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嘩然,舒展威大急道︰「大將軍,大事不好,回洛倉乃東都命脈,此倉一失,東都不足月余地口糧,如何能守?請蕭大將軍定奪!」
他單膝跪倒,滿是殷切的眼神,在他心目中,蕭守仁已是東都地救星,只盼他能想個法子。
舒展威跪倒,眾兵士跟著跪倒喝道︰「請蕭大將軍定奪,救助東都!」
接著兵士的就是百姓嘩啦啦的跪下,高喊道︰「請蕭大將軍救救東都!」
蕭守仁心道我不是神仙,如何能變出糧食來?知道這時要說些什麼,沉吟片刻才道︰「眼下當務之急就是衛護東都,奪回回洛倉……」
「請蕭將軍出兵奪回回洛倉。」舒展威大聲道。
百姓兵士跟著道︰「請蕭將軍出兵奪回回洛倉!」聲音鋪天蓋地,震撼東都。
蕭守仁苦笑道︰「其實今日我率領你等,已經不符朝廷的規矩,要想出兵,我只怕有心無力……」
突然有個百姓跳起來,正是茶的那個伙計,他一路追隨,這刻才冒出來。徑直沖過來跪倒道︰「蕭將軍,張小牛不過是市井之徒,家人被叛軍害命,知道叛軍入東都後百姓之苦!我知道張小牛人微言輕,更知道蕭將軍不能出兵,多半是因為奸臣當道。張小牛沒別的本事,只有一顆頭顱,一腔熱血。砍下來,十八年後還是漢子!今日敢說出這種話來,馬上死了也值得!蕭將軍,我願意追隨你左右抗匪,略盡微薄之力。現在我就去跪在內城前求越王讓蕭將軍領兵,要殺要剮,隨他去。」
他說完這句話後,豁然站起,就要轉身沖出人群,卻被蕭守仁一把拉住。
蕭守仁目光明亮,含淚道︰「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他只是平淡的一句話,張小牛听到,眼淚卻是刷的流下來,哽咽道︰「好,謝將軍!」百姓听到二人的對答,不由動容,靜寂片刻後,舒展威上前兩步施禮道︰「虎牙郎將舒展威願隨蕭大將軍請兵!」
「好!」蕭守仁用力一拍他的肩頭,沉聲喝道︰「都是漢子!」「虎賁郎將管出塵願隨蕭大將軍前往請兵。」又一兵將站出來沉聲喝道。
「折沖郎將韓震願隨!」
「雄武郎將沐良雄願隨!」
「東都崔家崔望松願隨……」
「東都高家高夢龍願隨……」
「龍鳳茶李貴願隨……」
一時間站出來的有將領、有兵士,有士族大家,更有尋常百姓,遠方的百姓也是高呼起來,「東都百姓願隨蕭將軍請兵!」
呼喝萬千,震撼天地,蕭守仁熱淚盈眶,高聲道︰「好,我們這就去請兵,然後把黎陽打他娘個落花流水!」
蕭守仁一人前行,東都百姓浩浩蕩蕩跟隨,匯成洪流向前行去,不可抵擋!
