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年景不好,但是隨著閩粵海上巨渠的鄭芝龍的就撫江口外依然有海盜活動,廣州的局勢緩和多了.年末歲尾,作為東南第一大都市的廣州又熱鬧起來。
廣東向來土和氣暖,雖然此時中國正處小冰河期,連雷州都曾經下過雪,然而寒冷在這五嶺之南並非常態。寒潮一過,地氣便接著回暖了,大地已經是鮮花繁茂的早春景象。上自豪門大戶,下至小康之家,今年的新年仍然在歡樂中度過。除夕開始,滿城鞭炮不斷,到元旦五更時更加稠密。
然而去年福建連歲饑荒,廣東也受了不小的影響,外來的逃荒災民和本地饑民,集在幾個設有施粥廠的寺廟附近的荒地上,每日討飯的饑民絡繹街巷,啼饑之聲不絕于耳。幸而天氣溫和,尚無凍死之骨,但是天氣溫暖,赤貧人口集中的地方各種疫病便同樣成了索命繩,每天各處都有保甲抬去城外化人場的。但是這情況並非今年所獨有,大家習以為常,所以並不妨礙本城的繁華,更不妨礙大官、鄉宦和有錢人家的新正歡情。
過了新正,就是一年一度的燈市。承宣街直到大南門約模三四里長,沿路幾條街全是燈市。照例燈市從每年從正月初十四日開始,到十六日結束,白天是市場,晚上看燈。在燈市場上,會集著各地商人,乘機叫賣著各種商品。白天黑夜,無時不刻的人流叫叫嚷嚷,呼呼喚喚,像鍋滾似的。附近的許多街道和小巷在燈市期間都隨著熱鬧起來晚上,一家家的店鋪門前都懸著各式各樣的燈彩,有燒珠料的、彈墨絲的、五色紗的、明角的、紙的、麥桔的和通草的。甚至還有極其稀罕的西洋玻璃燈和澳洲軟片燈,這種澳洲軟片燈是從去年才出現在市場上的,材質微微透明地輕軟,色彩鮮艷奪目,成了本地達官富商的新寵。
特別珍貴的燈都懸在街邊的彩樓上,供人遠遠的觀瞻。這些街邊的彩樓是南北相向,朱門繡戶棟雕梁。樓上有簾幕的多是本地的大官宦和縉紳眷屬,每座彩樓的租價,一夜就得好幾十兩銀子。
彩燈通宵不滅,以整夜的賞燈,放煙火。煙火也是花樣繁多,令人驚嘆不止。各種樂隊種雜耍,通宵演奏。另外,這兒那兒,舞龍隊,舞獅子的晚到曉,通宵男女擁擠,人山人海。
正月十四日是燈市進入潮的第二天。這天上午,有一個相貌不俗,已近老境的中年人,生著疏疏朗朗的三絡胡須,穿一件半舊的圓領綢袍戴著方巾,眉宇間含著幾分郁神氣,騎著一匹驢子,由西城來到東城,進了惠福街紫珍的大門前下了驢子,開了腳錢慢慢地往里走去。
這位商賈樣的中年人,本名沈範自十二歲起便在廣州有名的珠寶行學徒,兢兢業業二十余年熬到了大掌櫃。在這個行當里干了一輩子年剛剛辭了東家,回鄉下置點田地年過半百也該是享點天倫之樂了的時候了。豈料天有不測風雲,膝下唯一的愛孫不知得了什麼病,傾盡積蓄遍請名醫得來的也只是一句:寒入骨,無藥可救。
這對沈老掌櫃來說,不啻于晴天靂。他在子嗣上甚是艱難,膝下只有一子,早已故去,這個孫子是他的全部寄托和希望,現在卻命懸一線。簡直令他萬念俱灰。
而也不知怎得,孫子得病的消息,居然給孫可成孫掌櫃知道了。孫掌櫃因為鏢局的生意關系,和珠寶玩器這行頗為熟悉。,一個自稱郭逸的年輕人便經過他的介紹出現在他面前,聲稱可救愛孫的性命,條件是要他在預備籌建的紫珍出任大掌櫃。對于一個素有聲名的沈範而言,另投門庭可謂是犯了行內的大忌,但他本已退休不干,與原東家沒了瓜葛,再出山另謀高就最多也就是同道背後有些物議而已。這個年輕人雖然看似樣貌古怪,但相貌不俗,舉止得體,應當不是什麼雞鳴狗盜之徒。雖然心里有些奇怪,但還是當時就應承下來。畢竟相比較孫兒的性命,自己這點虛名又算得了什麼?于是便抱著死馬當活馬的心情,任由郭逸對孫兒用藥。然而奇跡確實生了,連續幾天按照郭逸給的方法以清水吞服一些神秘的白色藥丸後,孫兒的病情竟明顯好轉。驚喜交加的他再請大夫來為孫子把脈後,竟被告知已無大礙,只需靜養便可。按約定,燈市一落,沈範便以履約,正式投到紫珍的門下。
