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余下時間,來的四個人過得很充實,高老爺送來的一桌酒席,上的是「大四件」,十二道菜。
菜式和現代的粵菜不大一樣,但勝在原料天然,又精心烹調,甘鮮腴潤,特別是一味西施舌濃羹,吃得幾個人連連點頭。
北煒想這當領導就是好啊,這樣到明朝**的機會一般群眾哪里享受得到。正想著,高青的妻子高縴從廚下端了重新熱過的主菜上來,卻是滿滿一盤鴿蛋大小的肉丸,浸在淺淺的清湯里,柔脂晶瑩,上面灑了碧綠的蔥花。
文德嗣先拿起勺子,送了一個在口中,一咬下去,清鮮滿口,回味中還微微帶著花椒的麻辣。文總在本時空也是場面上廝混過的人物,雖不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吃飯的經驗卻是穿越眾里數一數二的。這一口卻吃不出是什麼東西做的,感覺上去即有雞肉的又有水產。問道:
「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水陸珍。」高縴輕聲說,「是用黃甲肉、大銀魚、雞肉、田雞、白蝦一起拌和了做的。老爺可喜歡?」
「好,真是好味道。」
「嗯嗯,的確不錯。」
「地主就是過得腐朽啊。」說這話的王工一臉羨慕,明顯屬于欲腐朽而不得的表情。
「做個丸子也這麼得瑟!」北煒撇了下嘴。
「這些菜里幾乎每個都放花椒,把本來很好的味道都有些破壞了。」文德嗣搖搖頭,似乎覺得可惜,「原料那麼新鮮,又是純天然的……」
「這好像是明代烹飪的習慣。東南亞香料出口貿易里,大明也是重要的市場。」
「這個轉口貿易可以做。」
正說著話,高縴又端來六個小碟,都是一些燻臘小食之類,用來助酒之物。過來燙酒,卻見隨酒席送來的一壇子金華酒動也未動,遲疑了一下問:
「老爺們不用酒?」
「不用酒。」因為怕喝酒誤事,他們在明朝時空是滴酒不沾的。
「老爺們即不願用酒,奴婢自己蒸的花露,點了水用可好?」
「花露,花露水?」大家一征。
「是,都是奴婢自己蒸得,眼下只有稻葉和紫蘇二種。老爺們若不嫌棄,請先嘗嘗。」
端出來一看原來就是用植物葉花蒸餾出來的香精油液體,明代的蒸餾酒工藝已經成熟,小型的蒸餾甑除了做燒酒,做花露也是一個重要的用途。
兌上清水飲用,的確別有一股清香雅致的味道。
蕭子山心里卻起了疑惑。這個高縴明明是佃戶的老婆,在高家又是做粗使的女僕,卻知道做花露,又懂做菜的食譜……他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個女人來,發現她進退之間,舉手投足都有一番風範,不象其夫那麼笨拙。
有心探查一下,便叫住她問道:「高嫂子,你在府里當過差吧?」
卻見高縴一抖,低聲道:「是,奴婢一直在高宅里……」
「不是吧,你在高宅是作粗作下人,怎麼知道這水陸珍的食譜?又從哪里學來的做花露呢?」
高縴愈加慌亂,支吾道:「都是……都是姐妹們教的……叫老爺見笑了……」
「你多大了?」
「奴婢三十歲。」
蕭子山看著她那張雖然已經變得黝黑卻依稀還能見到少女時的風韻的面孔,聯想到高露潔的相貌,再想到這對夫妻相差的年齡,心里已經明白了**分,不過此刻無需說破。
沉吟了一下,望了望廳外。並無其他人,高青大概在後院做活。便道:
「這些日子,高青經常去高老爺那里麼?」
「……」高縴猛得一驚,卻不言語。蕭子山知道沒錯:高老爺一定常向高青打听他們的消息。
「那閻管事也常來吧。」蕭子山只慢慢的問話。
「沒來過……只偶然……」
「到底是沒來過,還是偶然?!」
「是……偶然來過,只是熟人走動……」高縴硬著頭皮撒謊道。她在這一波逼問下已經張皇失措。蕭老爺的話暗示他什麼都知道,包括她過去的事情,這,這怎麼可能呢,正彷徨間,見蕭子山的面色漸漸拉了下來。心知不妙,撲通一聲跪倒在桌前:
「奴婢該死,不該欺瞞老爺的……」
北煒曾經是紅旗下的革命軍人,怎麼看得慣這樣的事情,剛要說話,被文德嗣拉住了。蕭子山的這番問話雖然突然,卻也是他們收攏人心計劃中的一部分。
「是來過不少次吧?怕我們住的院子,他也進去看過了。」
「沒有,沒有。」高縴嚇得臉色都變了。
「還和你們許諾了,說要是有一天我等回澳洲去了,便收你們回高家,可是麼?!」
高縴渾身哆嗦老爺們什麼都知道!她不由得暗暗怨恨自己的男人沒個主見。每次被閻管事連哄帶嚇就答應帶他去搜檢,雖然沒察看到什麼,但這可是背主的罪名!
