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夙的手撫過蒹葭在外的肩膀,接著,他收手,把自己的中衣解開,褪下後,旋即披在她的身上︰
「等到回來時,再把自個交給朕。」
她的神情隨著他這一句話,有明顯的一怔。
而他的思緒又飄回了今晚,听著大戲,奕翾帶著醉意在他身旁說出的話——
彼時,他並沒有一絲醉意,縱然奕翾頻頻勸酒,他卻僅是沾了幾滴酒便不再用。
酒至酣濃,舞至**時,鄧公公卻是急急上來稟道︰
「皇上,剛得了消息,今晚恐怕會起大風,還請皇上、娘娘避風。」
這次出行,西陵夙隨行僅帶了鄧公公、眉嫵兩名近身伺候的宮人,另帶了傅院正。
海公公因著是內侍省的總管,是留在帝都的,鄧公公伺候著帝君,也自然更為賣力。
而戲台搭在樓船最高的一層,雖然視野開闊,不過由于四周沒有遮擋,若起風,是最易受寒的。
可,今日本來就一直風勢不減,所以哪怕在戲台听戲,除了正對戲台的那面,其余幾面都用厚厚的帳幔來遮去風勢。而,現在鄧公公特意來稟,顯見稍晚會的風該是會更大。
然,西陵夙並沒有立刻應話,只是若有所思的,用眼角余光瞧了一眼身後的樓船,依稀可見,樓船二層,有茜紗窗幔的被風吹得揚起,可見,她是沒有關闔窗戶的。
哪怕,這些事,自有宮女費心,但,他知道她的脾氣,喜靜的時候,會摒退所有宮女,自然這窗,若她不掩,便也無人會去掩。
而她雖然素來是怕冷的。
如此一想,倒是掛了心,許是面上也露出了些許端倪,即便奕翾帶了醉意,都窺得清楚他的心思︰
「皇上,怎麼看上去心不在焉?是這戲不好听,還是擔心起風吹著了什麼?」
奕翾多喝了幾杯酒,眼下更是臉色艷若桃李,她眸波流轉,復加了一句︰
「皇上,終究是要放手的人,再這麼念念不忘,又有什麼用呢?」
「奕翾,你醉了。」他語意雖淡,卻陡然起身,戲台上的大戲也頓時隨著他的袍袖一揮戛然而止。
「臣妾沒醉,是皇上,看上去沒醉,心里卻是醉了很久。」奕翾隨之起身,一並摒平台上的宮人,她走近西陵夙,縴細的手指在他的胸前劃過,語聲低迷,「皇上,明明惦著欽聖夫人,但,偏是要做出冷落的樣子,讓臣妾猜猜,是為了什麼?」
自被冊為皇貴妃以來,她開始按著宮里的規矩自稱‘臣妾’,這兩個字,雖然听上去的意味是臣服的妾室,實際,唯有她自個懂得,是以退為進的步步為營。
西陵夙並不回答,只是眸光深邃,讓人沒有辦法看清,這一刻,他在想些什麼,而她不需要看清︰
「皇上,還記得,臣妾主張送欽聖夫人去會觴帝時說過,到那時,究竟欽聖夫人是真的忘記,還是假裝的忘記,就會試出來麼?有些話臣妾當時並不能挑明了說,如今,既然臣妾已經是皇上的嬪妃,自然,不管為了父皇,還是為了後半生的榮辱也都系在皇上一人的身上,有些事卻是再隱不得的——」
奕翾的語調是悠緩的,這層悠緩只讓她此時說出的話語更帶了幾分的回憶的意味︰
「其實,當初奕茗在進宮前,該是和觴帝應該是有過一段情意的,只是,由于奕茗使小性子,和觴帝起了爭執,又在踐行的宴飲前不辭而別,導致觴帝動怒,驟然離宮。退一步講,若不是愛之深,痛之切,區區的一場拌嘴,又豈會讓觴國在坤國攻破錦國都城時,依舊袖手旁觀?雖然,往大處說,可以說是觴帝的面子擱不下來,但,往私里說,不正是奕茗把觴帝氣到無以復加,失去了理智,不願再理錦國的一切?」
在大部分時候,帝王的決定,總會顧及很多方面,且不論,觴帝願涉險進入坤國國都,只在公主逃婚後,便立刻離開坤國國都,可見,這位公主在他心底的份量,或許是可以和聯盟媲及的。
而,倆人不過初初認識,若是一廂情願,以觴帝之尊,做出這般行徑顯然也是不太可能的。
只有愛,方能讓人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舉止。
也唯有深愛,方能讓人在受傷後,失去理智。
是以,哪怕,一番話是由假話構成,只要其中的理由听上去像真的,那麼這些假話無疑就成為一種令人信以為真的最好佐證。
面上不動聲色,奕翾卻知道,西陵夙的心底定起了計較,沒有一名男子能不計較自己的女人先前有過別人吧?
