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守仁東都謀劃的時候,王世充還在揚州籌劃。
四路大軍看起來很美,但是能增援東都的生力軍其實只有兩路。
虎牢自顧不暇,坐鎮正中,只能出奇兵援助,東都處于漩渦中心,輕易不敢出兵,有蕭守仁後才有底氣讓段達去襲擊回洛倉,可內訌嚴重,爭權奪利大有隱患。
四路大軍中能以生力軍支援的不過是薛世雄和王世充兩路。
王世充雖然最近深得楊廣的信任,馬屁拍的沒邊沒沿,可畢竟不過是郡守,薛世雄一直鎮守涿郡,卻是身為左御衛大將軍,這次五路兵馬的行軍總管卻是非他莫屬。
王世充在得到聖旨要攻打黎陽的時候,第一感覺不是欣喜,而是苦惱。
他還在江都,這還是他的根基之地,對于江都,他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
天下大亂,江山誰主?這個問題其實考慮的人並不多,畢竟在這世上,想當皇帝的人可能很多,但是真敢付諸行動的人絕對不多。更多的人不過是觀望,積累資本,只等到天下勢力劃分明朗後前去投靠,為日後升官進爵做準備王世充卻是最先付諸行動的一個人。
他也很能忍,他由一個自稱的雜種混到江都郡丞,再由江都郡丞升到江都郡守,其中的心酸辛苦常人難以想象,他熬了十數年才有今天的成就,可他畢竟成功了,得到了常人期冀的地位。
可就算是他極為得到楊廣的喜愛,卻也不過是江都郡守,若論官階。畢竟還是比衛府大將軍差了很多,但他控制的勢力已經不比薛世雄要差,他舍不得離開江都。他苦心孤詣了這麼多年,陷害了張衡,拉攏了江都附近各郡的華族,只盼爭奪天下地時候依據江都。進取中原。若論布局,他算是落子在金角之上!
可他沒有想到過,楊廣讓他出兵解洛陽之圍。
楊廣東征高句麗,楊玄感叛亂讓天下大亂,讓各種勢力加快了爭奪天下的步伐,可也打亂了王世充的全盤計劃,一個攻打黎陽的計劃讓他哭笑不得。
到東都,意味著他要放棄江都,他不想去。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是非常時期,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許下一個明天楊廣就死了,死了怎麼辦?天下亂成了一鍋粥怎麼辦?自己走了之後江都被人佔了怎麼辦?可要去東都,就意味著重頭來過,更何況如今薛世雄為首,東都有蕭守仁坐鎮,這兩人一擁重兵,一是奇謀詭計層出不窮,他沒有把握勝過這二人。「難道我一輩子都是為人臣的命?」王世充苦惱地自言自語。
王辯一直站在王世充身旁,見到王世充苦惱,小心翼翼的問。「義父,我們到底何時出兵?聖上那面已經派人來詢問了數次,孩兒只說還在招募兵士,準備輜重糧草。可這種推搪再一再二,說多了只怕聖上不滿!」
「我們淮南的子弟兵可否齊聚?」王世充嘆氣道。
王辯點頭道︰「義父,我們淮南精兵兩萬全數聚齊。現在咱們不造反,我倒建議全數帶到身邊。可若是以後要造反自立的話,倒可留下。」
王世充擺手道︰「造反萬萬不可,聖上這次征伐高句麗,驍果軍就有十幾萬,這些關中精兵,身強體壯,個個能以一當十。絲毫不差于我們的淮南軍。若是造反。我只怕損失慘重也不見得拿下東都。再說聖上現在雖然聲威不如以往,可大隋還有一幫死忠之士。我們若是殺了聖上取而代之,不言而喻,是與天下人為敵,實乃下下之策。」
