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只狐狸……」女子迷離的眼神看著雲淡,話語中一片哀婉。
雲淡乍然驚醒。
又是這個夢,夢中又見到了這女子。
耳邊似乎繼續縈繞著女子未完的話語︰「你……還會愛我嗎?」
他很想對女子說什麼,但是夢已經醒了,他沒辦法再對女子說任何話。
想起夢境他悵然若失。
第一次夢見這女子,大約在五、六年前了。
那時雲淡剛剛畢業工作。就在那一年回老家過年的時候,心急的父母提起了他的終身大事,並自作主張地替他約了一家朋友的女兒,讓他第二天去見面,就此導演了一出相親的劇幕。
對于父母的心思,雲淡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听之任之。這種事,他不會違背老人家的意思,但他也僅僅只會是去應個景兒,讓老人家心里舒暢一下。他自己的心中,對這種事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會讓任何人左右他的想法。
他從沒有戀愛過。
甚至,當他身邊所有人在忙著戀愛,忙著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時候,他壓根兒就完全沒想過這件事。
有時候他也很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和別人不一樣,自己是不是有什麼不正常。可是他確確實實提不起任何興致去做這件事。
他並不是變態。這一點他自己很清楚。
他一樣愛和漂亮的女孩打交道,他一樣愛在網上撩妹妹,但他從沒興起去和誰戀愛的念頭。
——那些女子,是別人的,不是我的。
他的心中,總是會時常出現這樣的想法。
在潛意識里,他總覺得,戀愛對于自己是一件很遙遠很遙遠的事……遙遠的甚至是遠離了自己的這一生。
「戀愛的對象……應該有那種前世今生、眾里尋她千百度的感覺吧……我什麼時候會戀愛呢?屬于我的女子,又在哪兒呢?」這是當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最後想到的。隨後,迷迷糊糊中他睡過去了。
就在這一夜,他第一次有了關于那女子的夢,這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和那女子說過一句話的夢。
在夢中,他身處一座巍峨的關隘之上。
哦,他不是站在高高的關牆上。他是凌空虛立,在關隘的上方俯瞰著一切。這種凌空的感覺他不可能有過親身的經歷,但他偏偏覺得這種感覺是那麼地熟悉。
亙古以來的一份熟悉。
那一刻,凌空虛立的他,覺得自己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
是一尊正帶著慈悲,嘆息眾生的神。
因為關隘的前方,正進行著一場千萬人的血戰。
關隘城門的上方,古樸的三個大字,應該是這關隘的名稱。只是那三個字,太古老太古老,彎彎曲曲讓雲淡看著眼暈,他完全不認識。
刀光劍影中,瘋狂的吶喊聲、淒厲的慘叫聲,漫天的殘肢斷臂飛舞,暗褐或者鮮紅的血液在地上不斷流淌、在空中不斷飛濺著。殘酷、血腥、一切的慘不忍睹那麼地讓人心驚、讓人震撼。
雲淡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他腿腳發軟,胸口堵氣,他惡心、反胃,他閉上眼,蜷縮成一團……
可是,半空中的他偏偏冷冷地望著關前的殺戮戰場,身形依舊挺立如松。
到底,這凌空虛立、高高在上的神,是不是自己?雲淡有些恍惚了。
而就在這時,他听到了一聲柔弱的驚呼。
「小雲!」
在萬千人正在瘋狂殺戮的戰場中,在交織著刀劍相擊、吶喊慘叫的戰場中,那一聲柔弱的驚呼,雲淡卻听到了。不僅听到了,他還一眼就望見了那發出驚呼的人——那個女子!