蕭守仁帶著眾人已經到了東城的宣仁門,這里城門緊閉,城頭上早就密麻麻的站滿了兵士,挽弓搭箭,嚴陣以待。
蕭守仁止住腳步,回手一揮,眾人戛然而止,鴉雀無聲。蕭守仁沉聲向城牆處的兵士喊道︰「右驍衛大將軍蕭守仁在此,不知今日衛守東城的是哪位郎將?」
劉長恭探出頭來,牆頭高叫道︰「蕭……將軍,你要做什麼?」
蕭守仁沉聲道︰「蕭守仁請見越王,商討出兵平匪一事。」
「那你身後那麼多人做什麼,要造反嗎?」劉長恭冷笑道。
眾百姓嘩然,痛罵狗賊,有地撿起土塊碎石向牆頭扔了過去,可城牆實在太高,何況還隔著護城河,又如何扔的到?但百姓的群情激憤不言而喻,劉長恭見狀更是不肯開城,高聲道︰「蕭守仁,你身為朝廷的右驍衛大將軍,卻帶著一幫人想要造反。實在辜負朝廷的器重,速速退卻,束手就擒,我可向越王說情,如果不然,只怕跟隨你造反之人無一人能夠活命。」
百姓更是憤怒,堅定了這小子該死的念頭,蕭守仁心中暗想。老子就希望你這麼說,這場請見也絕非你這小子能攔得住。你越是阻止,就越證明了百姓地論調,也就越讓百姓支持自己。世上總有這種人,只是一時斗氣,看著眼前的蠅頭小利,卻忘記了大局所在。
「劉郎將,我們並非造反!」解釋地不是蕭守仁,而是舒展威。舒展威就在蕭守仁的身側,皺著眉頭。大聲道︰「如今黎陽倉被佔,回洛倉被佔,方才有軍情稟告說回洛倉又被叛軍佔領!洛陽周圍已無糧倉可用,諾大東都何以生存,請問越王何以對之?兵荒馬亂之際,叛軍橫行。已經殺到東都城內,囂張氣焰令人發指,而東都二十多萬精兵按兵不動,任由黎陽叛軍橫行。請問皇甫將軍有何感想?今日黎陽叛軍來攻,已經輕易攻破外城,百姓受盡苦累。請問朝廷是何看法?今日黎陽眾匪輕易破了外城,燒殺擄掠,若非蕭將軍出來抗擊,早讓他得手而去,請問這時候皇甫將軍在哪里?今日……」
「夠了!舒展威,你想反嗎?你可知道,只憑今日之言。你就是砍頭之罪?」劉長恭怒喝道。他是虎賁郎將。舒展威是虎牙郎將,若論職位相若。可他守內城。又和皇甫無逸交好,朝中地地位比起舒展威自然要高上一些,兵敗洛口後,越王急需用人,只罰了劉長恭的俸祿,卻沒有免去他的職位,畢竟這種郎將地軍事才能,是尋常百姓和兵士不能替代。這時候听舒展威舊事重提,又說回洛倉一事,難免有被揭瘡疤的隱痛,不由惱羞成怒。
舒展威並不畏懼,上前一步道︰「舒展威並不想反,這里所有的百姓也不想反,舒展威怕死,可若是能以死換取越王地醒悟,舒展威雖怕死,可願死!」
他話語鏗鏘有力,斜陽一照,拖了長長的影子出來,悲壯淒涼。話音落地,舒展威已經緩步向東城的方向走過去,雖不快捷,但從未停頓。
蕭守仁見到舒展威長長的影子,心中微顫,抬頭望過去,心道原來已近黃昏。
這一天過地好快,眾人多半都是餓著肚子,可這時候,胸中一股憤懣不平之氣充斥,沒有誰會感覺到饑餓。心思轉念,蕭守仁快步上前,已經走到舒展威地身邊,微笑道︰「要請命,怎麼能忘記了我。」
他在城兵虎視眈眈下,卻如閑庭信步般,視生死于不顧,舒展威心下敬佩,沉聲道︰「蕭將軍,听你年少成名,展威本不信服,可經今日一事,展威就算去死,結識了你這種將軍,也是值得。」
蕭守仁沉聲道︰「越王雖是年少,卻是聰穎,明大是大非,我信他必定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要請命,算上我!」張小牛竄了過來,和蕭守仁並肩,見到蕭守仁望過來,不由退後一步,喏喏道︰「蕭將軍,我知道我不配……」
蕭守仁伸手挽住張小牛的手,微笑道︰「像你這種輕生重義地漢子,任誰都要仰頭視之,何來不配?!」
得蕭守仁一語評價,張小牛容光煥發,胸中驀然有了諾大的勇氣,並肩和蕭守仁一起,再無話語。或許這時候,什麼豪言壯語也比不上站起來、站出來要重要!