可這紫珍也是古怪。沈老掌櫃在同業那里打听到些消息。說這家鋪子開張還不到一個月。似乎專做宅門地買賣。店鋪門禁森嚴。大家對其中地關節都不甚了了。有同業勸他。這家店地東家和高家關系頗深。怕不是什麼正經地來路。鬧不好是哪家海上好漢地地後台也未可知。
這麼一。倒讓這沈掌櫃心里犯了嘀咕。但是轉念想到孫可成這個人向來以老成可靠著稱。他總不會胡亂介紹東家給他。便決定先到起威鏢局看看順便模模新東家地底。
孫可成倒也毫不忌諱。一五一十把郭逸地來路都說了。無非是澳洲海商。手中有些奇貨。想到大明來謀展賺錢之類。至于有哪些奇貨。沈範不問也知道:高家地鋪子里賣出來地各種澳洲奇貨大概就是這郭逸手中出來地。這倒還真是出乎他地意料。原先只以為他是外省地有錢人。想到廣州這塊風水寶地來賺一票。原來手里還真是有些好東西。沈掌櫃知道所謂地澳洲貨不但倍極精巧。而且外人幾乎不能仿制
他原先地東家曾把他請回去一起研究過市面上地各種澳洲奇貨。珠寶行里地能工巧匠們都說。如果只是模仿外觀和結構。倒也能作得差不離。就是其中地一些材質無法知曉。
沈範本來對出任紫珍掌櫃地事情就是無可無不可。知道他們是澳洲貨物地流出地。做了一輩子奇珍異寶地他好奇心
出任掌櫃地事情就此定了下來。這些天正忙著戶中拜訪。初步建立起紫珍地業務關系。
門前的二個小伙計,見掌櫃的來了,忙丟了掃帚,過來迎接手攙扶。
「東主在麼?」
「在後面的賬房里和起威的孫掌櫃談事。」內中一個小伙計恭恭敬敬的回答著。這是郭東家的家生子高弟,人很伶俐。沈範知道高弟一家都在府里當差,是所謂貼肉的家人,雖然只是個小伙計,私下里很受郭東家的重用,和起威鏢局的聯絡也是他一手在跑。
實際上高弟眼下還不止受重用這麼簡單。沈範做夢也沒想到個還象小孩子一樣的少年,如今卻是郭逸的主要耳目之一。
在文德嗣離開那段時間里,除了在鏢局練武,每天照例搜集各種貨物的行情之外,還不斷的通過以往在高家游玩時結識的小集高舉家的材料。他頗有心計,知道文掌櫃和高家是貌合神離,互有防備。後來蕭掌櫃來了,看了他搜集的材料。這位蕭掌櫃笑而不語,不置可否,但是賞了他銀子讓他高興了好幾天,不是為銀子而是自己的工作被認可了。
蕭掌櫃走了之後,來了郭掌櫃高青和高縴對澳洲海商頻繁的換人很是不解,也有些不適應,但是高第卻多少有些明白,文掌櫃、這澳洲人不是一個二個是一伙人,文掌櫃蕭掌櫃只不過是里面的頭目而已。他們家並非誰家的奴僕是澳洲人的爪牙。
為此,他最愈積極了郭逸的指示下,高弟除了當伙計學習著怎麼承應鋪子里活計之外天還繼續著情報活動。他現在已經從原先兒時玩伴中展了三四個手下,每人每個月能從他這里得到二百文錢這錢是從以前文德嗣規定的每月給他一兩銀子的活動經費里開銷。郭逸認為一個情報頭子不僅要善于搜集情報,還得有良好的管理能力,包括對手下人員、財務的管理。所以並不給高弟更多的費用。
事實證明,過年才十五的高弟對些事情還是頗有天賦的,現在不僅高家的舉動郭逸一清二楚,濠畔街、乃至廣州城里的街聞巷議,郭逸都能及時的知道。