「奴婢該死,都是奴婢男人不好……」高縴被蕭子山這番話嚇得伏地請罪,一五一十把他們不在期間閻管事來的事情、說的話都講了出來。
「奴才男人耳軟心活,不合誤听他人的混話,」高縴說著說著已帶了哭腔,「求老爺看在他年齡大了又有腿疾,饒了他的家法,奴婢願身受倍償的。」
大家听了和事先估計的也差不太多。見她為了丈夫苦苦哀告,也不由得內心惻然。不到舊社會真不知道新社會的甜啊。
蕭子山有意等了許久,方才故意長嘆一聲:
「高大嫂,你們全家自撥到我們名下,我等可有對不起你們之事?」
「折殺奴婢了。老爺們的仁厚,奴婢全家感恩不盡。」
「你家食用不足,我們給月米,孩子們大了沒花銷,又給了月錢。不求知恩圖報。只圖萬里涉波到這里落腳能有個安穩之地休憩。可不想給人縴毫畢見的。」
高縴也不答話,只邊抽泣邊連連磕頭。
「起來吧。」
「奴婢不敢,請老爺對奴婢重重用家法以肅家規。」
蕭子山想這女人還真是一套一套的,看來果然不是一般農民的妻子。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事情你和高青雖有錯,不過事前我們也沒定過規矩,就算不知者不罪。起來吧」
「謝老爺恩典。」高縴听出老爺的話已經轉了口氣,估計不會把他們趕走了。挨一頓扳子她是不怕的,就惹火了老爺怕被趕走,即使高老爺願意收留,以後也不會有他們的好日子過。
「以後的事情,你可明白?」
「是,奴婢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是小門小戶的出身,見事明理比高青強得多。日後要好好的教他,知道進退!」
「奴婢知道,知道。」高縴連連點頭。
「只要用心辦事,忠心事主,不管我們日後是不是回澳洲,都不會讓你們沒個結果。好自為之。」
「奴婢謝……」高縴又要跪下來謝恩,蕭子山阻住了地主老爺的威風還是在大家面前少擺為好,「去把高弟叫來。」
待到高縴出去了,蕭子山方轉過頭來,對大家說:「我的演技如何?」他急于扭轉這廳上的氣氛。他可不想給人留下作威作福的印象,演技,對,只是演技而已。
文德嗣張大了嘴:「子山你祖上真是貧農?」
「當然是。」
「你簡直是金馬影帝啊。」王工也贊嘆起來。
「把人家女的嚇得。過了吧。」北煒有點不忍心了。
「是過了,不過要恩威並重,這點程度是起碼的。」蕭子山點點頭,「我們四周都是眼楮。不扭轉這樣的局面以後開展不了工作。」
文德嗣說:「過去給他們好處是‘恩’,現在是顯示‘威’的時候。」
「是的,」蕭子山解釋著,他們既然現在還不能把這些「眼楮」挖掉,就只能把「眼楮」扭轉過來。
「這樣就行了嗎?」
「只是開始吧。忠心這種東西,光憑幾句話是建立不起來的,收小弟很難啊。」
獲得忠誠,第一是有力量沒人會忠于一個軟弱的個人或者組織;第二是要有利益,有了利益才會有奮發的動力。過去他們已經給了利益,下面就得表現自己的力量。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我看穿越前輩們都很容易,幾句話小弟們就倒頭就拜了。」
「俺們沒王八氣吧?」
「你有好了,我可不想要……」
飯桌上的氣氛又活躍起來,蕭子山暗暗舒了口氣,其實這次談話他也沒有很大的把握,不過他利用了女人對往事的害怕心理。
說了片刻話,高弟來了,他人雖小卻很機靈,見母親眼楮紅紅的心知有事,趕緊帶了賬本過來參見。
文德嗣隨意問了問家中情況,又看了賬本這賬本不過是流水賬而已,宅子里的出入又簡單,用不了多久就看得明白,便又夸獎幾句,見他不安之色漸漸消退,才問:
「最近高家的人常來嗎?」
「常來!」男孩子倒毫不隱諱,用力點點頭,「那個閻小帽經常來,每次都找爹嘀嘀咕咕的。」
「閻小帽?」文德嗣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閻管事他是經常戴一頂**一統小帽。
「都說些什麼?」
高弟略一遲疑,蕭子山道:「你盡管說就是。」
「好像那閻小帽總是打听老爺們的消息,」高弟說,「不過爹不許我在身邊听他們說話。」
「高家的人對你好麼?」
「好?」高弟對這個問題不大明白,「不知道好不好,我……沒當過高家的差使,賬房里幾個先生待我還好,還有幾個孩子,我們常一起玩。」
「都是高家的奴僕麼?」
「是,有家生子,也有我這樣的。」
「那些孩子們里有和你特別好的人沒有?」
「有好些呢,小李、小錢、王家哥倆……」
「好,一會你到書房來,開個名冊。」文德嗣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