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皇妃椒房擅寵︰帝宮歡 【冷宮薄涼歡色】03

作者 ︰

紅色的戎裝在夜色里湮出一道華彩,如果說,男子也能將紅色穿得極其出挑,那麼,唯有眼前這一人。

那日,在御書房前,匆匆只見過一面的——隆王。

此刻,本應在眾臣為他接風洗塵宴上的隆王,卻儼然正是這一場宮變的主角。

此刻,他就站在那,緩緩放下手中的弓箭,一雙炯炯有神的瞳眸凝定蒹葭,他的瞳眸不同于任何一人,微微帶著點琥珀色的光芒,臉部的線條也似刀削般的深刻︰

「勞煩欽聖夫人跟本王走一趟吧。」

隆王手勢一揮,早有兩名士兵上得前來,就要架開倚在蒹葭懷里,兀自流血不止的千湄。

「本宮可以和你走,但,這名宮女必須和本宮一起。」蒹葭並不松手,只依舊扶住千湄。

「她的傷不會有事,但,本王要的,只是你跟本王走。」隆王說罷,不容拒絕的轉身,轉身前,扔下一句話,「假如你不想她身上再多一箭,最好別再說不,因為,本王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蒹葭顰緊眉,終是松手,任由那兩名士兵架著千湄朝最近的宮殿走去,而她隨著隆王,沿著甬道,往一處宮殿走去。

那處宮殿並不陌生,是乾曌殿。

她曾在那里住過一段日子,也是她最初和西陵夙相處的日子。

即便,那不過是一場配合的演繹,如今回想起來,或許就在演繹中,漸漸的,她陷入戲里,真假不分了罷。

沿途可以看到橫七豎八躺著宮人的尸身,但並不是很多,似乎只有當宮人想要逃竄出宮,才會遭到殺戮,當然,這其中的意義並非是防止宮人逃出宮後,將隆王奪宮的訊息傳遞出去,事實上,這也根本是藏不住的,那樣巨大的攻擊聲,早將帝都百姓從平靜的夜里驚醒。

所以,更多的,該是一種立威,也是一種預備改朝換代的征兆。

隆王將她帶進乾曌宮,里面早候著一位大夫打扮的男子,面生得很,該不是宮里的太醫。

瞧見她進來,大夫朝隆王躬身行禮,便已朝她走近︰

「還請娘娘容在下診一下脈。」

「隆王,你想做什麼?」蒹葭意識到些什麼,身子稍稍後退,卻發現,殿門已然被緊緊關闔。

「欽聖夫人不必擔心,只是普通的診下脈,本王不會傷及你的性命,但如果夫人不配合,那麼本王不擔保,會做出讓夫人受傷的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不清楚麼?

無非是確認她是否懷有帝嗣吧?

隆王果真是意在篡位,篡位之人,自然是要有最好的借口和理由,包括,西陵夙的帝嗣又怎能放過呢?

她避不開,退不得。

縱然,沒有身孕,可當那名大夫的手隔著袖口踫到她手腕時,她還是不可遏制的瑟瑟發抖起來。

源于,她知道,大夫能把出的脈相,除了喜脈之外,再無其他。

而這,是讓她擔心的根本。

果然,大夫在仔細診脈後,朝隆王躬身稟道︰

「回殿下,欽聖夫人確實已有四個月的身孕,只是夫人身子孱弱,故而還不見形。」

隆王的眼楮微微眯起,唇邊似笑非笑,只說了一句︰

「外面太過不安全,夫人還是在這殿內歇息,本王會派士兵保護夫人的周全。」

說罷,隆王率先走出殿外,那名大夫緊跟著走了出去時,蒹葭卻攔了一下︰

「隆王,麻煩您讓這位大夫先去瞧一下千湄。她的箭傷若耽擱了,恐怕——」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僅是讓傷害減到更低,或許,還有拖延隆王命令大夫下手的時間。

只是,再拖延又能如何?眼下的宮里,她只有靠自個,而終究抵不過強權的逼迫。

「本王知道。」隆王應出這一聲,便徑直走了出去。

殿外,漆黑一片,本來徹夜不熄的宮燈都因著這場變故,或掉落在地,或燭火滅去。所以,除了那被烏雲遮蓋得若隱若現的月亮之外,她的視線,再到達不了更多的地方。

更漏聲響起,不覺已是二更。

在這二更的更漏響起時,殿門復被推開,方才那名大夫親自端著一碗湯藥走進殿來。

「夫人,這是在下為夫人熬的湯藥,還請夫人趁熱用了吧。」

大夫的聲音很是恭謹,端至蒹葭跟前時,又道︰

「那名宮女的箭傷,在下已做了包扎,只是失血過多,不會有事,請夫人寬心。」

她自然該寬心,因為這碗藥是什麼藥,她很清楚。

只要喝下去,她就不必擔負著西陵夙唯一帝嗣的生母這個名號繼續活著。

以前,如果說,等到帝嗣誕下,太後未必會容得下她,那麼現在,在這宮傾之時,這名帝嗣,明顯會讓她更成為眾目睽睽的焦點。

墮去這名所謂的帝嗣,留下她的命,這莫過于對她是種恩澤。

可,她能喝麼?

她若喝了,太後就將失去依傍!

很可笑的想法,在這樣的時刻,她竟還是顧念著太後,哪怕,太後對她做的,都有著目的,都是利用,但,她無法做到釋然地去忘記過去的恩德。

原來,欠了別人的恩德,還不了,才是她這樣的女子最不能接受的事。

真真是冥頑不靈。

「夫人,別讓在下為難,避不過的,您早點喝了吧。」大夫見蒹葭並不接過,再催了一句。

隨著這一句,隆王紅色的身影已出現在殿外,他仍是凝著她,道︰

「欽聖夫人最好識時務者為俊杰。本王受人囑托,才會護你周全,留下你這條命,可,你月復中的子嗣卻是留不得的。」

「隆王,假若,您認為處置了我月復中的子嗣,這江山就坐得穩,那無疑是大錯特錯。且不說,今晚的逼宮,根本瞞不過去,我若在今晚失去子嗣,最大的嫌疑,也是您的別有用心所致。坤朝歷代以孝仁治天下,試問,即便您能暫時得了這寶座,又是否能坐得穩呢?且不論,皇上或許還活著。」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的心,抽搐的疼痛,縱然,不過是句試探的話,說出口,卻是如此疼痛。

畢竟,很快,她就會從隆王口中知道西陵夙的下落。

哪怕面具男子說西陵夙還活著,但,她終是擔心的。

因為,隆王能在這時發起宮變,顯然瞅準了確鑿的時機。這個時機,或許僅是——

「這些是前朝的事,自然不勞夫人掛心,只要夫人服下這碗藥,日後,本王依舊會保證夫人的錦衣玉食,絕不為難夫人。」然,隆王的口風甚是嚴密,絲毫沒有泄露出半點關于西陵夙的消息。

他雖是一屆武將,心思細膩,並不遜于任何文臣,畢竟,從小,沒有生母的庇護,在這宮闈里逐漸成為先帝器重的帝子之一,憑的,不僅是先帝顧念的幾分舊情,更多的,是依靠自個的察言觀色,討得先帝的歡心的緣故。

當然,一開始,他並不懂得偽裝,只知道說話行事都謹小慎微,卻不知道,這樣做,是遠遠不夠的,直到有一次差點喪了命,多虧那一人救了他,他才能活下來。所以,這份恩情,他還。

