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
南工分局二樓一間臨時審訊室,剛從羈押地點被帶過來的紀政忍受不了屋內的強光,抬手遮了下眼楮。這是個三十七八歲的男人,一張稜角分明的國字臉,算不上英俊,走路時腰身挺直,腳步沉穩厚重,他的額頭很高很寬,眼楮不大,看人時總是微微一聚,在眉間擰成一個小小的川字。
齊舒在男人堆里打滾縱橫十余年,眼光毒辣幾乎可以直指人心,可見到這個人,依然很容易從心底升上一種好感。
這個人,很奇怪!
看清房間里坐著的兩個人後,紀政沒有吃驚,也沒有多問,只是微笑著說︰「來根煙好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如同鐵器在堅硬的地面上劃過,在寂靜的房間里頗為刺耳。
穆澤臣點點頭,齊舒走過去遞了一根煙,隨著火機。紀政就著齊舒秀氣的小手點著了煙,猛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煙圈,贊道︰「還是黃金至尊夠勁,多謝了。」眼角的余光連看都沒看身邊的曼妙佳人一下,似乎黑裙下兩條玉石般晶瑩的長腿是擺設一般。
不能再讓紀政控制房間里的氛圍和談話的節奏了!齊舒嬌聲說︰「紀廠長,看你還是一副悠閑的樣子,我也放了心,希望你過幾日轉到第一監獄里,也能有這樣的好心情。」
紀政笑著說︰「我還沒認罪,檢方要是真有證據,也不用偷偷模模的把我羈押在分局這里了。」
「是嗎?」齊舒一臉玩味的表情,「你進來一個星期,想必到現在還不清楚,究竟身上背了多大的案子吧?」
穆澤臣揮揮手,齊舒心領神會的從桌上拿了一疊材料交給紀政,紀政只是隨手翻看了幾頁,從進門以來一直鎮定自若的國字臉看不到任何變化。要不是齊舒一直注視著他的眼楮,還真不容易察覺到那一剎那的劇烈收縮。
好一會,紀政終于放下紙,主動問出了這句話︰「這位是誰?」
從進屋開始,紀政一眼就看出這兩人並不是檢察院和公安局的人,所以他不急不躁,連對方是誰都不問,力求在接下來的談話里掌握主動權。不想人家根本沒興趣跟你兜圈子,直接把東西扔出來,只一下,就逼得他開始低頭。
公檢法那一套,齊舒很熟悉,紀政抓進來一周,沒有人通風報信,被檢方先恐嚇後誘供,肯定現在還不知道內幕,心中忐忑患得患失那是必然,在如此情況下還能強作鎮定,讓閱人無數的齊舒也起了幾分興趣。
「穆澤臣。」齊舒嬌媚綿軟的聲音讓紀政拿煙的手輕輕一顫,本來是極微小的動作,不料長長的煙灰頓時落了一身。他也不去擦拭,笑著重復了一句︰「明華穆澤臣?」
穆澤臣微笑著沒有回答,齊舒伸手在紀政的褲子上彈了幾下,拂去煙灰,嬌笑道︰「當然是明華啊,青州有幾個穆澤臣?」
煙灰落在大腿根部,齊舒柔若無骨的縴手恰到好處的從邊上滑過,似有意若無心,那種清純中帶點浪蕩的感覺,最能讓男人迷醉。被材料震散了心神的紀政卻硬是扛過這一下挑逗,心頭猛的一跳,卻鎮定自若的說︰「有勞了……」他在剛才的以勢壓人中失了先手,此刻自然要不動聲色的扳回一城。
齊舒出一陣清澈的笑聲,搖曳著腰身拿著材料回去坐下,雙腿交疊的姿勢,很讓人有扒開來一探裙底的沖動。穆澤臣見她這樣還沒攻破紀政的心理防線,心中卻是一笑,這個男人倒也沉的住氣。
「紀廠長,你是文化人,知道五十余萬的金額,僅按貪污受賄罪要判多少年嗎?」
紀政靜靜的說︰「這都是誣陷……」
齊舒搖著手里的材料,出嘩啦啦的聲音,柔聲道︰「紀廠長,你是聰明人,我也不怕跟你說的明白。別跟我說誣陷不誣陷的胡話,光就目前掌握的情況看,證據鏈已經基本完善,就算拿不到你的口供,檢方照樣可以提起公訴。你也是在青州混了多年的人物,有句話總听過吧‘大老爺是青州的君王’,有人鐵了心要整你,就憑你一句誣陷,能起什麼用?」
紀政沉吟一下,說︰「元大柱?就憑他也能請的動穆總?」
齊舒拍拍手,里面套間的房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出來,圓頭大耳,腦滿腸肥,正是青化廠現任廠長元大柱。
深知穆澤臣能量的紀政,對在這里見到元大柱並不感到驚訝,國字臉上浮現親切的笑容,道︰「元廠長,一周不見,您還是紅光滿面,是不是有什麼好處關照兄弟啊?」
元大柱見他已經是這樣的局面,還是這副欠揍的樣子,陰森的說︰「看來還是蠻大的火氣嘛,穆總,要不咱們過幾天再來?」
齊舒站起來,拉著元大柱坐下,嬌笑道︰「元廠長消消氣,紀廠長你先別沖動。誰是誰非,一會就能見分曉。」
元大柱冷笑道︰「紀廠長,半個月前在食客來三樓包間請客吃飯的人是你吧?那次你跟曉波商量了什麼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告訴你,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吉人自有天相,要不是何曉波偷偷找我揭,我還真沒想到,你平日里點頭哈腰一副孫子樣,背後卻往死里下黑手,真是有一套啊,啊?」
听到何曉波這個名字,饒是紀政從進門到現在如何言笑如常,也被這一下打擊的臉上木。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十幾年的好兄弟,同樣在青化廠備受排擠的何曉波,竟然會出賣他?