三人並肩而行,冒著被萬箭穿心的危險,全不畏懼。身後終于有了動靜,先是將領一個個站出來,然後是兵士,接著是商賈百姓,眾人地腳步不再急促迫切,而變得沉凝有力,宛若山岳。這時候的他們,眾志成城!邊,弓箭射程範圍之內,劉長恭城頭冷笑道︰「蕭守仁,你犯上作亂,聚眾造反,威脅東都的安危,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舉起手來,劉長恭大聲道︰「放箭!」
他手勢一落,東都百姓稍有慌亂,蕭守仁卻是動也不動,城頭卻沒有利箭射出。
劉長恭扭頭望過去,盯著身邊的弓箭手。惡狠狠道︰「你們做什麼,也想造反嗎?」
弓箭手喏喏道︰「劉郎將,下面是……自己人!」劉長恭可以硬下心腸,守城的兵士卻不能,因為他們的親人也在外城居住,這城外請命之人就有他們地親人,試問如何下得了手?再說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些守城兵士早就憤懣已久。其實也想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場,可偏偏踫到皇甫無逸這種只顧爭名奪利,卻是不思進取地主兒,早就心中不滿。蕭守仁等人為民請命,稍微有點良心地兵士都是不忍放箭。
嚓的一聲響,劉長恭已經拔出腰刀,怒聲道︰「我再說放箭,若有敢不從者,立斬。」他單刀舉起,寒光森然。牙縫中迸出兩個字來,「準備……放……」
「不能放箭。」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劉長恭霍然回頭,「大膽!是誰不讓我……」只是臉色陡然變的恭敬,還刀入鞘道︰「原來是盧大人!」
盧楚臉色凝重,「劉郎將,我有越王之令。請蕭……進城。」他伸手拿出一塊令牌,金光閃閃,劉長恭一見,慌忙跪倒。盧楚不理劉長恭。探身出了牆頭,大聲道︰「蕭將軍。」
「不知道盧大人何事吩咐?」蕭守仁恭敬道。
「越王請你入城,一人!」盧楚道︰「百姓退後。」
他說話向來簡單明了。百姓卻是不買賬,又是嘩然一片,張小牛擔心道︰「蕭將軍,絕不可以,他們只怕要害你。」
蕭守仁笑笑,伸手拍拍張小牛地肩頭,「事情總要解決。小牛。你莫要擔心。」轉身抱拳道︰「各位鄉親父老,越王召我入城。為防意外,還請你們退後一些,我在此謝過了。」
他深施一禮,眾兵將百姓都是還禮,紛紛道︰「蕭將軍小心……蕭將軍莫要去……」可眾人都是听從蕭守仁的吩咐,緩緩退後,又是有些不舍。蕭守仁回頭道︰「盧大人,不知道這樣可以了嗎?」
劉長恭一旁道︰「盧大人,還不穩妥。」盧楚沒有理會,擺手道︰「放下吊橋。」
吊橋緩慢下放,蕭守仁並不匆忙,等到落穩後這才踱過去。過了吊橋,回轉望過去,只見到眾人擁到吊橋前。劉長恭慌忙道︰「快扯起吊橋!」盧楚卻是擺手止住,眾人雖到吊橋前,卻沒有一人沖過,蕭守仁再次深施一禮,沉聲道︰「多謝鄉親父老!」
他緩步向城門的方向走過去,吊橋這才嘎吱嘎吱的拉起,蕭守仁走到城門前,不由再次轉身望了眼,橋那面地百姓呼啦啦的跪倒,高聲叫道︰「蕭將軍。」
他們沒有多余的話,可只是這蕭將軍三個字,已經表達了他們地心意。蕭守仁微笑含淚地擺擺手,身後的小門開啟,蕭守仁走了進去,小門關閉,護城河那面地百姓卻是無一人站起,黑壓壓的一片跪著,靜候蕭守仁再次出來!肅立兩邊,卻都是帶著敬意,心中稍安。盧楚早早的從城頭上走下來,只是說道︰「跟我來。」
蕭守仁點頭跟在他的身後,二人過東城進入紫微城,一路卻都是沉默無言。不過最少沒有劍拔弩張,讓蕭守仁心中稍微有底。到了龍光殿,群臣均在,可臉色都是凝重,楊義臣還是沒有出現。她自從帶蕭守仁到了東都後,就是很少露面,當然擺明地態度就是隨便蕭守仁自己去做事情,她不會阻撓,但也不會去幫。
