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游書院唯有的一間大廳已經設作靈堂,堂中並未棺木,也未立牌匾,只見正中一桌豎有十余根白燭,只點上兩三對,已是明如白晝,左右牆上掛著幾幅已經寫好的挽聯。
「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風幾處游——」
「悲聲難挽流雲住,哭音相隨野鶴飛——」
「碧血染風采,青史留英明——」
蘇洛膝跪在地,一身白衣,長褂鋪地,一手持筆,一手緊緊捉住那顫顫發抖右手,緩慢的寫下每一個字,每一個筆畫,待激蕩波瀾的寫完最後一筆,蘇洛迫不及待的將挽聯掛上。
接著她又跪了下去,繼續寫著,大堂內只有她一個人,她就這樣靜靜的不厭其煩的做著同樣一件事情。
秋風伴雨敲窗,槐葉聲如千斛粥水沸騰,天陰如墨,往日皎潔的月光被層層烏雲所掩蓋。
蘇洛被這沉重的氣氛壓的透不過去,她恍恍惚惚的走到屋檐下,自聞惡喪,她便寢食俱廢,翠眉不理鴉鬢慵梳,整日昏昏沉沉,現如今已是面黃肌瘦,骨瘦如柴,一雙清眸腫如桃核,姿容再無往日玉骨姍姍。
忽一陣風迎面吹來過,雨滴迷目,耳中只聞呼呼的響,點點寒雨滲入心頭,絞痛而無法自抑制。
回顧他多變的容顏,唇邊的笑容如雲煙一去不復返,你走過來問我愛不愛,我常逃避你柔情的雙眼,轉過身凝望平靜的藍天不置可否,卻不知我蒼茫悵望,怎躲過這段孽,怎逃出你的怨。
你走過來淡淡一笑,繼續笑語和甜言,心和心咫尺天涯難到心里面
愛你也容易,只要不怕面對別離。
低憶往日片段,迷迷糊糊的向前走,輕涉水窪,步入雨中,沾濕足尖尋溫馨的往日,她性情愛閑靜,幽林遠澗,片石孤雲乃是所愛,過去易寒常伴她靜觀碧海青天,屹立高山蕩風望月。
萬籟俱寂,神清氣爽,兩人同悟皎月紅塵、人生攘攘、至至不休之理,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容貌,猶然歷歷,想到這里,腫紅的眼楮不知不覺再次潸然淚下,眼眶噙著淚水,心中悲慟,惟淒涼淚水排遣。
自古無不散的宴席,百年無有不折的鴛鳳,天人兩隔,萬古一心,久久不磨,你我不能同生同死,也算同心,我與你生前總是沒緣,故此生出枝枝節節,許多變故,如今百念俱灰讓我魂魄一路附著你去也罷。
廿余年往事如煙土,記舊日師生,恍見帶笑來問道,弋斷情絲千萬縷,何舍之?如今獨對秋風冷雨,奈至親一剎,去矣不歸,痛失至親摯愛,何堪天人兩隔永不見,心如刀割,何棄之?
想到傷心沉痛處,一股刺骨的悲酸襲來,蘇洛竟像個孩子一般跪在水窪中放聲痛哭起來。
蘇洛一邊哭著,一邊用虛弱無力的手輕拭淚水,她淒楚的哭泣聲
宛如人間悲歌,令人不忍卒听,雨打波心,帶來莫名的蕭瑟。
喃喃念叨︰」此生與江水同,與明月存,江水東流歸海永不回還,妾身事君之情亦永不改變!明月清輝來證我之恆心。水深則所載者重,情深則所傷人心烈,無限痛,向誰述,只落的死斷生絕,孽由自作,悔無可追!悲痛何解?默虔佛天,早攜仙眷而回,徒勞而已。」
雨水淅淅瀝瀝的落下,蘇洛虛弱的身體只感覺好累好累,身子向後一倒,濺出水花,仰面躺在地上,臉色如金紙,兩目緊閉,任雨水敲打在她臉容,眼角滾滾的淌出淚水,與雨水融合在一清,分不清淚和雨。
她的嘴唇輕輕嚅動,用虛弱到極點沙啞到極點的聲音念著挽歌︰
「乍回頭,銀河迢迢,玉蕭嗚咽,才記得相逢時節,年少聰慧,為先生所鐘愛,博通六藝,旁及諸子百家,俊才千古、驚人一鳴。誰曾料,翠袖余香猶似昨,輕輕別,咫尺河山雖遠,難及天人相隔,夢魂重接,自問飄蓬成往事,舊青衫,淚點都成血」
「嘆今生,冤和孽,君贈情根,深植心花,本祈世世生生休拋撇,不提那艱苦淒月墜花痕,恨茫茫,只落得個死斷生絕」。
「傷嗟,震雷不能細其音以協金石之和,日月不能私其耀以就曲照之惠,愚姐一直循循誘導,是何也?其所積者厚,化為百川,奔騰四海,潤澤萬民。高士秉其才兼濟天下,其本也。功名富貴皆為浮雲,乃憤世嫉俗,摒棄一切,落拓填胸,卻不料累你遭此橫禍,雖悲痛而不悔,汝怨念于姐,姐難述其因」
蘇洛的身子越來越虛弱,直到從她口中的一絲聲線被雨聲蓋過,依然見她嘴唇輕輕嚅動。
人的感情是深沉而復雜,人生是反復與蒼涼。
雨聲淅瀝,蘇洛那雙啟幕是深情的眼楮,慢慢的落幕,彎彎的眉毛脈脈含情,述說著浮華背後的純潔,曾經那雙明亮的眼楮,面對摯愛,不曾輕啟心扉,只是深深凝望,牽動著美麗塵世的夢與魂。
蘇洛用生命的最後,詮釋了來一趟世間人世,詮釋了生與死,愛與不愛,寂靜的夜色,並坐的身影,過去的一幕幕,已隨浮雲飄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蘇洛安靜的露出笑容,雨水拍打著她漸漸變得冰冷的身體,夜更深了,雨下的更大,沒有痛入骨髓,沒有肺腑難抑,沒有肝腸寸斷。
一道閃電霹靂,雷聲轟隆。
(心酸與悲痛是最難用文字來描繪,更是無法言語,記得我父親說過,爺爺的一個好友,因生活艱苦十六歲便不得不出國謀生,一日送來一份家書,爺爺看了頓時落淚,我想若要深有體會悲傷,杜普蕾的琴聲是最好的,知悲痛才能懂喜樂,五點了,小睡一會就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