逸的下一個目標,是在廣東全省建立起初級的情報和貿易網絡,眼下是依靠起威鏢局。在他的策劃下和財力支援下,孫掌櫃擴大了起威鏢局的外櫃規模,在全省主要水陸碼頭、交道要道和商品集散地都安置了各種產業,收購田莊、開設客棧,車行。孫可成是即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現在農村凋敝殘破,自己的徒子徒孫、同鄉親誼在鄉下混不下去了投奔他的人很多,郭掌櫃的要他大辦外櫃正好解決了這些人的吃飯問題,憂得是他從沒見過人這麼做買賣。第一家字號都不知道能不能賺錢,第二、第三家就接二連三的開出來,而且這勢頭,怕是全廣東都要布上字號,花出去的錢讓他心驚肉跳僅僅對雷州的布局,前後就花去了一千兩銀子,郭掌櫃還再三吩咐:多買土地田莊和榨坊,能買多少買多少這麼折騰,就是文掌櫃家有金山銀山都不夠使啊。
他心里犯嘀咕經好幾天了,新年一過便急著來和郭逸商量,是不是把擴張的步子收小一些
沈範走前院和正廳,穿過一道由鏢師把守的月洞門。內里是個清新雅潔的小院,院里有三間正房,便是紫珍的賬房了。長窗都開著,只見郭東主和孫掌櫃正在其中說話,孫可成滿面憂愁,確又連連點頭。沈範是二十多年的伙計當過來的人物,當下放緩了腳步,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郭東主看到他來,忙起來招呼他,孫掌櫃見他回來,也起身告辭走了。
沈範將這幾天拜訪客戶和同業的狀況一一向他作了匯報。照理說這樣的業務問題是不需要匯報東主的,但是紫珍和別家店大有不同,一是沈範到現在也不知道本店到底準備銷售些什麼東西。他唯一能做得就是拿著店里的名帖和折子四處去拜訪城里的大戶。
「東主,這是我去拜訪起折的名錄。」沈範從袖子里取出一個折子遞給郭逸。郭逸現在已經完全成了明代人的打扮,連髻都留了起來。
隨開折子,梅紅紙上,一欄一欄的用端正的小楷寫著許多名字,旁邊還有小字的注解,什麼百鮮樓的東主、總督衙門的幕僚、陳記糧棧的掌櫃、公興典的東家、番禺的趙進士、南海的馬鄉宦……非富即貴,再不就是某豪門的大管家,某大官的姨太太之類的人物。草草一看,總有十家之多。
「這麼多?」郭逸有些吃驚,因為沈範和他說過,他預備去投帖起折子的人家,大多是這城里數一數二的大戶。每年花在珠寶玩器上的錢,少得幾萬,多得十幾萬,幾十萬。
「回東主,這還都是最大的大戶,還有些稍小些的沒去拜訪。」這邊高露潔送來茶和手巾。沈範取下帽子,擦了下額頭上的細汗,「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只是有一件事得討東家的示下。」
「說吧。」
「東家的銷得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玩器,同時做這許多大戶,本錢上周轉有沒有問題?」
紫珍既然做得宅門的生意。就要按宅門生意的做法。按規矩,這種大戶人家選購珠寶飾是不付現款的,只在珠寶行里起個折子,看中什麼,在折子上登記蓋戳就可取貨了。結賬則是在每年的端午、中秋和除夕三節。
這麼一來,對店鋪的本錢要求就非常高,珠寶玩器不比他物,動輒成千上萬的銀子,即使有很大的本錢,也很難同時做如此多的客戶。沈範怕這海外之人不深諳其中的關鍵,一味貪多求大,將來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