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甘。
沈默輕描淡寫的一問。便擊碎了陸綱貌似厚實的外殼,將他那顆充滿慌亂和恐懼的心。直接暴露在空氣中,一想到今日被人輕易的闖進家門,便不難想象將來牆倒眾人推的悲慘日子,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延續這個偉大家族的輝煌,甚至無法延續它的尊嚴。
這恐懼並不是今日才生,其實自打陸炳去世後,便一直佔據在他心頭,只是他一直不承認。一直在逃避罷了。
但時至今日,終于避無可避、無所遁形了,只能慘然的面對,
只見陸綱面上的倔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不知所措,他雙手抱住頭,緩緩從椅子上滑落,半跪在地上,慢慢搖動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沈默披著黑色的大氅。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他就那麼肅穆的注視著痛苦糾結中的陸綱。紋絲不動,一言不發。正午的光線透過格子窗楞,映愕縴塵飛舞。也模糊了他面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神秘且深不可。
陸綱慌亂無措的目光。最終落在沈默身上,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突然抱住沈默的雙腿。嘶聲叫道︰「師叔救我,救救我陸家吧」此時此刻,他終于想起了父親的臨終遺沈若父,危難可解!
沈默的聲音卻一片冰冷道︰「直起身來,放開別人的腿,不要玷污你的姓氏!」平湖陸家。從五代起便世代為官,家族的歷史與華夏六百年的歷史休戚與共;綿延至今,即使是當今的,也沒有這份悠久與。
陸綱聞聲渾身一顫。散亂的呼吸變得重而急促起來,他馬上松開了手,直挺挺的跪在沈默面前,面上終于浮現了一絲神聖,那是祖先榮光的投數
人要如何才能成熟?時間會讓人慢慢成熟,經歷也會漸漸使人成熟,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是去掉你所有的依靠,並將不可承受的痛苦加諸于你,如果你不是無可救藥。就定然會嘗試著馬上成熟起來。但這個過程很難很難」
看著他的變化。沈默不禁暗嘆︰「三代累積才出一個貴族,這份融在血脈中的高貴與冷靜,確實不是後天可以修成的。便沉聲道︰「陸家悠久的榮耀你比我這個外人更加清楚,陸家的未來。也不是靠我這個外人守護。」說著用一種慢而堅定的聲音道︰「你的家族在風雨中飄搖,你身為陸家長男,可曾想過自己的使命?」
陸綱望著沈默那雙比陽光更亮的眼楮,點點頭,啞著嗓子道︰「如今先父已去,我就是陸家的頂梁,肩負著家族中興的重擔」說到這,情緒卻低落下來。身子也微微顫抖道︰「所有的壓力一下子全到了我肩上,我還沒做好準備,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
沈默如春風般和煦的一笑,將手擱在陸綱的肩膀上。仿佛要將力量灌輸進他的身體一般,一字一句道︰「當風平浪靜時,讓親人們過得衣食無憂,幸福和美。當危機出現時。能夠奮起為保護家族而戰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這也是你身為陸家長子,不可推卸的責任。」
陸綱的身體終于不那麼抖了,他再次抬起頭,望向沈默、誠心求教道︰「我該如何去做?」
「你父親所創造的成就,已經登峰造極,要想超越他的時代很難,甚至連保住他的基業,都很難很難」沈默沉聲道︰「但無論如何,你必須去做,嘗試著證明自己,努力去接管你父親的權勢,如果不這麼做,你的家族必將由盛轉衰,墜入不見天日的谷底。」
陸綱想要表現的硬氣點,但大山般的壓力,壓得他腰都彎了,,沈默輕嘆一聲,雙手將他扶起,望著他那張酷肖陸炳的面龐道︰「你父親生前對我關愛有加、仁至義盡,他活著的時候,根本不需要我報答;現在他去了,便是我報恩的時候了。至于將來的路怎麼走,又該如何去做,你也不必太擔心。我會盡力教你、幫你的,」
陸綱這才放松一點,使勁點頭道︰「佷兒會听師叔的話的,」
