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堆塔鎮轉悠了半天,狄奧所看到的、所想到的,總體可以用一句短語來形容。
規則!
無所不在的規則!
兩伙素有舊怨的食客在酒店、在街頭相遇了,他們可以相互辱罵、譏諷,吵得臉紅脖子粗,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敢拔出自己的武器。
中午在那充滿風情的小寡婦艾麗的旅店里進餐時,這種感覺更為明顯。實際上能吸引大批旅客的,不止是艾麗的玫瑰露,還有她那曼妙的身材、明艷的眼眸,旅店內可算是座無虛席。而且,食客們並不掩飾自己貪婪的目光,甚至還用各種下流話去調侃艾麗,不過,眼睜睜看著艾麗如蝴蝶般在飯桌中穿來穿去,就是沒有一個人伸出咸豬手。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堆塔鎮的上空,似乎籠罩著一種看不清、模不到的規則,約束著人們不敢肆意妄為。
從別人的閑聊中,還有自己主動去詢問,狄奧大致了解了一些有關堆塔鎮的歷史,瓦西里的勸告,得到了一個有力的證明。
馬薩爾多能成為堆塔鎮的無冕之王,只因為他擁有無法匹敵的力量,至少在這里,沒有人能與他對抗,而力量,就是制定規則的根本。所以瓦西里才會瞧不起克里斯平原上的貴族們,看起來他們似乎掌握了一切,可是,如果有一股外來的、強大無比的力量侵入,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打破、覆滅。
就在狄奧進餐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大雪,過了一個小時,雪花又變成了雨點,昭示著春天的臨近。
等到天色放晴,已經是下午三點了,狄奧緩步走出艾麗的旅店,他已經打听得差不多了,鎮子里有兩間典當行,口碑還算可以,把貨物抵押給典當行、換來的錢肯定遠低于貨物的實際價值,但好處是能一次換完,那些貨物里有廉價的珠寶、有衣物,還有小鏡子、粉盒等等女人用來化妝的雜物,他總不能挨個店鋪跑。
回到自己的旅店,和門口的店老板打了個招呼,緩步走上二樓,不過,在距離自己的房間還有七、八米時,狄奧突然站住了。
地板上有幾行凌亂的腳印,一直通往自己的房間!
一縷笑意浮上了狄奧的嘴角,有人想對付他,這沒什麼,但是,把如此明顯的腳印留在外面……就有些過分了,到底是設伏還是警告啊?太不專業了!
狄奧轉過身,徑直走上三樓,推開樓梯間的小窗,向外張望了片刻,見後街無人,身形輕輕縱起,象一條靈蛇般鑽出了窗戶。
腳尖輕輕在窗台上點了一下,狄奧的身體輕飄飄的飛了出去,接連掠過幾扇窗戶,狄奧突然向下一沉,右手曲成爪,扣住窗台,露出小半個頭,悄悄向里面張望著。
一、二、三、四、五,他的房間中一共有五個壯漢,此刻都圍在房門前,其中有兩個壯漢還舉著一張大網,隨時準備扔出去,另外的三個壯漢緊握著武器,象面壁一般對著房門發呆。
狄奧指尖一松,身形化作一道流星,筆直向地面墜落,在雙腳接觸地面的瞬間,他的膝蓋自然放松、彎曲,接著俯、探出左手,五根指頭深深陷入泥土中,化解了下沖的力道,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下一刻,狄奧直起身,輕輕撫去左手指尖上的泥土,緩步走向後院的馬廄。
旅店的馬夫縮著雙手,正靠在欄桿上酣睡,直到狄奧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才猛然驚覺。
「狄奧先生,您這是……」馬夫一邊揉眼楮一邊問道。
「我取點東西。」
「您先等下。」馬夫從腰間拽下鑰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狄奧的馬車前,打開了車廂上的鐵鎖,接著扯掉封條,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
狄奧拉開車門,隨手從里面拽出一只包裹,接著向那馬夫點了點頭。
那車夫取出一張新的封條,又從角落中抓起一支炭筆,陪著笑遞給狄奧,狄奧已經熟悉這套流程,飛快的在封條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著,狄奧轉頭瞥了自己的房間窗戶一眼,向角門走去,他要離開了。
狄奧並不會回避戰斗,只是,他更喜歡在掌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發動致命一擊!