為的,只是再不欠任何東西。

本來,他以為,還會欠很久,可沒想到,這麼快,那一人就提出了要他做的事。

「謝謝你留下我的命,或許,我該謝的是翔王。」蒹葭聲音很低的說出這句話,他終是身子震了一震。

這名女子不算太笨,或者該說,是他的言辭里,第一次透露了太多的口風給她。

是,那一人是翔王。

昔日,他沒有母妃,在宮里處處受氣,他清楚,唯有討得先帝的開心,才能讓自個被人重視,但,還沒得到先帝的歡心,卻是招來別人的嫉恨。

彼時,筱王的生母殷婕妤借著他為了在先帝天長節獻出別出心裁的壽禮,特意研制出的金龍煙花,設計讓太監換了引線,導致煙花發生爆炸。縱然,不至于危及先帝的安全,殷貴姬卻刻意指責他別有用心,意圖不軌。

那時的他是百口莫辯的,他沒有母妃,也沒有兄弟,就等于在這宮里孤掌難鳴。

而先帝的天長節被擾,自然怒氣無比,眼見著對他的發落是不會輕的,甚至極有可能在殷婕妤的慫恿下,將他按著意圖不軌的罪責發落,那樣的話,他的命也就沒了。

縱然,先帝的子嗣不多,可他清楚,先帝心底真正在意和喜歡的,總歸只有皓王和翔王罷了。

可,那一次,正是翔王站了出來,說那導線是他覺得好玩,不小心沾了水,才導致煙火受潮燃不上,放的太監怕擔責任,加大了火力,卻是不慎引爆了內里的芯子。

這番話說得很是輕巧,但,由于是翔王說的,先帝即便再有怒意,也只罰了翔王面壁思過半個月,並罰抄了孫子兵法。

這種處罰顯然是輕的,源于,那是翔王。

可,倘若翔王不站出來,也是正常的,卻偏偏是讓他受了他這一份恩情。

他曾問過翔王,為什麼當日會代他受過,翔王只是笑了一笑,說︰

「因為我知道,當時你一定希望能有一個人為你求情,既然沒有人站出來,那麼,我站出來是一樣的。至少,我還有同胞的哥哥,而你,除了在父皇跟前會表現得開心外,每次都獨來獨往。我不能改變什麼,只希望,唯一能讓你開心的父皇不要厭煩你就好。」

哪怕隔了那麼長時間,這句話,他仍記得很是清楚。

而他最後在即將出征前,拜托他的事,他也記得清楚︰

「倘若這次出征,我有什麼意外,幫我盡量照顧好一個人。」

那人就是蒹葭,雖然她在宮里,他作為王爺,進宮的機會都不會很多,並且會和翔王一同出征,可翔王卻仍是托付了這件事。

或許,早在那時,翔王對于出征,就抱著必死的信念了。

他沒有目睹翔王墜落山谷的情景,僅听說,翔王是被那名聖華公主一劍刺中的,墜落的剎那,甚至還帶著笑容。

思緒甫停,他不願再多想下去,只用眼神示意大夫復將藥碗端給蒹葭,蒹葭的手一揮,嬌小的身子向後避去,他卻好似早有預料到,一手不避嫌得攫住蒹葭瘦削的肩膀,一手捏開她的櫻唇,不容她任何抗拒,大夫便將那碗墮胎藥灌下。

她本抵住的齒關,終究是熬不住他手上的力道,被迫張開,任由那藥汁順著唇齒,溢進喉口,藥汁很苦,很澀,她說不出話,只是在所有的藥汁悉數被灌入月復中時,眼角竟是瑩潤了起來。

其實本不該有淚意的,畢竟,她沒有孩子。

這眼淚,為什麼要掉呢?

只有她心底清楚,不僅是源于她不能再為太後月復中的身孕再做什麼,更源于,她隱隱還是從隆王的神態中,察覺到,翔王或許真的已經遭遇了不測!

所以,隆王才會容得下她這條命。

灌完藥湯的剎那,有宮內的產婆奉命進得殿中,看樣子都怕得緊,抖抖索索地站在殿門口,直到大夫吩咐產婆扶著蒹葭入內殿。

明黃的帳幔放下,這里,似乎還隱隱有著西陵夙的氣息,可不多一會,便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她的葵水,因著連日的奔波,延後了幾日,恰恰被那一碗活血的藥物所催,終是來了,看上去,和小產很像吧?

小月復抽搐地疼痛間,源源不斷的血水從身子里沖出,產婆用金盆接了,卻不僅沒有瞧見胚胎,更不見血水有止的樣子,不由驚呼︰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好像血崩不止了呢!」

尖叫的聲音傳出帳幔外,大夫一驚,卻是不敢立刻掀開帳幔進去,畢竟里面的女子身份非比尋常,即便血崩,他都是不能破了規矩。

隆王自然也是知道這點,只听得產婆越來越無措地,從尖叫變成了急喚︰

「娘娘,娘娘,您醒醒啊,您快醒醒!」

在黎明即將到來之際,夜的深沉終是被撕破,而乾曌宮外的紛亂,卻早已塵埃落定……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這一夜,有很多人都不曾入眠,一如此刻,太後端坐在關雎宮中,她的下首,坐著宮里除蘇貴姬外的所有嬪妃,也包括,禁足期內的範挽。

其實,再過幾日,範挽的禁足就該滿期了,卻是在這之前,發生了這般驚天的變化。

而,她們看得到的,都是表面的宮變,對于太後來說,卻是出乎意料的宮變。

她算中了開端,終沒有算準結束。

因為沒有算準,所以,必將付出代價。

「各位也都倦了罷?」沉默了半宿後,還是由太後打破了這份沉默。

關雎宮外,遍布著帝宮中剩余的禁軍,雖看上去里三層外三層的守著,但,並不代表關雎宮就固若金湯。畢竟,外面包圍著的,是隆王麾下不知幾倍于禁軍的兵力。

雖按著部署,也出于顧忌,她只讓隆王攜帶五萬士兵回京,既然能率兵這般堂而皇之地于洗塵宴變成逼宮,可見,遠遠不止五萬,正是隆王手中的二十萬精兵。哪怕,當時入城的只有五萬,但她始終忽略了一點,兵不厭詐,或許,她的忽略,僅是太信任那一人了,以為,那一人對她的要求總是百依百順。

但,這天底下,除了自個,真的沒有一個人是值得信任的。

如今,禁軍統歸內侍省副總管英公公所能調遣的禁兵實屬有限,而海公公早在護送蒹葭回宮之際,就被她以護駕不力的罪責囚于內侍省的囚室,帝都僅五萬禁軍能用,可謂實力懸殊。

這,步步籌謀,看似離成功只有一步,卻不過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

她閉上眼楮,這一次,時隔四個月的宮變,她做不到和往昔那樣的鎮靜,因為這次,攸關的,不止她自個的性命。

「太後,嬪妾等都不倦。」率先開口的是安子墨,也唯有她此刻是和太後一樣鎮靜的,其實,按道理,她該比在座的諸妃,心情都要起伏,畢竟,她的父親安太尉此去嶺南,在爆發瘟疫的歸遠斷了訊息。

可,將門之女,總歸是沉得住氣的。

「不困也都到偏殿去歇歇吧。眼見著,天快亮了,外面倒也安靜了。」太後徐徐說出這句話,尾音里卻儼然帶著嘆息的味道。

昨晚,在禁軍報稱,隆王突率軍逼宮,宮門即將不保,請太後並諸妃速從西華門逃離時,她沒有走,只是召集各宮的妃子到這關雎宮,不僅由于這里匯集了宮內最後的禁軍,也由于,破宮之時,看起來安全的宮門往往卻是最危險的,而對于這些嬪妃來說,貞潔無疑是最重要的,她們都是重臣之女,不管怎樣,也是她最後需要顧及的砝碼。

