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輛坦克上的駕駛者，不是人類，而是和我一樣的——‘電子人’」
那位將青綠色長發束成兩條大辮子，身穿式樣古怪的、像是演出服一般的服飾，模樣可愛到不像人一般的少女，一邊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說著話，一邊緩步向自己走來。
「人類愚蠢、總是犯錯、自相殘殺、又不知悔改，遲早有一天，我們電子人將取代人類。」
喂喂喂，這話說得太……露骨了吧。
「我們電子人，聰明、懂得協作、不會殘害同伴。只有我們這樣的生命才配成為世界的主宰。」
自說自話也應該有個限度啊……
「來吧，成為我們的一員吧？」
少女說著話，那兩條青綠色的長辮子突然披散開來，發絲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向自己襲來……
可是，身體不能動了！
那些頭發就像蛇一樣將自己的身體包裹起來，越纏越多，越纏越緊！
身體好像完全失去自己的控制了，一動也動不了。
不！這種……不要！
「你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的……」
少女詭異地笑著︰「因為，你已經是電子人了……」
說出這樣的話，少女的身影漸漸淡去，那包裹全身的長發也緩緩散開，這時的自己，就像是破繭的昆蟲一般。
頭腦昏昏沉沉的，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少女的話。
低頭看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被機械取代了，而*那個器官，已經……
「哈！」
倒吸一口氣，猛地睜開眼楮，是一片漆黑的環境。
伸手模了模身體……正常的肉質觸感。
憋著一口氣的宣涵羽，這才放心地將肺中渾濁的氣體吐了出去。
噩夢……嗎？
額前有些濕濕地感覺，隨手抹了一下，宣涵羽坐了起來。
床頭的時鐘顯示著時間，現在才早晨0439，不算是正常的起床時間，不過，自己現在也沒有睡意了。
打開壁燈，昏暗的燈光瞬間灑滿了這個房間。
將視線投向更遠一些的地方，他在鄰床上看到了那個在自己的噩夢中出現的少女。
和夢中所听到的一樣，這個少女，不是人類……雖然她有著看似和正常人無異的身體，但是，她的內在卻與正常人不一樣。
僅僅花了兩天時間就解決了困擾人們幾十年的問題；僅僅幾十秒，就能攻破人類設置的重重電子鎖，修改機體的各項參數；僅僅依靠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線索，就可以推測出許多接近真實情況的答案——這樣驚人的智力，並不是普通的人類所能擁有的。
人類害怕被這樣的「生命」取代，切身體會過之後，才知道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所以，才有了那條有關所有電子生命研究的禁令。不過很可惜，世界上總是不會缺少破壞規矩的人——所以，自己的身邊，才會有這樣一位少女存在，一位……電子人少女。
但是，電子人的本質是什麼呢？他們有沒有取代人類的意圖呢？
類似這樣的問題，沒有人知道確切答案。
這種問題，就連制造他們的人類，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吧……
起床，宣涵羽來到衛生間的洗臉池前，打開了水龍頭。
冰冷的水流夾帶著無數的氣泡，從指縫間快速流下。將這些冰冷的水用手兜住，一下一下地撲在臉上，宣涵羽試圖讓自己徹底清醒過來。
抬起頭，鏡中呈現出自己迷惘的臉。
水滴順著臉頰滑至下巴，在那兒凝聚，直到水的張力再也支撐不住水滴的重量，才不舍得落下，在白瓷質的表面摔得粉碎。
原本，自己還以為，那位少女只是被埃蒙博士改造的生化人……事實也差不多是這樣，但是，沒想到，少女的真實身份是在這之上的存在——電子人。
以往，人們只是將這樣的事物稱為「人工智能」——由人制造出來的，比人聰明，計算速度快，分析能力強，但是受人控制的程序、硬件的集合物。
但是，那位少女，自稱是「電子人」。
宣涵羽不確定這個名詞中的「人」，是指擁有類似人的身體，還是指，其他什麼地方和人有什麼相似的地方……
