了昏花的老眼,命人將事情的經過細細講來,然後蒼涼感嘆,自己大明第一厚黑的美名,此後終于只能讓賢了。

而我們嘉靖帝皇帝,听到消息便閉關謝天,只是道心激蕩之下,不停的怪笑連連,讓殿外的李芳和陳沽毛骨悚然,心說不會是走火入魔了吧?趕緊補完了,罪過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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