讓自己始終處于巔峰狀態,這是不容易的,但狄奧可以做到,而且他還會利用種種因素,把自己的對手引向衰退期,或者設下圈套,讓對手無法釋放出真正的力量。
守在房間里,苦等著獵物落網,需要付出不小的精力,也許等一個小時不算問題,可等上七、八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鐵人也會感到疲憊,到時候,他再隨便想個辦法吸引對方的注意力,戰斗將在極短的時間內結束,狄奧有這個把握。
現在他要做的,是把包裹里的珠寶換成錢,然後找個地方養精蓄銳。
十分鐘後,狄奧已經走進了一間典當鋪,也許是剛剛下過雨夾雪的原因,典當鋪里一個人都沒有,在架著鐵柵欄的長桌後,一個老人和幾個伙計模樣的人正閑聊著什麼。
看到狄奧進門,那老人急忙站起來,露出微笑︰「年輕人,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狄奧走到長桌前,把手中的包裹放了上去︰「您看看,這些能典當多少?」
那老人慢慢的打開了包裹,他的視線似乎漫不經心的在狄奧身上掃了幾遍,片刻才把視線轉到了包裹里的珠寶上。
世界上有很多職業都需要見微知著的能力,也有太多的細節可以捕抓,做不到,只能混日子,做得到,便有機會成為行業的佼佼者。
狄奧笑了笑,其實他也有相同的習慣。
那老人隨手抓起一條項鏈,看了一眼,輕聲道︰「成色似乎不太好。」
「好的珠寶我也不會到這里典當了。」狄奧道。
「別瞧不起堆塔鎮。」那老人笑了起來︰「年輕人,剛來的吧?你還不了解這里,等你了解了,就不會這麼說了。」
「我為剛才的話抱歉。」狄奧聳了聳肩,他有些意外,看來在這里生活的人,還頗為自己是堆塔鎮的一員而自豪。
「沒什麼好道歉的,我可以理解。」那老人笑道︰「堆塔鎮很多年沒有修繕過了,街道又窄又髒,外來的冒險者們第一眼印象都不會好。」
說話間,那老人已經把包裹里的珠寶大致觀察了一遍,沉吟片刻,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十枚金幣?」狄奧松了口氣,這些金幣足夠他花費一段時間了。
「年輕人,玩笑不是這麼開的。」那老人一邊說一邊從櫃台里取出三枚亮閃閃的金幣,很珍惜的輕輕放在了長桌上。
「……」狄奧錯愕在那里,他記得很清楚,碧姬穿的那件狐皮襖,還值兩枚金幣呢,而他的包裹差不多有兩斤重了,就算珠寶的成色再不好,也不能這樣賤賣。
就在這時,典當鋪的人被人推開了,一個女人婀娜多姿的從外走了進來,狄奧認得對方,正是那小寡婦艾麗。
和馬薩爾多聊天時,和眾多食客周旋時,艾麗臉上總是帶著微笑,此刻卻面如寒霜,一句話不說,徑直走過來,把一張典當票據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接著又扔下了七、八枚金幣,也許是故意的,其中兩枚金幣翻滾著掉下櫃台,落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那老人卻不在意,俯極為認真的尋找著金幣,接著直起腰,把金幣沾上的灰塵擦干淨,小心翼翼的放在櫃台里,隨後又拿起典當票據,看了看,從櫃台中取出一只粉紅色的盒子,遞給艾麗。
艾麗冷哼一聲,一把搶過了盒子。
那老人卻把視線轉到了狄奧身上︰「年輕人,想好了嗎?」
「太少了吧?」狄奧眼中有幾絲不悅,雖然他沒什麼經濟頭腦,但也知道這個價格便宜得離譜。
艾麗看了看擺放在櫃台上的包裹,突然翹起小腳,不輕不重的在狄奧的腿上踢了一下,隨後轉身向外走去。
砰……門被艾麗重重的關上了,房梁上的灰塵撲簌簌落了下來。
狄奧心中有些詫異,這是什麼意思?**?或者是……
「五枚金幣,不能再多了。」那老人道。
狄奧慢慢把包裹綁好,在手中掂了掂,他有些想把包裹砸到對方的臉上,不過,除了一些必須圖窮匕見的場合,他始終是人畜無害的好孩子,何況這僅僅是一門生意,談不攏去找別人就好,犯不上鬧事。
見狄奧真的要走,那老人的笑容變得有些古怪了︰「年輕人,走出這扇門,你還是要回來的,除了我們這里,沒有誰敢收侯爵領商隊的失物。」
「您威脅我?」狄奧的笑容要比對方歡暢得多,雖然不清楚對方用什麼方法認出了珠寶的來源,但只要他想,他就能笑得出來,不論何時何地。
「不、不,這只是一個善意的勸告。」那老人急忙擺了擺手。
「謝了,可我不需要。」狄奧拎著包裹走出了典當鋪,正看到艾麗在街對面等著,見狄奧走出來,她先是和狄奧招了招手,接著向自己的旅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