「光听話遠遠不夠。」沈默搖頭道︰「一旦走上這條道,便會終生與危機相伴,如果你不盡快成熟起來,勝任自己的職責,還是免不了被人擊敗,甚至是消滅。」說著輕嘆口氣道︰「畢竟真到了那個位置上,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佷兒現在該怎麼做?」陸綱已經徹底拜服在沈默面前。恭聲道︰「全听師叔吩咐。」沈默便讓他附耳過來,如此如此吩咐一遍,听得陸綱變色急變道︰「這樣,不好吧,」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沈默沉聲道︰「我知道你們一直不願開棺,主要是擔心背上不孝的罵名,但按照這個法子,便沒有這層危害。」頓一頓道︰「而且還能給你爹,最後揚名一次,說不定還能受
打開心防的陸綱。哪里還是沈默的對手,琢磨了一陣啥也沒整明白。只好點頭道︰「那好吧。就按您說的辦。」近壓根沒回過家
「果然有問題……沈默輕撫著下巴上的短須道︰「請了病假從沒回去,府里的人也再沒見過。只有昨晚才冒出來一次。同時十三姨太就消失了」誰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陸綱被沈默打了雞血。正是斗志昂揚的時候,便開動腦筋道︰「找找看,是不是有什麼密道。能讓她們進進出」話沒說完,自己也覺著不可能,便打哈哈笑道︰「當我沒說」陸府戒備何其森嚴。也有用來听地下聲音的大甕,想在他們家挖個上百丈的地道,除非土行孫來了才行。
「能思考就好。」沈默安慰他道︰「多動動腦子。就會有進步的。」說著望向朱九道︰「九爺怎麼看?」
朱九眉頭緊擰成一團道︰「卑職也沒有思路,這情況完全沒法解釋,除非」
「除非什麼?」沈默沉聲問道。
「除非她們倆長得很像。」朱九輕聲道︰「金巧兒先幾日離開,然後十三姨太扮成她的樣子。趁我們的人不注意蒙混過關」
「不可能」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陸綱打斷道︰「十三姨長得國色天香,金巧兒卻姿色平常。兩人除了身量有些相似,再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呵呵,是啊朱九也自嘲的笑笑道︰「那些人招子都很毒,不可能把馮京當馬涼的。」說著對沈默道︰「大人,卑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了」
卻見沈默眼中精光一閃。緩緩道︰「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怎麼回事兒?」朱九和陸綱異口同聲的問道。
「想知道啊?」沈默眨眼笑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這話說的兩人無奈笑道。
「先不說這個」。沈默話鋒一轉,望向陸綱道︰「大公子,千里之行始于晃下,現在我要給你個任務,檢驗一下你的能力
陸綱聞言挺胸道︰「全憑師叔吩咐!」把邊上的朱九看得一愣一愣,心說沈大人會法術吧。怎麼一會兒工夫就讓夫公子轉性了呢,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樂得他合不攏嘴。
「瞧瞧去查兩件車第一。十三姨大上次出府。是什麼時候,和什麼人一起。」沈默沉聲道︰「第二,這幾日,當十三姨太守靈時,都有哪些人不在,當十三姨回去睡覺,又有哪些人出現
「好,我知道了。」陸綱滿口答應道。
「千萬不要驚動任何人,」沈默囑咐道︰「就連你弟弟,和陸繡。也不能說。」
「哦,知道了。」陸綱點點頭,似乎有些不理解。
沈默嘆口氣道︰「你什麼都跟他倆商量嗎?」
「是的。」陸綱老實的點頭道。
沈默扶著椅背起身,走到陸綱身邊,緩緩道︰「在這種危機四伏、朝不保夕的時候,身為陸家的頭狼,必須要目光銳利、心狠手辣、城府深沉、心思慎密記住我的話,女人和孩子可以暴露自己的想法,但身負重任的男人不可以,否則要付出的,很可能是所擁有的一切。
陸綱的態度馬上堅決起來。利落的點頭道︰「我知道了。」
「好好干,不要讓我們失望」沈默拍拍他肩道︰「你父親在看著你呢
「嗯」陸綱重重的點頭。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神聖」
望著這年紀相仿叔佷倆,陸綱仿佛真看到了大都督在天上微笑,一個長久以來的疑團,在這一次終于解開了一直以來。陸炳對沈默的愛護和包容。甚至超出了對他兩位公子,更別提他們十三太保了,這讓他們想破腦袋也不明白。憑大都督權傾的地位,到底圖他什麼?