越王高高在上,見到蕭守仁到來,才要起身,皇甫無逸已經冷笑道︰「蕭將軍好威風好煞氣,帶著百姓造反,可是要逼宮了嗎?」
越王楊侗听到這話,沒有起身,可臉上卻露出為難之意。
蕭守仁淡然道︰「百姓心中有桿秤,如今東都並非某個人可以一手遮天!朝廷如舟,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今日百姓並非要反,可若是讓別有用心之人逼反,我只怕東都二十萬精兵也是無根之木。無本之源!如今叛軍先下黎陽、後攻洛口、眼下又取了回洛倉,若我們還在這里討論百姓反或不反,只怕黎陽破城而入轉瞬之間。回洛倉已失,東都並無多少存糧,不知道皇甫將軍認為百姓能安穩幾日,東都的二十萬大軍何以為生?」「你……」皇甫無逸啞口無言。
越王卻是輕嘆一聲,「這次其實請蕭將軍來,就是商議出兵奪洛倉一事。蕭將軍方才在外城抵抗叛軍。實在是勞苦功高,這功勞我是記下了。蕭將軍說的不錯,回洛倉實乃東都命脈,絕不能失去,此事我們需要從長計議……」
他話音未落,殿外匆匆忙忙走進來元文都,臉色蒼白道︰「越王,有八百里加急軍情稟告!」
「何事?」越王膽顫心驚的問,現在他早就知道,只要有軍情。多半就是噩耗。
元文都慘然道︰「左御衛大將軍薛萬均本率燕地精兵三萬來伐黎陽,怎料在河間七里井被盜匪伏擊,全軍覆沒,薛將軍下落不明!」
龍光殿內瞬間死一般的沉寂,越王差點暈了過來,現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薛萬均、王世充地兩路兵馬。只以為這兩人一到,加上東都精兵,要破黎陽叛軍還是有很大的把握,是以段達損兵折將後。他才同意皇甫無逸地建議,想要保全家底,不敢再浪費東都的兵力。可他哪里想到過赫赫有名地薛萬均竟然被竇建德所敗。如今王世充還是遲遲沒有消息,這一刻,他死的心都有。
過了良久,群臣沒有一人發言,楊侗的目光終于落在蕭守仁地身上,沉聲問道︰「如今薛將軍被賊兵所敗,王郡丞的淮南軍一直未到。不知道蕭將軍有何退賊妙策?
蕭守仁皺眉良久。「東都適宜馬上出兵,今夜務必奪洛倉!不然東都被圍。後果堪憂。」
「什麼?」段達嚇了一跳,想起自己連夜行軍吃了敗仗,反對道︰「此計萬萬不可,那個……叛軍如今銳不可當,何況城外還有不少叛軍,這時候出兵無疑是去送死。」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由冒進到保守不過是一夜的功夫。
越王不看皇甫無逸,不理段達,輕聲道︰「不知道蕭將軍為何如此說法?」
蕭守仁正色道︰「攻糧倉容易,攻打城池困難。黎陽突然出兵去攻回洛倉,其實絕對有了全力攻打東都地念頭。他們攻佔回洛倉後,遲遲沒有推動兵力,一來是想休養生息,招兵買馬,二來是因為從滎陽到東都的一路,無論是虎牢、偃師抑或金墉城都沒有被攻克,冒然出兵,有這三座城池隋兵扼守要道,只怕糧草接濟不上。可更重要的一點是,黎陽想必也知道薛將軍和王郡丞的大兵動態,是以要分兵應對,不能全力攻打東都。如今薛將軍全軍覆沒,黎陽想必已經比我們先一步知曉消息,這才聲東擊西,明打東都,暗取回洛倉,賭我們暫時不會出兵,然後他們很快就要大軍前來援助。今夜出兵奪洛倉,約需三萬兵馬,可若是被黎陽派重兵把守後,我們想要奪取,只怕要比今夜花費數倍地力氣。只要再拖幾日,讓黎陽佔住了腳,到時候就算傾盡東都之兵也難以奪回。到時候二十萬精兵,數十萬百姓在此,不用黎陽攻打,只要一日無糧,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