尤其這名男子還是帝王。
她愈發妖嬈地笑︰
「再說這一次,僅憑那條墜子,就讓觴帝應約到洛州,可見,即便奕茗曾是皇上的嬪妃,素來對女子貞潔尤為重視的觴帝不僅不計較,更甘願以身犯險。若非是對當年所為的悔恨,觴帝豈會大度到如此呢?皇上,臣妾這麼說,您可是明白了?不過,這一去,臣妾或許亦能見到父皇,一切說起來,還是托了奕茗的福。」
她不忘在言辭後,繼續提了這一句,好讓西陵夙記著,他允諾的事。
縱然,國函里,始終還是沒有提,可,帝王之言,自是該一諾千金的。
西陵夙薄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
「看來確實是要起大風了,愛妃早些安置,朕還有幾本折子要批,今晚就不陪愛妃了。」
對眼前的女子,在初見到她的容貌時,他的心底竟會油然生出一種一定要得到她的念頭,其實,這些年,即便再美的女子在他的眼里也不過爾爾,偏偏踫到奕翾時,會不一樣,這種不一樣,還體現在每次念起她的名字時,心里總會有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
可,今晚,他突然不想再面對這樣一張讓他怦然心動的臉,不想再去听她唇中說出的看似柔情萬千,實則鋒芒暗藏的話語。
緩步走下樓船,步子卻不由自主地朝蒹葭的樓船走去,鄧公公眼尖,忙將兩艘樓船間的船板撲了紅紅的氈毯,踩上去,那氈毯軟軟地于靴底,在那一刻,觸動了心底深處的柔軟。
所以,在此時,當蒹葭說出,想成為他的女人,他只是選擇把自個的中衣披在她的身上。
觴國是注重貞潔的國度,這點,他早有耳聞,在觴國,女子若是不貞,便會處以騎木驢的刑罰,直到氣絕身亡。所以,假若蒹葭真的對觴帝有情,觴帝對蒹葭也留著幾分意的話,他不希望,蒹葭因此受到任何傷害。
曾幾何時,他竟這樣在意起一名女子,甚至于,倘若她心之所屬的是觴帝,他便願意成全呢?
哪怕,一開始,洛州會盟,只是為了成全不得不去做的部署。
所以,此刻,這樣說著,連他都不知道,是否會有帶她回來的一日。
「皇上——」她的小臉上,忽然在一怔後浮上一朵笑靨,他說,會帶她回來?
這句話,她在先前是從來不敢奢望的,哪怕,心里酸澀,可,他要她怎樣,她便願意去做。
身上攏著他的中衣,很暖很暖,可他卻沒有衣物穿著,外面在短暫的沉寂後,終是漸起了大風,艙船搖晃間,那些風也順著艙窗的縫隙吹了進來,這樣下去,他該會著涼吧?