但他還是雲淡風輕的說︰「哦,原來是他,庶子不足與謀,倒是讓元廠長見笑了。」
听到這話,元大柱氣的幾乎吐血,指著他狠狠的說︰「好,好,好骨氣!」他話風一轉,先對穆澤臣笑了笑,轉過頭時臉上的肥肉已經擠在一起,讓人說不出的惡心︰「穆總也在,我也不怕給你說句明白話,哪怕你一毛錢沒拿,這次老子也能讓你蹲死二十年!」
元大柱在青化廠號稱美酒喝光,美食吃過,美女上光,人送雅號元三光,在私下廣為流傳,如紀政這等高層方能深知此人那見不得光的第四光︰不從者鏟光!
二十年!連過場都沒走的情況下元大柱如此信誓旦旦,便可知現在這恨透了紀政的三光廠長有如何手段,平時又是如何酷烈才在青化廠一手遮天!
正在氣氛劍拔弩張時,穆澤臣擺擺斷元大柱的話,齊舒走過來拉住元胖子的胳臂嬌聲道︰「元廠長咱們去里面,讓我給您沏壺茶,嘗嘗小妹的手藝。」
元大柱知道這個女人別看嫵媚入骨,自己是想也別想踫上一踫,但能近距離說說話調笑幾句也是好的,連忙說︰「好,好,齊小姐茶藝精湛,全青州誰不知道,老元今個有口福了。」
看著兩人關上門,穆澤臣站起來走到紀政面前,低頭俯視著他。
到剛剛為止,他都懶得和紀政說話,一切交給齊舒做主。要不是顧文遠非要讓那個女孩親口說出跟他,有多少簡單的法子解決問題?現在齊舒跟元胖子一白臉一黑臉,卻仍然不能讓紀政低頭,還得要自己來跟這樣的小人物磨嘴皮子,真是浪費時間!
別說有幾分養氣功夫,在顧時同身邊呆了十余年,見過了多少英雄豪杰?像紀政這樣自以為不凡的市井人物,永遠都是權勢的傀儡,上不了台面!
「紀廠長,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我掉頭就走,你跟元大柱的恩怨,你們自己解決。相信我,除了我現在青州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元大柱恨透了你,這二十年的苦窯是蹲定了。我穆澤臣說話算話,說二十年絕對就是二十年。而另一條路,就是由我擔保,你跟元廠長冰釋前嫌,大家各退一步。然後我撈你出來,但青化廠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紀廠長,你選那一條?」
紀政知道與虎謀皮不會有什麼好果子,但此時此刻他也實在想不到穆澤臣會看上自己什麼?苦笑道︰「我還有得選嗎?穆總不妨先開出條件听听看……」
穆澤臣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兩步後放緩了語氣︰「提出條件之前,我不妨幫你想一下拒絕的後果。你名譽掃地自不用提,前途什麼的更是不要再想。我听說你有個很漂亮的妻子,不知她是能等你二十年呢,還是在心灰意冷下投入別人的懷抱?尤其是你漂亮可愛的女兒,也不知能不能忍受被朋友看不起,被社會歧視的生活?還有那個出賣你的何曉波,難道你就看著他在外面逍遙快活?」
不得不說,穆澤臣的蠱惑力一點不比齊舒來的差,紀政沉默良久,開口說道︰「你說,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有決斷,有心計,如同一條毒蛇吐信,時刻環伺在旁,這種冷不防插人一刀卻仿佛無事,身陷囹圄四面楚歌卻鎮定自若的人物連穆澤臣也略微有點不自在。心里一瞬間就拿定主意,就算要撈此人出來,也不能給他任何一飛沖天的機會。
穆澤臣表情絲毫不變,笑道︰「其實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