他雖是稱呼聖上,可這不妨礙他想殺楊廣,對王世充而言,如果真有利益可圖,叫你爹都行,如果他叫了你爹,說不定轉身的時候就會捅你一刀。
「那玄應、玄恕都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兵。」王辯低聲道︰「義父,其余的人手也是齊備,能夠信任之人,基本都列在出兵之列。」王玄應和王玄恕都是王世充的兒子,都是驍勇善戰,王世充當會帶在身邊,不想留在江都。直覺中,他認為此去東都,回轉的可能性不大了。
「如此最好。」王世充又是嘆息一口氣,沉吟道︰「再拖只怕聖上有疑我之意,辯兒,今日就去找個道人選個黃道吉日,三天內務必出軍。」
王辯皺眉道︰「義父,出軍在即,裝神弄鬼恐怕軍士不喜。再說爭奪天下,靠我們地努力和拳頭,總是依賴旁人的預言,如何能夠成事?」
王世充微笑擺手道︰「我兒,很多事情你還不懂。這出兵佔卜用意有三,其一是讓叛軍誤以為我好裝神弄鬼,對我產生輕視之意,兵不厭詐,你切記之!」
王辨若有所悟,「原來如此,義父高見。」
王世充微笑道︰「不滿的兵士當然會有,可你要知道,芸芸眾生,愚昧者居多,我們選黃道吉日出軍,就有振奮士氣的作用。而這第三點嘛,就是聖上也是信此,我就想讓聖上派過來的使者看到我對陛下的忠心耿耿,然後借他之口轉講給陛下知道,這樣就算失敗,也非我之過!反正好處多多,你就速去準備吧。」
王辨恍然大悟,「義父高明,謀算深遠,孩兒佩服,這就去準備。」
他快步走出了王府,王世充坐在椅子上,听到義子的馬屁,卻沒有多少自滿的情緒。望著窗外,王世充眼中露出怨毒之色,喃喃道︰「若是到了東都,薛世雄和蕭守仁都是我的大敵,四路大軍攻打黎陽,想必黎陽就算有通天之能,只怕也要敗北。若是勝了黎陽後,誰來入主東都呢?薛世雄老邁,不足為懼。這個蕭守仁,應該怎麼對付才好?」
王世充選了黃道吉日出軍,一行浩浩蕩蕩,分前軍、中軍、後軍向北進發。他手下淮南軍有精兵兩萬,盡數坐鎮中軍,卻讓新招募的兵士去打頭陣。
王辨押運糧草輜重。有王玄應、王玄恕輔助,前軍卻是任命手下大將郭善才為游擊大將軍。他人在馬上,吩咐兵士日行三十里的速度進軍,不可急躁,避免被叛軍沖營,得不償失。
這些都是他圖謀天下地本錢,他不容有失。
可每日這種行軍速度,要到東都可要有些時日,王世充卻並不著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天高皇帝遠,一來一回的通傳消息,也要數日之功,東都嘛,總有能到的一天。按照他的打算,最好是薛世雄能和黎陽兩敗俱傷,然後他及時趕到,坐收漁翁之利最好。
蕭守仁地四路大軍考慮的周到,幾乎調動了大隋目前可用地精兵。但是他兵法雖好,還是少考慮人心,更是死于人心。
每次想到這里的時候,王世充都是馬上得意地笑。
大軍在途並非一日,這一日過了淮水,到了下邳郡的地域。前方不遠山脈連綿,就是龜山、君山一線。王世充見到遠山。又想起了蕭守仁,暗自皺眉。心道蕭守仁起起伏伏,每次都能再上一層,實在是個異數。
正沉吟地功夫,前方游弈使飛奔而來,急聲道︰「大人,報!前方有叛軍大軍出沒!」王世充心中微顫。「可探明是哪里的叛軍?」他行軍也重視軍情。這次帶著身家性命,不能不小心翼翼。