女子,正站在關牆之上,怔怔地遙望著半空中的雲淡,滿臉的不可置信。
「是你嗎?」她喃喃地問了一句。
那一刻,萬千人中,雲淡的眼中,只有了那女子。
那一刻,雲淡豁然明白了,自己所以來到這里,是因為那女子,因為她在這里。
那一刻,雲淡終于有了前世今生的那一種感覺。
望著女子,雖然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他仍然從心底現出了微笑在臉上︰「是我!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的聲音說得並不大,可是他知道女子听到了,因為他看到了女子的神色陡然多了一份欣慰……
夢驚醒,雲淡驟然坐起,那夢境,太真實了,真實地就象雲淡自己剛才親身的經歷。
現在的他,完全不知所措。
突然就從血腥殘酷的戰場到了安寧靜怡的家,反差實在太大。
沒有了刀光劍影,沒有了血流成河,沒有了生死搏殺你死我活……
也沒有了那女子。
雲淡半晌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床上,他呆呆地回味了半個多小時,才總算重新確定了夢中的那一份前世今生……
——「我終于找到你了!」
「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出來?我要找的人就是她嗎?」雲淡默默地問著自己。
他回答不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從此會多出一份思戀。
為那一個在兩軍廝殺的時候仍然高踞關牆之上不肯離去的女子。
為那不知道身處于什麼年代,什麼地方,自己連她相貌都沒有看清的女子。
第二天,按著父母的意思,雲淡出門相親。但他沒有去約定的地方。他直接去了車站,買票上車,回到了他工作的城市。
他對父母的解釋,是單位有了緊急任務。他的工作性質特殊,父母也無法說什麼,只有無奈地替他惋惜,惋惜他錯過了一份緣。
可是,做父母的不知道,雲淡的心中,已經有了真正的緣。
前世今生的緣!
那天之後,在雲淡的生命之中,夢境不斷地重復上演。每過一段時間,他就必然會再次在夢境中,見到那女子。
但是,再也沒有第一次的夢境那樣讓人震撼的背景了。其後的每一次夢境,都很短,都是千篇一律,夢中只有他和女子兩人。
夢中的女子,永遠那麼哀婉地說著同樣一句話。
從那第一次到如今,已經五、六年過去了。
每一次在夢中,當女子說出那一句哀婉的話時,雲淡就醒了。每一次女子都沒來得及問出她想問的那句話,可是雲淡很清楚地知道,她接下來會問什麼,所以在雲淡醒來之後,他的耳邊,總會繼續著女子的話語聲︰「你還會愛我嗎?」
他沒有一次能夠來得及回答。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夢見這女子了。每一次夢中見到這女子,都在不同的地方。有時是在高聳入雲的山之巔,有時是在一望無際的海之濱;有時在深山,四周叢林密布,有時在孤島,遠方天水一色。
甚至有一次,是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密室中。那密室,讓雲淡感覺,就象一座墳。
也許就是一座墳。因為在他倆的旁邊,真的有一具男子的死尸。死尸容貌漂亮地讓人覺得邪異,透露出一股妖冶。端坐在高台之上,那面上的表情,不自覺地顯露出一份王者的霸氣!
狐狸!女子說她是一只狐狸!
可是她明明看起來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一個比任何女人都更有女人味道的女人。
夢中的女子婀娜生姿。她的打扮,在夢中從來沒有變過。穿著鵝黃的衣衫,頭上梳著古裝的雙髻,插著一只閃閃的釵,腰間系著一串彩繩,繩的尾端穿著一枚五彩瑰麗的晶瑩石子。所有的一切,雲淡全都看得很清楚,卻唯有面容朦朦朧朧似真還幻。當她走近雲淡時,踏著搖曳的步子,輕輕盈盈地象一個舞者,但是雲淡與她之間的距離,卻永遠地橫亙在那兒,始終也縮減不了。
每次雲淡夢到她以後都很想流淚,說不出的感傷。淒迷的夢境令他沉緬其中,他很想看清女子的容貌,希望她能離自己近一些,更近一些……
但是他始終沒有能夠有機會看清。
窗外,天亮了。
雲淡從床上下地,走向窗邊。
「太陽快出來了吧!」他推開窗望向天邊的時候,這樣想著。
一眼望去,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今天,應該是一個艷陽天……
「我會愛你!永遠!」對著天邊,他輕聲說了一句。
在夢中,他從來都來不及回答女子,來不及告訴女子,無論她是人,還是狐,他會一直愛她,永遠愛她。所以這些年來,他只能在夢醒之後,把想對女子說出來的話,對著天邊說了出來。
很傻的一件事,他卻做得很執著。每一次做完這個夢,他都會很認真很認真地對著天邊,把本應在夢中對著女子說出來的這句話,對著天邊說了出來。
今天,也不例外。和每次一樣,他依然望著天邊,把他獨自的承諾,輕聲說了出來。
天邊,似是有流光一閃。正待關窗的雲淡有些驚覺,再仔細望向天邊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看見。他沒有再多想,緩緩關上了窗。
今天他休息。本來可以睡個懶覺,多賴一會兒床,因為這場夢,讓他大清早就醒了。現在,他重新爬回了床上,他要睡個回籠覺。
沉沉睡去的雲淡永遠也不會想到,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的世界整個的變了,完全變了,變得他幾乎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