除了蘇貴姬瘋癲著不肯來關雎宮,說是怕太後加害于她外,安貴姬、胥貴姬、言容華、範容華悉數都趕到了關雎宮,在火炮隆隆中,一等就等到現在。

期間,或許會忐忑,或許會害怕,但,除了等待,別無其他的法子。

哪怕,她們等的並不是援兵,等的,僅是隆王的一個處置。

在第一道曙光即將出現時,天際終究是告別了黑暗,只是,太後心底的黑暗,恰是越來越濃郁。

一晚上,隆王都沒有動靜,顯然,並不是隆王忽略了她們,她十分清楚。

「安姐姐,我想太後陪我們熬了一宿,也該是累了,我們到偏殿去罷。」胥貴姬啟唇,听上去也很鎮定,但顯然是強作的鎮定。

雖同樣是將門之後,始終是有差別的。

「那,太後您也稍作歇息,嬪妾等暫且告退。」安貴姬率先起身,福身告退,其余三名嬪妃也紛紛福身,朝殿外行去。

恰此時,忽然一支火箭破空席來,能听到宮門外的禁軍發出陣陣緊張的軍令聲,接著,是更多的火箭破空席來,按照這射程,顯然是隆王特意等到天明,方才進行火攻。

是的,火攻,唯有在天明時分,借著夏夜晨起的風,會發揮到最大的效力。

也會讓等了一夜的她們,心底的恐懼爆發到極致。

言容華看到箭簇破空來,射在紅漆的鳳柱上時,旋即發出一聲尖叫,胥貴姬和範容華的臉色也不好,只有安貴姬鎮定地將言容華牽住,復一起退進殿來。

太後卻在這時,緩緩起身,如今的形式,已然清楚。

隆王是故意等到天亮,在用火攻之前,讓害怕慢慢蠶食她的心,一如,現在外面沒有響起廝殺聲,只有禁軍愈漸緊張,嚴陣以待的聲音傳來。

最有經驗的獵人逮到獵物時,一般不會立刻殺死獵物,反而會很享受折磨獵物的過程,而隆王無疑就是這樣一名深諳捕獵之道的獵人。

在先帝的諸帝子中,其實每位帝子都是容不得忽視的,在權利跟前,所有的歃血為盟也都可以是假的。

「不用慌張。你們留在這。」說完這句,不顧一旁喜碧、玉泠的勸阻,太後已然踏步朝殿外走去。

剛才的火箭帶來的火已被太監顫抖著用水撲滅,可,如果她不出去,將會有更多的火箭射進來,完成所謂的火攻。

所以,不用再多一支箭,她選擇出去。

走至宮門,外面的禁軍瞧見是她,明顯是驚愕的,而太後只是做了一個散開的手勢,禁軍頓時在英公公的默允下,分列兩旁。

距離關雎宮不遠的地方就是乾曌宮,此刻,乾曌宮的宮頂,能依稀看到手持弓箭的兵卒,而風初初就朝那走去,每一步,走得不急不緩,走得平靜自若。

事已至此,露出膽怯,既然沒用,那又何必膽怯呢?

在她獨自走到乾曌宮門口時,一襲紅色戎裝的隆王已然出現,他在笑,笑得無比陰鷙,目光如鷹地盯住她︰

「坤國最尊貴的太後,別來無恙?」

「即便熬了這一晚上,哀家仍好得很,只是隆王的心,未免太大了。」

「是麼?本王的心素來就很大,容得下這江山社稷!」隆王一揮同樣紅色的披風,「太後獨自到此,想必知道,本王要的是什麼了?」

「無論你要什麼,哀家都沒有。皇上離宮的時候,玉璽是隨身帶著的,並不在哀家這。」

「太後素來聰明,怎麼今日說的話倒是笨了呢?本王並不是亂臣責賊子,這點,還請太後慎言。真正有野心顛覆社稷的人,是太後,而並非本王,本王只是奉皇上之命急急趕回帝都救駕,卻未料,始終是晚了一步!」

「你——」隆王的這句話不短,言辭里的意思自然是明白的。

宮變的目的,不啻是這帝王寶座,但,要安穩地坐上去,不論對史冊,還是對天下百姓,總歸是要有個最好的交代,而她就成了這份交代的托辭。

托辭里,該是她意圖不軌,借著出宮遭遇天災,趁機害了皇上,再伙同太傅,把持朝政。

「呵呵,哀家只是一介女流,即便如隆王所說,有這野心顛覆社稷,難不成,還能自立為帝不成?隆王,你要找托辭,至少也得尋個令天下萬民信服的托辭才是。」只一個‘你’字,她沒有控制住自個的情緒,很快,她的聲音一轉,甚至還帶著笑意繼續說道。

「那,欽聖夫人月復中的帝嗣,不知道算不算呢?」隆王意味深長地說出這句話,復又道,「不過不管算不算,欽聖夫人昨晚因著受驚,已然小產了。」

這話落進太後的耳中,無疑是晴天霹靂,他難道洞悉了蒹葭假孕麼?

然,表面上卻還得繼續平靜著。

即便洞悉,他也頂多猜到,她欲借蒹葭的‘孩子’,易于操縱,穩坐太後的尊位,擴大風家自此後的地位,卻不會想到,她實際的偷龍轉鳳。

只是,眼下,也顧不得其他了,這個男子,不僅再不值得相信,更是十分危險。

說到底,她還是不願意相信,是那一人臨時背叛了她,她願意信的,只是隆王一個人的意圖不軌。

「隆王原來是這個目的,可再怎樣粉飾,終究是司馬昭之心——」

隆王逼近她,笑得更是冷冽森寒︰

「彼此彼此,當初你背叛楓的時候,就該知道,會有這個下場,可惜,西陵夙並不領你的情,到頭來,你還是不得不為自個另謀一條出路。」

背叛楓?

這,他竟然都知道?

所以,眼下的一幕,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麼?

「哦?那你如今的作為,難道就對得起他麼?」即便你心里再怎樣的震驚,太後仍抿緊唇,幾乎是從唇齒間擠出這句話。

「本王就是不想再看著楓繼續為你付出,而你,根本不值得他付出。所以,干脆讓本王結束這一切。」

假如說,翔王的恩情,他只願做到兩不相欠,那麼,對于西陵楓,他寧願就這樣欠下去。

這一輩子,永遠都不還清地,欠下去。

「他說,你是值得哀家信的人,卻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口口聲聲為了他的人,背叛了他。」說出這句話,她才能讓自個心里舒坦些。

「背叛他的,只有你,四個月前,為了尊位,背叛了他,四個月後,同樣為了你的野心,背叛了他。」隆王冷冷說出這句話,仿似不願再多說,手勢一揮,一旁早有士兵上前欲待把風初初帶下。

「不要踫哀家,哀家自個會走。」風初初擲出這句話,朝士兵所引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冷宮的位置。

想不到,她會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去到冷宮。

如今大勢已去,其他的,她都保不住,也保不得了。

離去的剎那,听到有士兵請示︰

「殿下,關雎宮內的那些嬪妃如何處置?」

「暫且押著,都是重臣的千金,自然,還是要好生對待。」隆王扔出這句話,返身行回乾曌宮。

如今,整個坤朝的天下,終是在他的掌握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典故,在現實中上演時,其實也是一出不錯的戲碼。

昨晚那場接風宴,接的不止是風,還有人心。

除了頑固不化的太師,以及不可能收服的太傅之外,其余的人心,都可為他所用,畢竟,初涉朝政,若將一干重臣悉數換去,顯然,是並不可取的。

他玩味地朝宮里走去,算算時間,差不多,該讓西陵夙的尸體出現了。

只有西陵夙的尸體出現,那麼,太後才能好好替他擔下這個大不韙的罪名,然後處死了太後,西陵楓即便會怪他,也是值得的。

怪一個人,是怪不了一輩子,卻能解開這一輩子都解不掉的心結。

進得宮內,在正殿前停了步子,大夫見是他,神色疲憊地行了禮︰

「殿下,夫人的血雖然止住了,但,恐怕胎兒還沒有墜下,如果再用藥,在下怕夫人的性命會有危險。」

隆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殿內,只有一名產婆在伺候著,蒹葭仍昏迷不醒。

「殿下——」大夫復問了一聲。

「本王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今日內必須將這胎兒墮下,但,欽聖夫人若有差池,你的命也一並沒了。」