「是無上王盧明月的旗號!」游弈使回道。
王世充皺了下眉頭。揮手道︰「郭善才呢,可否交兵?」
游弈使搖頭道︰「郭江軍謹遵大人吩咐,按兵不動。」
王世充滿意的點頭,「再去探來,命郭善才不得我號令,絕不可主動攻擊,違令者重罰。」游弈使應了聲,快馬前去。王世充只是沉吟片刻,就已經下令,「安營扎寨!」
王世充在下邳郡安營扎寨抵抗盧明月的時候,段達正準備出兵去奪回興洛倉。段達出兵,並沒有王世充考慮地那麼多,不過越王卻是親自相送。高台上,越王親自祭過天地,高台下,群臣都是各懷心思。
蕭守仁人在角落,臉上幽漠淡遠地笑,祭拜天地這一套當然很老套,蕭守仁肯定不會采用。如果他有這時間,有這種精力的話,寧可多花費點時間去打探軍情。可不能否認地是,越王已經竭盡所能,他畢竟還是個十數歲地孩子而已。
他听言納諫遠勝楊廣,可相處幾日後,蕭守仁發現這尊貴的外表下,其實滿是惶惶。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楊侗在蕭守仁眼中不過還是個孩子。可這個孩子因為楊廣的失誤和自傲,卻要莫名的把諾大的江山擔負在自己的肩頭。
越王態度從容不迫,可蕭守仁卻敏感的察覺到他的身心疲憊。
越王對蕭守仁恭敬有加是因為楊義臣,他現在只要能用上的人,恨不得一股腦的用上,因為他實在沒有太多地選擇。他不想得罪皇甫無逸,他也不想得罪蕭守仁,他期待這兩個大將軍聯手坐鎮東都,期待所有的人感受到他的赤誠,進而變的忠君愛國,更期待這次擊退楊玄感後,能夠早日迎回楊廣,那時候他就可以卸下肩頭的千斤重擔。
出生帝王之家有時候是讓人羨慕的時候,可有時候,也有骨子里面地悲哀。
可他還是太年輕,處理關系雖然不差,很多事情卻太過一廂情願。
這兒有很多人被野心打敗了,蕭守仁卻是很清醒,楊廣猶在,楊玄感猶在,那麼一切都充滿了變數。可他明白,皇甫無逸顯然還不明白。他只覺得眼下蕭守仁威脅到他的勢力,卻不知道大隋的江山隨時可以崩潰,所以他授意段達搶蕭守仁的功勞。
他不想讓蕭守仁再擔擊敗黎陽之威名,他只以為擊敗黎陽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皇甫無逸等人雖然知道叛軍不少,可從骨子里面還是瞧不起叛軍,在他們眼中。黎陽叛軍無非還是饑賊盜米,他們一直不出兵,不過是覺得時機未到,現在蕭守仁來了,他們卻不能把這個功勞讓給蕭守仁。
東都城內歡騰一片,喜氣洋洋,鼓聲陣陣,很多貴族子弟都自告奮勇的加入到這場剿匪地戰役中。
很多人衣著華麗,鎧甲鮮明。騎著高頭大馬,全不覺得這是一次生死之戰,而不過是認為這是一次狩獵,或者不過是郊游。
此次戰役地行軍主管由光祿大夫段達擔任,此刻正走上高台,接受越王的賜酒,豪情勃發,不可一世。
蕭守仁遠遠望見,只盤算著他這次能否活著回來。他雖然還沒有和楊玄感正面交鋒過,可知道楊玄感絕對不是段達之流能夠抗衡。
他在越王面前說了太多攻克興洛倉地重要。卻唯獨沒有說黎陽早就今非昔比,他在等著別人來搶功,等著別人送死,結果不出意料。
段達身旁是虎賁郎將劉長恭,這次行軍的大將軍,劉長恭旁邊卻是那個曹郎將。蕭守仁現在已經知道他叫曹知秋,現在的曹知秋正在斜睨著蕭守仁。神情中有著說不出地挑釁和驕傲!
