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天色已晚,您該要回去休息了。這里有王太後和醫師們照看著,您要是還不走太後又該要怪罪奴婢們了。」一名侍女匍匐在殿堂的門口,圖特摩斯側過頭來看了看她,表情有些沉重,似乎有些心事。
「我再陪陪王子,等會就走,我想單獨和王子待會,你先下去吧,不要放其他人進來。」
圖特摩斯細細看著阿蒙霍特普稚氣未月兌的小臉,仿佛要讓孩子的模樣永遠印刻在他的腦海里一樣。他將阿蒙霍特普的小手緊緊地握住。阿蒙霍特普的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醫師們已經盡了全力,隨著蛇毒逐漸深入到孩子的五髒六腑,一切的努力也只是回天乏力了,醫師們把壞的結果告訴了圖特摩斯,王子在人間的時日已經不多,奧西里斯神可能隨時會將他召喚到永恆的世界。
圖特摩斯的唇動了動,聲音低沉而哀傷,他像是在和孩子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所有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他不能被這樣人生的大悲大痛所擊倒,記憶的片段像惡劣天氣下的海上巨浪,一波又一波拍岸的驚濤駭浪摧毀著他試圖堅強面對的意志,他是埃及的王,是神的兒子,是阿蒙神派去給凡間帶來希望、美好與次序的使者。生來即尊貴榮耀享盡富貴榮華,亦注定要嘗盡凡間的人們所不能想象的苦痛。
幼小的他從女王時期的忍辱負重到現在的帝王至尊,每一種苦痛的經歷,不論是來自身體的還是心靈的,對他來說僅僅只是小小的鞭撻,是建立不朽功勛通往永恆之界所必經的荊棘之路。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好累,好想在某個美好的時刻停下來休息,讓這趟人間之旅定格一下,就停留在那片刻的美好,但偏偏美好的事情往往轉瞬即逝,短暫得讓自己還來不及回味。痛徹心扉的記憶卻拓印在所有能夠觸及的地方,不斷閃現、不斷糾結、心如刀割。他是神的兒子,他是神,但也是人,在這凡間就是人!有時候好想卸下所有的重擔和痛苦任性一回,讓情感敵過責任和職責,但是不能,永遠都不能。
阿蒙神正低頭俯看著自己的兒子在人間的作為,用神的律法衡量他。凡間的人們正仰視著阿蒙神的兒子期盼著他能有所作為,用人的視角原則評量他的成就。他是神界與凡間的中保,有時他感覺自己更像是汪洋中的孤島,歷經的艱難與辛酸無人能體會,無人能理解。作為神來凡間體會人間的喜怒哀樂,或者作為人在凡間履行神的職責,都是多麼不可想象或是不可理喻的艱難旅程。
「阿蒙霍特普,我的孩子,是父王害了你……」圖特摩斯的聲音有些梗咽,強忍住淚水的雙眸頓時比兔子的眼楮還要紅。
「……是父王害了你……如果不是父王當初昏了頭一時沖動,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是有罪的……我有罪啊阿蒙神!……」圖特摩斯低下頭吻了吻阿蒙霍特普的小手,濕潤的滾燙的淚水沁濕了他們指尖的縫隙。「是我縱容了你母親的罪惡,我將要懲罰你的母親,你會怪罪我嗎?阿蒙霍特普……」
「……如果能看著你長大,如果你能繼承父王的王位,你就能理解父王的感受和處境……但神不給父王這樣的機會了,父王得到了懲罰……比不能獲得永生的死還要悲慘的懲罰……」圖特摩斯趴在阿蒙霍特普的身邊哭泣了起來,靜靜的幽暗殿堂里充滿他壓抑的嘶啞的低低啜泣聲,門口一個黑影默默地注視著殿堂里發生的一切,然後悄悄地離開……
……
王太後寢宮一側的神殿里,伊西斯跪倒在伊西斯女神的面前,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兒子如此頹敗如此沮喪如此悲傷的樣子,這樣的痛苦仿佛快要月兌離圖特摩斯的軀體刺穿她的心髒。
「伊西斯女神啊~這都是為了什麼啊!帶走我,帶走我這無用的老東西吧,讓阿蒙霍特普留下來,奧西里斯神!」
……
午夜的清風溫柔的撫慰著安靜的底比斯,伊西斯王太後扶著石柱看著兒子疲憊痛苦的背影在狹長的甬道中越走越遠,圖特摩斯不讓任何人跟著,他的身影是那麼的孤獨,形單影只。在他的身後,侍女們恭敬地匍匐在地上目送法老離開王太後的寢宮,侍女們的眼楮是紅紅的,悲傷像烏雲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間,如同今晚沒有月的夜一樣陰霾、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