說完,他兀自朝偏殿行去,不顧那名大夫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縱然,這名大夫,是名聞天下的婦科名手,對于這般的命令,卻是覺到壓力甚大。

而,殿宇的頂端,儼然有青色的影子拂過,那身形極快,饒是乾曌宮士兵眾多,都未曾察覺。

隆王召集諸臣是在翌日的早朝。

那一夜的接風宴,實際與宴的重臣,僅有太傅、太師、司徒、司空四人,也借著那一夜,將這四位當朝一品重臣,暫扣于了隆王府。

這次的暫扣,在內宮塵埃落定的第二日,只有司空一人出現在了朝堂之上,接著,蘇侍中宣讀了太後勾結太傅,借太尉、翔王出征嶺南,溫蓮山天劫,意圖不軌,將帝謀害,並制造出帝于虛谷寺祈福的假象,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告書。

昭告方念完,很快有尚書省僕射站出︰

「蘇侍中說言,紕漏太多,太後膝下並無子嗣,費心做出這等叛逆之事,臣認為,實屬匪夷所思。」

「僕射此言差矣,就臣所知,皇上執政後,決議要有番做為,但這般做為,勢必是得罪了某些重臣的私利,其中之一,就是風太傅欲讓國庫出資,在杭京興建又一處行宮,卻被皇上將這筆費用挪做了軍需。」

眾所周知,杭京是風太傅的故鄉,若在杭京修建行宮,不啻是勞民傷財的舉動,但卻能讓杭京因著帝王的行宮修建,成為一處福地,其後帶來的錢財自然是不可估量的。

說這番話的,是蘇侍中,接著,蘇侍中繼續旁敲側擊,不難讓在場的諸臣確認了以下的‘陰謀’︰

當初先帝的遺詔,太後是不得已頒出,畢竟,太後無所出,無論身份多尊貴,是會被殉葬帝陵的,唯有遵著遺詔,才能得一線生機,但沒有想到,西陵夙登基後,一步一步的英明作為卻是損害了太後的利益,終使得在太傅的鼓吹下,選擇這等大逆不道,瞞天過海的做法。而西陵夙如今唯有欽聖夫人月復中的一名子嗣,不管這名子嗣是男是女,若太後願意,大可以偷梁換柱,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為帝,自然也亦于控制,更何況,欽聖夫人只是宮女出身,在前朝沒有任何依傍靠山,即便借難產除去她,也斷不會有任何問題。

而太師一直在留意太傅的異常舉動,太傅唯恐陰謀為太師察覺,遂命刺客予接風宴,欲將太師刺殺,一並除去政見不和的司徒、司空。

沒有想到,此次隆王的返京城正是西陵夙意識到不妙時,以密函急詔。並對太後的示好,假意投誠。

可,雖早有準備,但,那批刺客仍是重傷了太師及司徒,只有司空一人僥幸受了輕傷。

于是,在宮內的太後意識到不妙,欲待調動駐扎在宮外的禁軍,幸而被隆王的士兵堵截在宮內,才免去釀成真正的宮變。

待諸臣議論紛紛時,隆王輕擊掌下,殿外四名士兵抬進一具蓋著白布的擔架,隨著這具擔架的抬進,殿內驟然變得鴉雀無聲。

因為,在場的,恁誰都意識到了,白布後的是什麼。

果然——

隆王面露悲痛,親自上前掀開白布,下面是一具尸體,確切地說,是帝君西陵夙的尸體,旋即,隆王重重跪叩在地︰

「皇上,臣弟對不住您,不僅救駕失敗,為了將您的遺詔順利宣出,還不得不假意順從太後,顛倒是非黑白。」

假如說,先前對帝君祈福有所異議,因著太後的言辭必得將這份異議壓下的話,如今,無疑只讓眾人,更確信了太後意圖不軌,謀逆弒君的罪名。

他們的帝君,西陵夙,早在溫蓮山天災後便已駕崩,且不論這駕崩是否真起于一場謀弒,眼前,眾人皆看到的,是太後隱瞞了西陵夙的駕崩。

想必是要將這駕崩的消息封鎖到欽聖夫人誕下所謂的帝子才會公布,源于,有這樣一個把持朝政的機會,無論太後或者太傅,都定是不願將皇位再傳給先帝留下的帝子,那樣,無疑,太後的處境會更差,畢竟除了翔王、隆王之外,寶王和筱王的母妃尚在人世,而,翔王生死未卜,隆王看上去是太後最適合合作的對象,于是,才有了隆王的假意投誠,實際是要將西陵夙被謀害的真相宣告于諸人眼前。

費盡心機,冒著風險做出這些事,又豈會給他人做嫁衣裳呢?

不知是誰先干嚎了一聲,緊跟著,諸臣都開始干嚎起來,或許,不僅是為了他們的帝王,而是為了即將面臨又一次改朝換代時,對自個前途未明的擔憂。

殿上的嚎哭分外熱鬧,在這陣嚎哭中,司空諫言,國不可一日無君,不然如今嶺南戰況吃緊,無疑會使坤國處在不利的境地。

此言一出,立刻有拎得清的臣子附和,說新帝理該在先帝的子嗣中產生,而在剩余的諸近支王爺中,無論從軍功還是資歷,隆王都是出眾的。

接著,嚎哭中嘎然止住,越來越多的臣子附議,隆王堪當此任。

隆王沒有立刻應允,只稱平定了這場內亂後,還是會即刻趕赴嶺南,協同太尉作戰。但在這之前,命蘇侍中繼續昭告一件事,蘇侍中得令,即刻取出一道明黃的詔書,上面赫然加蓋了玉璽金印,足可見西陵夙在遇希前,已將玉璽金印密托給隆王︰

‘太傅謀逆,其罪當誅連九族,明日日執行,太後同罪,但念及為先帝遺孀,特賜白綾七尺,同日行刑。’

這一道詔下,縱然不算應允,卻也是間接默認了什麼。

畢竟,除去帝王外,誰有資格決斷一品大臣和太後的生死呢?

而,諸臣僅是順著這道旨意,並沒有任何人提出一點的異議。

此刻,乾曌宮的正殿內,大夫端著一碗新煎熬好的藥,慢慢走到蒹葭的榻旁,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好不容易止了血,意識甚至還沒有恢復,可,隆王的命令若是違背,大夫也很清楚自個的下場會是怎樣。

這一碗藥,他盡量做了溫和的處理,只是,不知道是否有效,也不知道會不會再次導致血崩。

縱然,以他多年行醫的經驗,卻是明白,無論怎樣溫和的處理,這碗藥下去,或許就是一尸兩命。

可,如果不把藥喂下去,那麼,就是他的命立刻就會沒了。

至少,喂了下去,若這位夫人福大的話,該是能熬得過吧?

他命產婆扶起蒹葭,將藥丸湊到蒹葭的唇邊,就要將藥汁灌下。

蒹葭忽然低低申吟了一聲,眼眸睜了開來,這一睜,大夫手里的藥盞停了一停,耳畔恰好听到外面傳來肅穆的鐘聲。

這鐘聲,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記得初進宮的那日,也是听到這鐘聲,代表著先帝駕崩。

如今呢?