蕭守仁笑笑,心道你慢慢驕傲吧,只怕也驕傲不了幾天,這種人實在算不上他的對手,他目前的對手是皇甫無逸,中期的對手是楊玄感,如果繼續發展下去的話。對手還有很多。這個曹郎將實在排不上號。
鑼鼓喧天聲中,大軍終于啟程。
旌旗飄飄。鼓樂齊鳴,東都百姓也是群情振奮,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討伐黎陽的不是楊太僕?可楊太僕一來,東都轉瞬出擊黎陽,這只能說明楊太僕很有影響力,百姓如是想著,蕭守仁的名字還不被太多的人知曉。
「楊太僕來找,什麼時候都很歡迎。」蕭守仁吩咐下人準備清茶待客。
楊義臣卻擺手止住,「守仁,其實我才從越王那里前來,昨夜我和他談論良久,現在來卻是請守仁過去一敘。」
蕭守仁見到他面色的蒼白,皺眉道︰「楊太僕,你如此辛勞,對身子大為不妥。」楊義臣搖搖頭,輕聲道︰「習慣了。」
二人出了府邸,腳步輕輕,踏著晨曦的靜,楊義臣舉目遠望,突然道︰「守仁計策是好的,不過說的太早。其實……若是和我、越王說及聲,我們悄然行事,如今恐怕已經奪下了回洛倉。」
「楊太僕這麼說,難道覺得段達他們奪不下回洛倉嗎?」蕭守仁微笑道。
楊義臣也不轉頭,輕嘆聲,「守仁如何認為呢?」
「他們帶著精銳之師,楊玄感不見得擋得住。」蕭守仁還是笑。
楊義臣咳嗽起來,「驕兵必敗,段達為搶功勞,蔑視楊玄感,已經犯了兵家大忌。更何況黎陽早就今非昔比,兵強馬壯,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東都多半有楊玄感地奸細,段達大張旗鼓的出兵,看起來只怕別人不知。如今楊玄感對他們了若指掌,他們卻對黎陽一無所知,此次出兵,如同盲人騎瞎馬和別人去打仗,不要說勝敗,我想就算活著回來都不容易!」
「楊太僕既然知道這些,為何不勸他們收兵?」蕭守仁淡然問。
楊義臣臉上滿是落寞,「勸不了了,再說他們怎會听我勸說?守仁故意提出這個襲擊回洛倉的計謀,想必早就算準他們必定會搶功,而且注定兵敗,到時候段達、劉長恭等人都不見得活著回來,近三萬大軍多半也是轉瞬間土崩瓦解。此次出兵之人多半都是皇甫無逸的親信,如此一來,只怕損失慘重。這樣看來,皇甫無逸派人來殺守仁一人不過是小兒伎倆,貽笑大方。守仁能不動聲色就坑殺了三萬大軍,給與皇甫無逸重重一擊,這招借刀殺人足見高明!」
蕭守仁輕嘆聲,「好在你不是皇甫無逸。」
「我若是皇甫無逸呢?」楊義臣突然問道。
蕭守仁正色道︰「你若是皇甫無逸,我到不了東都!」
楊義臣輕輕點頭,「守仁說的極是,很多事情都是注定,改不了的。段達大敗,皇甫無逸急于挽回面子,想必要找替罪羊。可守仁在越王心目中地地位想必急劇上升,只要出兵勝上黎陽一場,威望轉瞬超越皇甫無逸,皇甫無逸看來遠非你的敵手。」
蕭守仁笑笑,「我從來沒有把他當作敵手。」
「守仁,你可知道你變了很多?」楊義臣突然道。
蕭守仁用手模模臉,「是變地滄桑了,還是變的英俊了?」
楊義臣望著遠方淡青的曙色,輕聲道︰「都不是,是變的狠心了許多。數萬兵士而無動于衷,冷酷無情之手段讓我也是為之嘆服!」
蕭守仁听到這話的時候只能沉默,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似乎確實是變了,以前他一直覺得這江山是李唐的,可是現在他不這麼想,主要是那晚上和穆羽的對話,他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所以他變了。
見到蕭守仁還是沉默,楊義臣止住腳步,終于扭頭望向了蕭守仁,眼眸如古井之水,波瀾不驚。他用很平靜地聲調說道︰「蕭大人,恭喜你,從今日起,亂世江山必有守仁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