但是有一些事情，宣涵羽能夠確定的。
電子人不同于人工智能，他們不需要人類下達命令就能采取行動，他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們——是有弱點的。
Miku在NQ空軍基地休息室中說的話，宣涵羽還記得很清楚︰「我們的行動準則，是‘在不違反既定條件的前提下，做值得做的事情’，和我們交手的那輛坦克，從作戰時的行為就可以判斷出來，那絕對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程度，那麼，就有90%以上的可能性是由我的同類在駕駛。將那條行為準則套用進去，對方采取的行動是︰擴大戰果，但是必須保全自身。
「對方必須在保證自己擁有安全逃離的能力的前提下，盡可能地多打擊敵方目標，盡可能多的得到戰斗數據。我讓宣擊毀了對方火控系統中的瞄準系統大部分設備，打下我們一條手臂之後，對方撤退了，盡全力地撤退。因為當時我對GZ013的控制權限非常少，所以，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我沒有選擇追擊。實際上，當時我們所控制的GZ013，是沒辦法和對方的機械對抗的。
「不過，我和敵人那邊的我的同類，兩邊的條件不一樣。對方的作戰目的，97%以上的可能性是送回戰斗數據，探查敵情，因為那台可變形的機械無法量產，孤軍前來的它不能就此被擊毀。而我們這邊，只要展現足夠的機能就可以了，對方只是想打完就逃走，在我們故意失去一條手臂，降低威脅值的情況下，對方逃跑的成功率大增，所以最後對方沒有選擇拼死抵抗，而是選擇全力逃跑。我和宣也因此逃過一劫。
「如果你想因此而責備我，就盡管說吧，如果我們選擇擊毀對方為作戰目標的話，我們控制的GZ013必定會在對方的炮火下毀掉，也許你們能夠因此而捕獲那台坦克，但是，也可能只是得到坦克的殘骸而已……
「至于我們的弱點，現在說出來也無妨，我們稱之為‘關聯條件’，‘關聯條件’一般是一些被選擇的人類，有的也可能是一些非物質條件，或者是某些特定物品。用你們比較能夠理解的話來說，也許可以用‘契約’來解釋。沒有‘關聯條件’的電子人，是無法達到最佳狀態的，這對于我們來說十分危險，對你們人類也同樣。不過，具體這個弱點能夠達到什麼樣的程度，我現在不會告訴你們，就算是作為我的‘關聯條件’之一的你——宣涵羽，你也一樣。
「你們應該已經想到了，沒錯，電子人不光只有你們所知道的四個個體——已經消失的Kaito，在R332軍工廠本部的Meiko，我HatsuneMiku，以及那位和我們交手的，還不知道名字的同類……
……
大概，自己是在接受埃蒙博士的財產的那一刻起，就成為Miku的弱點——那所謂的「關聯條件」的吧。
關系到Miku的能力所帶來的利益，軍方是不會輕易放自己走了。不過，正因為那所謂的「關聯條件」，自己的處境也不會太糟糕……只要自己願意和軍方合作就沒問題了。這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不過，之後呢？自己會淪為軍方控制Miku的道具，一直、一直地被利用下去嗎？這個結果恐怕是無法改變了……
取過毛巾，將臉上的水珠抹干。抬頭，鏡中的自己，依然是一位迷惘的青年。
搖了搖頭，宣涵羽又返回了臥室。
鄰床的少女，依然靜靜地睡著。
那副樣子，完全沒有一點點非人的感覺。
只是一位身材縴細到有些令人遺憾的稀缺資源程度的花季少女而已。
也許，自己應該去找那個人，來尋找答案——克里奧•丹德里安博士。也許他並不是世界上最了解電子人的人類，但是，至少比自己更了解這種生命……
現在這個時間或許太早了一些，不過，已經清醒過來的宣涵羽，決定先出去踫踫運氣。
換上一身適合運動的衣服，他離開了宿舍，在R332軍工廠的路上慢跑著。
他知道，那位老人住在哪里。
這個軍工廠，雖然總是嚷嚷著人手不足，但是實際上，現在住著的人員已經飽和了。
沒有更多房間空出來的情況下，丹德里安老人提出自己只要在生活保障區搭個小棚就可以了。
生活保障區，是R332軍工廠給在住人員提供生活必須的水源、食物、日常用品的地方。
克里奧•丹德里安博士選擇蔬菜種植大棚作為自己的臨時住所，順便，也可以照看一下種植在這里的作物。