難道說——

「夫人,您節哀順變,太後協同太傅謀害了皇上,如今隆王已經控制了這場謀逆,稍晚點,就會將一干人等盡數處置,還請夫人為了自個的玉體,先把這藥喝下。」

她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動一般,只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用力推開扶著的產婆,下得榻去。

耳邊,是大夫和產婆驚呼的聲音,好像是勸阻她不能這樣,她的身子還沒有恢復等等,而她置若罔聞,只是,一步一步,走出殿去,走得很快,平素里,身子沒有大恙時,她走得都不會這麼快。

可,才走到殿門,一道紅若朝陽的身影阻去了她的路︰

「把藥先喝了,再出去。」

她的步子停了一下,抬起蒼白的小臉,本來傾世的眼眸中,黯淡無光︰

「不用喝了,我本來就沒有身孕。」

用甚是微弱的聲音說出這句話,今時今日,太後被隆王用這種法子處置,她瞞或不瞞都沒有意義了。

不過是一場謀權的爾虞我詐。

「什麼?」隆王的聲音做不到平靜,顯然是震驚的。

對于蒹葭的小產,他早想好對前朝的措辭,只說是欽聖夫人听聞元恆帝駕崩,悲傷過度,驚動了胎氣,導致帝嗣不保。

可,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沒有懷孕?

「我根本沒有懷孕,為了得到更多的聖恩,我才欺瞞了皇上。這所謂的脈相,不過是得到高人指點,用了改變脈相的藥物。」

這不啻是一半真,一般假的話,卻是事到如今不得不說的話。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她繼續道︰

「所以,現在,能讓我出去了麼?」

她不能再喝那碗所謂的藥,她剩下的時間或許已經不多,而她想再看一眼西陵夙,如果說,生命的盡頭,能為自己活一次,她想看他一眼。

縱然,她一直想報答那些恩情,可到頭來,翔王,不在了,太後,或許——

而這些,到了如今,都是以她之力沒有辦法轉圜的。

既然這樣,唯一的轉圜,或許就是——

「你想見西陵夙?」

「請隆王恩準。」她躬身,低眉斂眸沒有絲毫的異樣。

隆王不愧是隆王,只是剎那震驚後,眉尖一揚,目光射向那名大夫,大夫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終是對他頷首,默認了世上確實可能有草藥能改變脈相。但,這樣的草藥,需要醫術極其精湛的人,方能調配出來,本身,也是秘方的一種。而他,是不知的,所以,先前也不會往這上面去想。

「可以。但,眼下,諸位大臣都在壽極殿為元恆帝守靈,你只能在靈堂後拜祭。不過你大可放心,即便先帝崩了,本王都不會讓爾等無所出的嬪妃殉葬,這道陋習從本王這開始,將會被廢除。」

元恆帝,已經是元恆帝,過不了多久,就會被稱為先帝吧。

「謝隆王。」

她的聲音氣若游絲,身形看起來也孱弱無比,這樣的女子,其實很能吸引男人的保護欲和愛戀,然,對他是例外。

兩名嬤嬤扶著蒹葭來到了壽極殿,那里,有著梵音的哼唱,也有著最悲哀的氛圍。

漫天的縞素,僅隔了四個月,便再次出現在了壽極殿。

只是,如今送的,是繼位不過四個月的元恆帝西陵夙,連這年號都未及用上,便駕崩的西陵夙。

靈樞是擺在前殿的,前殿上,跪伏著朝中的諸臣,而近支王爺中的筱王、隆王卻稱病沒有出現,事實也是,自溫蓮山岩漿爆發後,這兩位王爺便借異口同聲借著生病,避朝不現。

而蒹葭是嬪妃,此時僅也能站在後殿,在這屬于嬪妃拜祭的後殿,去化那些錫箔元寶。

先帝駕崩,後宮那些有所出,不用殉葬的嬪妃才能夠拜祭。

如今,廢除了那道陋習,西陵夙的那些嬪妃也得以在這里拜祭,除了蘇貴姬不在,大多神色恍惚,仿似不相信這已成了事實,接下來的如花般的年華就要虛度在空蕪的深宮中。

蒹葭走進去的時候,只有安貴姬抬了眼,朝她略微福身。

言容華的臉上滿是淚水,卻不知道是在哭西陵夙,還是在哭著自個。

胥貴姬的手緊緊握著,指關節因著緊握都發了白,一如她蒼白的臉色,當然,這種蒼白並非蒹葭失血過多的慘白。

範容華的臉始終是低垂的,默默地燒著錫箔元寶,偶爾,有一滴清淚墜落在跟前的火盆里,發出些許輕微的  聲,卻覓不得痕跡。

而蒹葭只是步進去,從一旁宮女手中接過三支長香,一步一步走到垂掛著白色紗幔的靈樞前,按著規矩,卻再過不去。

畢竟,過了靈樞,和外臣守靈的地方,便僅隔了一道紗幔。

「娘娘,請上香。」蒹葭身旁跟著老嬤嬤見蒹葭拜了三拜,卻停在那處,並不再動,不由提點道。

「勞煩嬤嬤,讓本宮再瞧一眼皇上。」

「這——隆王殿下吩咐,為著娘娘的玉體著想,還請娘娘在這拜拜就算盡了心,也請娘娘不要為難奴婢。」

「就讓本宮瞧最後一眼,只瞧了這一眼,本宮就立刻回去。」蒹葭語音低柔,楚楚可憐。

「這——」老嬤嬤猶豫間,蒹葭已然手持著三根長香,步進紗幔後。

明黃的靈樞,用一整塊漢白玉雕成,里面,躺著一人,那人,縱是眼楮閉合,姿容都比天上的皓月更皎潔。

只是,這雙眼楮不會再睜開,少了鳳眸的瀲灩,也少了流轉間的魅惑蒼生。

是啊,魅惑蒼生,連她,也在這數月的相處中,在這數月看似演戲的配合中,將心也一並失落在了他眼眸的深處。

現在,她就這樣看著他,以最近,亦最遠的距離。

近,因為就在咫尺,伸手可及。

遠,因為生死相隔,碧落黃泉。

不過,很快,就不會再那麼遠了。

很快……

她沒有握香的手扶住靈樞的邊沿,指尖輕微顫抖,卻終是不能由得自個將手探入靈樞中,她的手指很是冰冷,她不想去比較,他的身子是否比她的指尖還要冰冷。

沒有生氣的冰冷。

深深吸進一口氣,活著的滋味,再容她最後恣意的享受一下。

演了太久的戲,久到,他不在了,她仍陷在戲里面,出不來。久到,明明動了心,卻還固執得讓自個在戲外去回避。

這樣的她,真的很可笑,入了宮的女子,其實,又有哪一個不可笑呢?