現在,答案終于出來了沒有大都督昨日的投資,又怎會有沈默今天對陸家和錦衣衛的傾力相助?雖然這筆對未來的投資,兌現的太早。以至于讓沈默十分吃力,但一步步走到現在,朱九完全相信,憑沈大人的本事,一定可以帶著他們闖過這一關的!綸,時不時大罵沈默不是東西外,其它與之前並無二致。陸炳的妻子兒女們哀毀無容。披麻戴孝一刻不除。晝夜輪流守候著靈堂中,時刻悼念著逝去的家主。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聲號哭,就算舊也要豐嚎,以示錐心刻骨之痛,整個這些天里,與喪事無關的話是不許說的,更不許嬉笑喧嘩;且飲食極為簡單,早晨煮一把米,傍晚煮一把米,一天兩頓的喝粥,不吃蔬菜和水果,更不吃葷腥魚肉。這表示熱孝在身,完全沒有心思去想飲食的滋味。主子們餓著。下人們自然也得陪著。結果闔府上下都瘦了,哭聲越來越像狼嚎,一個個眼冒綠光,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那天趕快來。
到了初六那天,太陽下山後。已經很稀很輕的哭嚎聲,突然間變得密集而高亢起來。這不是他們孝心發作、哀思大動之類,而走到了
「既夕哭。的時間。所謂「既夕哭」走出殯前一日,從黃昏起的哭禮,換言之,當這一項開始,便意味著守靈即將結柬明日即可出殯。
所以從當天夜里,府里人便開始安排落棄事宜,一直到寅時,才準備停當。這時候天色一片漆黑。靈堂門外點燃了兩行燭炬,為前來參加葬禮的賓客照亮道路」,
寅時一刻,緊閉一夜的陸府大門打開了。只見門外的大街上,早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轎子、馬車。這些車轎上,無一例外的掛著白紗燈籠,上面前寫著個大大的藍字「奠。
見陸府府門開了,那些車轎上,便下來數不清的文武官員,公卿貴戚,但無論身份如何,都穿著藍色的祭服,分不出貴賤。且一個個神情肅穆。無人交頭接耳的寒暄,自徐閣老、嚴世蕃以降,六部九卿悉數到來。至于那些國公侯爺,也基本上都到了,按說這些超品貴人是不必來的。但陸炳平生掌權卻不弄權。處處與人為善,在京城的口碑極好,他這一去,讓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哪怕降尊行貴也要來送送他。
而此時西長安街上,數千披著黑色斗篷,身穿飛魚服,腰跨繡春刀的錦衣衛。沉默肅立在大街兩旁。要送讓他們懂得榮耀的大都督最後一程,也清楚的向人們展示著死者生前的顯赫與威風。
賓客們默默走入府中,便見靈櫃還半埋在堂上的坎穴內,孝子孝婦們分左右站在堂下。賓客們則依次站在這些披麻戴孝的家眷身後。沒多長時間,便站滿了靈堂。還有三四百人在堂外進不來,只好在院子里,兩行燭炬之後,肅然的站定。依然沒有人出聲,甚至連一絲哭聲都听不到。
因為起殯之前,不得出聲。否則便會驚擾到先」子里,已然沒了空地方一
賓主都在靜靜等待著。終于,擔任司儀的太常寺官員,將一個陶罐摔在地上,清脆的破聲,立玄打破了寂靜葬禮開始了。
一身重孝的陸綱便帶著陸綸走下台來。兄弟倆給來參加葬禮的來賓磕頭行了拜禮,然後轉回堂中。在靈櫃左右站定。
接著,那太常寺的司儀,連續三次發出「噫興,的叫聲,以警醒死者的神靈;然後又連喊三次「啟殯」告訴死者的神靈行將出發。
當那司儀話音一落,休息夠了的孝子孝婦們開始號哭,哭聲前所未有的響亮。
在一片哭聲中,已經洗月兌冤屈、重獲自由的天師藍道行,撐著病體出現在大堂上,他用大功之布拂拭那用無價的陰沉木所制的靈櫃,最後用小撿時的夷余覆蓋,這才一瘸一拐的退到一邊。
八個彪形大漢上前,肩扛手抬、將靈櫃從坎穴中徐徐抬起,孝子孝婦的哭嚎聲立刻高了八度,撲上棺材去不讓走,人們上前將他們拉開,然後又撲上去,又拉開。如是三次。孝子孝婦們哭得氣絕,折騰的沒力,這才看著那棺材被抬出了坎穴。
孝子孝婦們這時馬上改變了態度,接過哭喪棒、瓦罐、抱著成捆的紙錢,走到靈櫃前面,哭著嚎著,送靈樞離開家,往大門外走去,賓客們也緊緊跟上。再加上府外的錦衣衛,便組成基本的出殯隊伍,要一直將陸炳送到城外,看著上了通州的馬車才能轉回。
養尊處優慣了的大人們,都做好了累斷腿的準備,誰知還沒出陸家門,便出了狀況只見那靈櫃到達門口,八個抬棺的大漢突然支撐不住,只好緩緩將那棺材落下,差點沒摔了,,
請原諒,這一章實在是太難寫了,至少用了平時三倍的時間,還弄得我精疲力盡」繼續寫,但不知道幾點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