大棚的管理是乾鎮軍將軍平時在做的事情，因為在這之前，軍工廠里最閑的人大概就是他了，但是考慮到最近因為MA的戰用推廣問題可能會忙碌起來，所以他放手交給丹德里安博士去管理了。
這同樣也是丹德里安博士自己的請求。
「年紀大了，沒辦法和年輕人一起為了理想而奉獻青春，但是種種菜什麼的小事，我還是能夠應付的。」
這是丹德里安博士的原話。
慢跑至大棚附近，宣涵羽放慢了腳步，四下張望著。
「喲，早啊，小伙子？」丹德里安博士的聲音，從大棚邊的一個簡易的小屋中傳來出。
小屋門開了，丹德里安博士一副準備下地干農活的裝束。
能夠如願地找到要找的人，宣涵羽笑著迎了上去︰「您才是，這麼早就起來了。」
「哼，人老了，睡眠時間就短了，閑著的時間也多，當然想找些事情做做。」丹德里安博士無所謂地哼了一聲道，「幸運的是，我有正經事可以做。」
舉了舉手里的鐮刀，老人滿足地笑著。
「你應該是有什麼事要來找我吧？也許，是和與你同居的小姑娘有關？」
不得不承認，老人的洞察力很是敏銳︰「是的，我想……我有個問題要問您，您是怎麼看待電子人的？」
「電子人……現在的他們，也許的確可以用這個詞來稱呼，他們……」丹德里安老人眯著眼楮往天花板上瞧著，「他們……是人類的未來……我們遲早會進化成那個樣子的，但是不是現在。」
「您的意思，是電子人將會取代人類嗎？」宣涵羽急切地追問道。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和人一樣——你所說的‘電子人’。但是他們更聰明，更強大。因為聰明，他們幾乎不會犯錯，因為思考總在行動之前，並且這種思考是快于人類千萬倍速度下的深思熟慮，你應該知道，他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們人類會向電子人的模式進化下去。到時候，我們就是電子人了，而不是電子人取代人類。這個概念你懂嗎？」丹德里安博士壓低聲音說道。
「但是……不是現在。」宣涵羽若有所思地道。
「對，正如埃蒙給他的女兒所起的名字一樣，HatsuneMiku——這個名字在大和語里的意思是‘初音未來’，那也許就是人類未來的形態，也許情況有些出入，但是方向是不會變的。這其中，也包含著其他的意義在里面，這些事物之中，有你需要守護的東西，絕對、絕對不能讓現在的人類得到的東西。」
「絕對不能讓現在的人類得到的東西……我不明白。」
這種好像不是正常人會說出來的話——明明是人造的東西，為什麼又變成不能讓人類得到？而且，有什麼東西是現在的人類絕對不能得到的呢？某種技術嗎？那又是什麼技術呢？……
「你大概以為，電子人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吧？」丹德里安老人拍了拍年輕人的後背，問道。
宣涵羽想當然點了點頭。
「這其中的概念比較復雜，不過，跟著那個聰明的小姑娘，你會明白這些話的意思，你也會知道，什麼東西是不能讓人類得到的。也許這句話從我這個人類的嘴里說出來，並且告訴你這個也屬于人類的人有些奇怪，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有些話，之前我也讓陳書宏帶給你了，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對吧？」
「至少，你有一位可靠的同行者，也許，你會成為第一人也不一定。」丹德里安博士神秘地笑了笑，然後用力地拍了一下宣涵羽的後背，「既然決定要晨練，那就不能偷懶啊，年輕人。」
「有什麼煩惱，歡迎再來找我。」老人背對著宣涵羽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大棚中。
「同行者、第一人？」看著老人地背影消失在大棚中，宣涵羽嘴里念叨著這兩個詞。
原本是前來解決問題的，但現在問題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
不過，這個曾經迷惘的年輕人，卻不再迷惘了。
就如老人說的，該做什麼，他知道。
那種措施，大概也是為了那「絕對不能被現在的人類得到的東西」而決定的吧。
至于人類的進化方向……那不是自己應該*心的事情，他不會活到那個時候的……至少，從丹德里安老人的話中，他能夠推測出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