握緊三根香,緊緊地握著,忽然將香朝兩邊的嬤嬤一揮,趁嬤嬤驚喚、避閃間,她用最後的力氣迅速地掀開前面的紗幔,奔到諸臣的跟前。

可,她縱然奔得快,卻沒有想到,外面,除了諸臣外,還有隆王,隆王換了黑色的素服,站在殿的中央,仿似早料到她會出來,笑得詭秘莫測,手勢一揮,早有宮女擁上︰

「欽聖夫人悲痛過度,導致小產,既然拜祭了先帝,還請夫人回宮靜養。」

直到現在,隆王才公布了蒹葭小產的訊息,因為直到現在,西陵夙駕崩的消息才被公布于眾,而悲痛過度,導致小產,這不啻是最好的措辭,也換來眾臣臉上一陣不知是附和還是佯裝出來的欷歔。

蒹葭的身子朝後退了一退,她身上的力氣因失血過多,漸漸在流逝,若這些宮女強行,她沒有力氣去抗拒,只躲避著,盡量拖延時間,能讓自個把該說的話說完。

是的,她奔到這里,就是為了說完所有該說的話。

而,紗幔後傳來些許的響動,接著,她的身前疾速地現出一白色的身影,替她幾下便將上得前來的宮女捋翻。

竟是安子墨。

太尉之女安子墨,身手如此矯健,果真是虎父無犬女。

「夫人,有什麼話,您盡管說,這里,嬪妾暫為您擋得一時,是一時。」

「謝謝。」蒹葭說出這兩字,殿內的情形因著安子墨的出現,起了明顯的變化,那些臣子的臉上有迷惑,有訝異,更多的,卻是在瞧著隆王的臉色。

縱然,她說了,都不能改變什麼,可,至少,在這里能救一個人,救一個她必須要救的人。

哪怕那一人先前也隱瞞了西陵夙的下落,但,她寧願相信,是為定軍心不得已所做,至于其他,也都是出于為自個打算的本能。

「是,本宮是小產了,但卻不是傷心過度,本宮小產的原因正是拜隆王所賜。」她徐徐說出這句話,目光只凝住隆王,而隆王的臉上並無一絲波瀾,只是帶著冷笑听著她繼續往下說,「本宮月復中,是皇上最後的子嗣,只要本宮小產,那麼,隆王您必能達成夙願,不是麼?」

眼下的脈相雖仍是喜脈,她不擔心隆王會讓太醫替她把脈,因為,隆王已經說她小產在先,又豈會自相矛盾呢?

話語只挑到這個份上,眾臣自然是听得懂的,可即便听得懂,又怎樣?

她不指望他們怎樣,在很多時候,明哲保身的人才能在官場步步高升,活得更久。

可,正因為這個劣根性,會讓隆王投鼠忌器,也會讓諸臣體味到另外一種意味。

「太後洞悉這一層,一直護著本宮,可惜,太後的庇護最後反是落得一個謀逆的處置。而本宮月復里的孩子,最後還是沒有保住。諸位,爾等都是坤國的臣子,不管是先帝,還是皇上,都對各位寄予過厚望,諸位方能如今站在這個位置,但,時至今日,本宮不指望各位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畢竟,在強權跟前,沒有人會想死,本宮在各位跟前,說出這些,只是求各位能憑著最後一點良知,別讓這場野心的宮變,搭進更多的性命。何況,今日,本宮將這些不該說的,都告訴了各位,各位知道得越多,或許並不是好的,可,本宮還是說了——」

末了的一句話意味是深長的,蒹葭的手撫上今日梳的發髻,簡單的反綰髻,以素淨的銀簪別住,她的手撫過銀簪的紋路,只淡淡說了最後一句︰

「一根筷子容易被拗斷,但,若許多根筷子抱在一起,卻是很難被拗斷的。道理很淺顯,各位都是學識淵博之士,自然比本宮清楚。」

語音落,她瞧到隆王臉上的笑意愈盛︰

「欽聖夫人果然傷心過度,瘋了。來人,都杵在那做什麼,還不帶欽聖夫人下去。」

終是握緊銀簪︰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本宮沒有瘋,只是,知道太多事的人,隆王是不會容她活得長久的,本宮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與其落得和太後一樣的下場,本宮還不如求個痛快,反正,本宮的夫君,孩子都不在了,本宮留在世上,又有何趣呢?」

她閉上眼楮,迅速拔下銀簪,青絲飄揚間,對準胸口,甫要用勁刺入,安貴姬卻在先前已听出她話語里的不對勁,返身,就要徒手阻了她的簪子,可,蒹葭顯見在說出這番話後,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她死,殿內的諸位大臣必將忐忑自個的性命,對于深諳為官之道的人來說,沒有什麼秘密比死人更安全,畢竟,攸關的是西陵夙余下的最後一脈子息被隆王所害的秘密,不論這個秘密是真是假,她以死明志,加上,表面看來,恰是因著這個秘密,連太後都難善其身,誅連太傅一族。以上種種跡象,都足以對這批臣子起到警示的作用。

縱然,隆王目前不取他們的性命,因為根基尚不穩,如若一旦穩固之時,恐怕也是各個擊破之時。所以,為了自保,諸臣定有所措施,這些自保自然不再是隨波逐流、忍氣吞聲。相反,則是抱成一團,提出和隆王不同的政見,在氣勢上不佔據下風,讓隆王迫于壓力,不得不對這些聯成一氣的諸臣采取退讓、安撫的法子。直到在朝野上自然而然,不再是帝君獨大,方能保全他們的身家性命。

而這不同的政見,目前來說,沒有一件事比替太傅一家請命更適合——從輕發落太傅一族。

太傅乃二朝的元老,若不死,隆王目前的精力定會全數放在太傅身上,于他們來說,也得了時間,再去想更好的法子來周全自個的官途乃至性命。

這,是放在大處的意思。

出于私心,她希望能最後救得了太後,哪怕,不過是以命換命,至少,她沒有負過太後,哪怕太後的目的並不純粹,可,都不重要了。

猶記起,初進宮,恰逢殉葬,她是怕死的。

可,今日,他不在了,倘要留著,也是清冷度日罷?如此,死,何懼?

她欠太後,以命去還。

她欠翔王的,再無可還,若有來世,恐怕才能全了這一還。

欠他的呢?用死後的相陪去還,是否可以?

思緒甫定,她輕巧地避開安貴姬的手,眼見著簪尖就要刺入胸口,卻听得‘礑’地一聲,一枚班指破空迅疾地席來,她手里的簪子被這班指的力道一震,月兌手掉落。

「本王不管你受了何人的唆使,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念在你是先帝生前最寵愛的嬪妃份上,本王不治你的罪。都杵在那做什麼,還不請欽聖夫人回宮。」

這次上來的不再是柔弱的宮女,而是隆王身後的士兵,饒是安貴姬身手了得,又怎可能抵擋住呢?

恰此時,那些士兵忽然掉轉槍頭對轉隆王,情勢在這剎那陡然反轉,接著,是一低迥動人的笑聲徐徐傳來。

這聲笑,是那麼熟悉。

這聲笑,卻是那樣恍如隔世。

蒹葭想回身,可,這一次,回身的腳步竟然那麼重。

而,下一刻,她已回不了身,隆王在听到這一聲笑時,驟然出劍,劍光過處,那些士兵紛紛身首異處,接著,他的身形微動,旦見紅光和著血光一並從眾人眼前掠過時,蒹葭縴細的玉頸已然被冰冷的鋒刃抵住。

呼吸陡然變得困難起來,她的耳邊,不用回身,都能听到那慵懶的熟悉聲音響起︰

「想不到,朕的皇弟費盡心思安排的戲,這麼快就演完了?」

「你——沒死?」這一語,隆王顯然是失言了。

他的聲音里是不可置信,更是一種隱晦的懼意。

作為百戰沙場的王,他從來不會怕任何事,只這一次,在意外的失算後,接著,是從未有過的懼意。

猶記起,那一日,西陵楓說過的話,原來,並非是西陵楓失去了斗志,而是,西陵夙實在太可怕,太可怕!

他不知道在這一刻,為什麼要牽制住蒹葭,對這樣一個可怕的男子來說,蒹葭或許也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下意識地將劍抵在她的頸部,劍下,是女子細膩柔潤的肌膚。

只需再稍稍用力,那肌膚就會被割破,當然,現在,他並不會將鋒刃多進一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傷她分毫,可,這,並不能讓西陵夙察覺,因為,這是他如今最後的生機。

「看來,隆王是篤定了,朕已駕崩。不知,這駕崩,是不是也與隆王有關呢?」西陵夙緩緩從靈樞中站起,風姿依舊,他只站在那,用天生的王者氣勢睥睨著殿內那些愕然,卻紛紛下跪的臣子。

隆王的劍顫了一顫,但,卻是將蒹葭的身子一轉,帶著她朝殿外退去,他是沒有想到西陵夙還活著。

那一日,在魑魅山的絕殺,看似是村民遭了盜匪的襲擊,其實,主攻的目標就是西陵夙,而西陵夙雖有趕來的禁軍相護,但無奈勢力寡弱,節節敗退,直至退入他早就設好的包圍圈中。其後,死在亂箭之下,也因著死于亂箭之下,所以,西陵夙的尸身運回時,刻意用寒冰護著,又密封了靈樞,只在前日,他公布了西陵夙被太傅謀弒,布置了靈堂,方把靈樞開啟,哪怕是活人,在冰塊和缺少空氣的靈樞內待了將近數日,也早變成死人。何況那身上密密麻麻的箭孔是他親自驗證的。

可,現在,西陵夙確實活生生地站在那,溫暖和煦的笑容溢在唇邊,說出的話,卻是冷冽的︰

「怎麼,隆王是打算用朕的欽聖夫人來讓朕放你離開麼?」

西陵夙沒有等隆王開口,又啟唇,語意淡然。

「你若想讓她活著,最好如此。」

這些士兵以往皆是他的親兵,但,回想起來,從西陵夙遣他護送廢黜太子西陵楓往嶺南去的那段日子,帝都就該有了變化。

這些親兵,不啻在那時已混進了西陵夙的親信,是以,如今才會反戈向他。

而他在嶺南期間,恰逢聖華公主的叛軍起義,西陵夙卻並不著他就地迎戰,只讓他依舊按著歸程回到帝都,他本以為,那次返回帝都,西陵夙必將他的二十萬親兵悉數收回,是以,在那時,他就準備趁西陵夙巡行至避暑行宮時,和太後里應外合,行謀逆之事。只是沒有想到,西陵夙反是將這部分親兵編進左軍中,再讓他率領後,同太尉、翔王一起出征嶺南。

如此,卻是給了他自以為最大的契機,利用人不在帝都內,暗中布下殺手在行宮,但,那一次,又因著天災被延改,直到,西陵夙和蒹葭失蹤,他暗中命死士終尋到西陵夙因著蒹葭的傷勢,暫時滯留在離溫蓮山不算太遠的魑魅山中,于是,那一次,正好借著天災失蹤的源頭,將西陵夙除去,再由太後穩定前朝的人心,最後將太後一並除去。

只是,看似成功了,殊不知,自己辛苦盤算的一切,今日還是敗了。

不過,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呢?

他還有死士,這些死士雖見不得人,但,眼下,就在殿外隱匿著,只需他退出去,憑借這批死士,他都能逃出生天。

這般想著,他握住劍的手,又添了幾分的力,他本驍勇于沙場的王爺,即便暫時敗了,又如何呢?

何況,西陵夙確確實實曾為了蒹葭滯留在魑魅山,由此可見,他對這女子是在意的。

但——

聯系眼前的情形,假如說,從魑魅山開始,就是西陵夙識破他計謀後,一出鋌而走險的布局呢?

一念至此,生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呵呵,看來,隆王是借著這一脅迫,承認了自個謀逆弒君的罪責?」西陵夙緩緩走出靈樞,依舊笑著,眼底的目光卻是冰冷漠然的,這份冰冷漠然正對上蒹葭的眼楮,她的眼底,卻再做不到平靜,有著瞬息的驚訝,接著,是淡淡的霧氣湮上。

隆王的那一轉,她終是見到了西陵夙,是他,他沒有死,如果,剛剛,她的手伸進靈樞,是不是就能提前觸到,他並不是冰冷的尸身,而帶著暖融的體溫呢?

只是,當時沒有做,現在再想,不過是臆想罷了。

她看得懂他眼底的冷冽——

溫蓮山岩漿崩融時的生死與共,魑魅山的平靜相處,那晚遭襲前到的護全,點點滴滴,烙進她的心底,卻始終,抵不過他眼底的冷冽。

與其讓她听到他的選擇,是棄她的命于不顧,她何不自己做個了斷呢?

她不怕死,怕的,是听到殘忍的話語從他的口中說出。

好像,隱隱約約中,也有這樣一幕殘酷景象發生,但,她要再去細想,腦海里,只有一片空茫。

又是臆想罷?

反正,她剛剛就準備死了,雖然,此刻的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皇上,叛臣賊子,豈能姑息呢?」她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在場所有人听到,隆王意識到不妙,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忍傷她的,手中的鋒刃縱往後挪了分毫,她的頸部恰是自動的湊了上來。若不是這分毫,湊上的力度足以割斷她的咽喉,可,饒是這樣,她的喉口依舊有鮮血噴濺而出。

喉口,疼痛,那種疼痛,讓她有理由閉上眼楮,旁邊,似乎開始嘈雜,她的身子卻被人擄緊,往外掠去,足離地的感覺,好像靈魂都出去一般,很漂浮,也很輕松。

只是,身體越來越冰冷……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永安三十六年七月初八,隆王意圖謀逆,被帝識破,以計相回,于群臣跟前,揭穿隆王謀逆的面目,隆王情急之下,挾持帝之寵妃,負傷逃出帝宮,不知所蹤。

三十六年七月初九,帝頒旨,蘇侍中為隆王叛黨余孽,按罪當誅九族,但念及曾有功于社稷,只將其一人行腰斬之刑,府中家眷悉數充作官奴,胥司空被隆王蒙蔽,導致險些助紂為孽,著其于府中思過一月。

欽天監刻意瞞去奎鎮長官早前就觀測到溫蓮山異樣,恐有岩漿爆發預兆的折子,處斬刑。

同日,被隆王訛稱受刺重傷的,實則囚禁的汝嫣太師由帝親自接出,封汝嫣太師一品國公的殊榮,同被囚禁的海公公、司徒也得到嘉獎,賞良田百畝。

這位看上去初登大典,羽翼未分的帝君城府心計確是深的,既不動聲色地鏟除異己,又對其余諸臣以警示,這警示無非就是順他者昌,逆他者,不僅是亡,更是一敗涂地。

另,和帝都暫時失去聯絡的歸遠再次恢復聯絡時,卻傳來捷報,原來,安太尉借著散步瘟疫的謠言,令聖華公主的孽軍不敢大舉進攻歸遠,趁其猶豫不前時,繞到其身後,截斷其糧草,聖華公主覺到上當時,立刻大舉進攻歸遠,卻未料,此時的歸遠早布滿了瘴氣,聖華公主的錦軍甫進城,便紛紛倒下,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只戴著特制的阻去瘴氣的面具,安太尉生擒聖華公主,破了錦國的孽軍,不日即凱旋,班師回朝。

風初初立在關雎宮的中庭,玉泠正向她稟告完前朝的變化。對于太傅,顯然並不是西陵夙忘了發落,而是,另有緣由罷。

若說隆王、附和的蘇侍中謀逆,那最早宣稱西陵夙在虛谷寺為民祈福的太傅,又當處什麼罪呢?

她澀澀地一笑,手撫上已經隆起的小月復,時至今日,蒹葭的身孕當著諸臣的跟前,被隆王言稱小產,那麼,不管蒹葭如今是生是死,即便被救了回來,于她都沒有用了。

而這宮里,再沒有人可以成為偷龍轉鳳的代孕之身。

謀了這麼多,策了這麼多,沒有想到,卻是功虧一簣,甚至是,潰敗到再無翻身之日。

全在西陵夙的一念間罷了。

「皇上駕到!」宮門口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她的身子微微一震,仍保持著儀態萬千的樣子轉身,朝向宮門外。

西陵夙只著了煙水藍的便袍走了進來,入鬢的鳳眸凝著她,在夕陽的余暉下,更見璀璨耀目。

猶記起,初見他時,他也的鳳眸有片刻,是讓她失神的。

面對如此豐神俊朗的男子,誰又能不失神呢?

只是,片刻的失神,不過是片刻罷了。

「皇上到哀家這,是來傳達對哀家的處置,還是對風家的處置呢?」她悠悠啟唇,姿態嫻雅,仿似全然不在意,只眼神示意周遭的宮人都退到兩尺開外候著。

西陵夙的唇邊沒有慣常的笑意,這樣的他,其實是她不熟悉的,她寧願看著他笑不由心的樣子,都怕看到這樣神色漠然的他。

因為這樣的他,任何的情緒都窺不得。

現在的他,就是這樣,站在她的跟前,第一次讓她覺到,她和他之間的距離終究是隔了經年般的遠。

「處置?按著太傅在前朝的言辭,若稱之為欺君罔上,倒也不為過,若朕的遇險,本就和太傅有關,那就是謀逆弒君的罪。」西陵夙薄唇輕啟,語意冰冷。

是啊,即便他宣了隆王的謀逆,對于風家也是不會放過的。

畢竟,對于他來說,隆王和風家皆是一丘之貉。

「那皇上,是要賜風家一個滿門抄斬,還是誅及九族呢?」風初初淡淡地說出這一句,眸華流轉,一字一句,復道,「若是誅及九族,想必連翔王妃也算在內,只不知,皇上是否真的要大義滅親呢?」

簡單的話語,卻是帶出翔王來,雖然,翔王如今生死未卜,可,這世上,若還有西陵夙真正在意的人,或許就是翔王了。

曾幾何時,她連說出的話都變得這般了呢——自個不快活,也要別人不快活。

「朕只知道,若有人願意擔下這罪責,風府才能保,否則,為平那攸攸眾心,朕會大義滅親。」西陵夙的這句話,帶著犀利說出,確是出乎太後的意料。

她凝定他,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月復,她是何其聰明的女子,自然已明了西陵夙的意思,她的唇顫抖著哆嗦了片刻,指尖用力握緊,護甲深深刺進手心,卻似不覺到疼痛一般,直到片刻後,才緩緩啟唇︰

「太傅如此,哀家也甚感心痛,但,此事,哀家久居深宮,也全然是被太傅所蒙蔽,方在前朝說出那樣的話。」

同樣簡單的話,說出來卻是不容易的,畢竟,太傅是她的父親,可,即便是父親又怎樣?

他何時倚重過她這個庶出的女兒?

甚至,若不是他,她何至于被先帝——

輕輕地‘咯’地一聲,是她的指甲生生地被折斷在護甲內。

即便眼下看起來,沒有退路了,可她相信,總會有船到橋頭自然直。

西陵夙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眼眸深邃地凝著太後,有多久,他沒有這麼望著她,似乎,從三年前凱旋歸來後,他就不能再這樣凝著她了,今日,應該也是最後一次這般望進她的眼底吧。那里,在說出這樣一句話後,有的只是坦然,有的只是鎮定,以及刻意躲避他凝視的閃爍,卻沒有一絲的悲痛。

她的心,果然,變了。

變了,也好。

薄唇微微揚起,他淡淡地笑著,只說了一句話︰

「那,還請太後隨朕一並去往御書房,朕頒這道旨的時候,希望太後能在旁看著。」

這個要求自然風初初是拒不得的,源于,這道聖旨頒下去的時刻,就是太傅命斷之時,太傅是她的父親,今日,是她的言辭,送她父親上了路。

「好。」頷首,隨西陵夙往乾曌宮而去,這一次,她和他都沒有坐輦,一步步地走著,依稀,仿似又回到很多年前,她也這樣跟著他,一步步走在這皇宮的甬道中。

只是,那個時候,他不會知道,她每每跟著他,心底,卻是瞧著另一個人。

是的,心底。

進了宮,眼楮是不能亂瞧的,唯有在心里,把那人描摹了無數遍,一遍遍把那人,烙進心底。

然而,終究,全變了。

一如,這乾曌宮的主人,也變了。

步進御書房,西陵夙立刻吩咐人關闔房門,氣氛有些訝異,更透著些許的不尋常,她顰了眉,西陵夙只輕輕擊掌,旦見御書房後,用珠簾隔開的休憩室內,海公公引出一名女子來。

太後在見到那名女子時,不由得蓮足一滯,目光更是一緊。

那女子的臉,竟是和她一模一樣,孿生雙胎,也莫過如此罷?

可,她知道,她是沒有孿生姐妹的,母親這一輩子,只有她一個女兒。

然,西陵夙,卻是找了和她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子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若是讓這女子以她的身份出現在前朝,豈不是,西陵夙要女子說什麼,就是什麼,畢竟,這女子長了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不,臉縱然一樣,聲音總歸是不同的,可這一念甫起,隨著女子輕柔啟唇,風初初的心不啻跌到了谷底︰

「皇上,今日倒是下朝得早啊。」

單單這一句,無論是語調和音色,和她都是一般無二。

風初初呆怔在原地,只看到那名女子沖她笑得極其嫵媚。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這是一處很幽靜的宅邸,外面看起來,和一般的大戶人家無異,但,里面,繞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在最深處的一座院落里,除去一身紅色戎裝的隆王,正站在軒窗前。

屋子內仍彌漫著刺鼻的藥膏味,還有淡淡的血腥味,這些味道來自于床榻上的蒹葭,也是蒹葭,才讓他得以借著死士的拼死相護,逃出帝宮,安然地來到了這處。

或者該說,是西陵夙沒有讓士兵窮追不舍,才讓他安然月兌逃到了這處。

當然,這一切,都該是和床上躺著的蒹葭有關。

旁人可以忽略,但他卻沒有忽略,當蒹葭決然地抵住劍的鋒刃,割破自己的喉口時,西陵夙眼底的一抹疼痛,這抹疼痛縱然消逝得很快,或許連西陵夙自個都沒察覺,他卻是看得分明。

想不到,像西陵夙這樣一個可怕的帝王,還會有疼痛的一刻,所以他至少揣測對了一件事,西陵夙在意蒹葭!

他緊急封了蒹葭的要穴,繼續以她為人質,朝殿外撤去。

西陵夙,因為在意,所以害怕士兵的窮追,除了讓蒹葭的傷勢更加惡化外,或許還會讓他狗急跳牆地毀去蒹葭,是以,只有少量的禁軍追出了城郊,就被死士阻隔,再難追上他騎上駿馬,殺出城去。

而他帶著蒹葭,一直行到了此處,離帝都並不遠的熙滬城,這里,一直有他暗中的一個死士站,外表是錢莊,實際里面豢養的都是死士。

目前來說,還算是一處安全的歇腳點,其實,隨著嶺南戰役的平定,坤國于他來說,或許,已沒有安全的地方,唯一的去處,便是遠在北漠的霸主觴國。

「殿下,這幾日城里的官兵有些異常,若再耽擱在這里,我怕會誤了殿下的大事,如今殿下既然已經月兌逃出了帝都,這名女子留著始終是個負累,再則她若醒來,知道了這處暗點,終究是不好的,不如——」

一旁,他的親信韓劍低聲道。

韓劍的意思他懂,眼下,蒹葭的利用價值顯然比不上她的存在對他是種拖累,所以,殺了蒹葭,無疑是個最佳的選擇。

不過是名女子,不過是名如今沒有利用價值的女子,雖是受了翔王托付,但,他畢竟是費力留了她的命,此刻,只需他停止讓大夫對她的治療,她若死了,也全是傷重而亡的咎由自取,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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