她將披在身上的衣物拉開,暈紅著臉,依進他的懷里,她的手拉住袖口的兩端,環住他的後背,熨帖的那麼近,她能清楚地听到他寬廣的胸膛內,心跳聲是那樣的不平靜,一如她的。
在這樣的時刻,說什麼都不再重要,只這樣擁著,便是種幸福。
他的薄唇微微的下移,吻在她的青絲上……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這一晚,風勢越來越大,半夜里,鄧公公不算平靜的聲音在帳幔外響起時,西陵夙和蒹葭剛剛歇下︰
「皇上,娘娘容稟。」
「說……」西陵夙的聲音沉沉地傳來,似是曉夢處醒。
彼時,因著那相擁,倆個人竟是傻傻地忘記了時間,直到,更漏聲響,那風漸大,晃得相擁都站不穩時,方才同時想說安置,結果,倆人合攬著一件中衣,挪回榻上,也真是頗費功夫。
而,她褪下的衣物一直就在足旁,卻,誰都沒有想到,或者說,沒有去拿。
縱然才歇下,仿似睡得倒是沉的,唇邊,也不自禁地,在這無人瞧見的一刻,都嚼起淡淡的笑弧。
「這風越刮越大了,看樣子還得刮一會,雲麾將軍和各禁軍頭領商議,或者這就靠岸,然後用馬車送皇上和娘娘們往儷景行宮暫住,待到風停,從行宮那下船,也是方便的。只是,這連夜趕路,馬車許是會顛簸些。」
鄧公公這個時候來急稟,自是風勢恐怕會更大,船停泊在湖畔旁,隨著大風或將帶來的暴雨,都不是十分安全。
就像現在,樓船明顯晃動得厲害,可,偏巧他竟還是睡得很熟。
「起駕儷景行宮。」西陵夙躊躇了下,方吩咐出這句話,略低下目光,蜷在他懷里的蒹葭倒仍睡得香甜。
記得以往她睡在他身旁,總是帶著警醒,甚至于大半夜都是睡不著的。
只今晚,哪怕踫上艙船的顛簸,鄧公公的輕稟,卻都不易驚醒了,是她心底再沒有把他只當做那帝君,更當做是夫君了嗎?
一如,在魑魅山時,她其實,睡得也是這般的踏實。
有些不忍心把她喊醒,本想起身抱她下樓,卻沒有想到,他的身子才坐起來,她竟是醒了︰
「皇上——」
話語帶著惺忪的睡意,卻是支起身子,將散亂的發髻稍稍攏了一下。
「風太大了,看來咱們現在得往儷景行宮去。」
「是。」她應出這個字,他已下得榻去。
帳幔外的宮女見主子起身了,忙進來伺候洗漱,不過半盞茶功夫,一切便準備停當,出得艙船時,船柱上都吊起了長明燈,照得甲板亮如白晝。
天際隨風飄起了細雨,濛濛灑灑地,儼然如細密的珠簾一樣,他扶著她走下艙船,奕翾也早攏了稍厚的披風,等在兩船的相連處。
在瞧到奕翾時,她不動聲色地從他的相扶中欠身出來,朝奕翾按著規矩福身請安,奕翾微微一笑,只朝西陵夙走過去︰
「皇上,天雨路滑,臣妾扶著您。」
順勢扶上西陵夙的臂端,而蒹葭僅是低垂螓首,神色莫辨。
鄧公公一共安排了三部馬車,奕翾扶著西陵夙,自然一起上了帝王的車輦,蒹葭只慢慢走在後面,由千湄扶著上了第三部車,當中空出了一部車,鄧公公請示了雲麾將軍,也不拉開,依舊跟在西陵夙的車輦後,以備不時之需。
一路過去,風雨開始交加的官道上,雖不至泥濘不堪,卻也是行得極不容易,很是顛簸。駕車的馬夫不停地斥馬,方在三更天前趕到儷景行宮。
行宮內因著聖駕到來,早有先行的宮人張羅起來,懸掛著明晃晃的燈籠,並鋪了紅紅的氈毯。
奕翾扶著西陵夙下車輦時,宮門口除了恭候的宮人身影外,並不見對外宣稱在此‘調理’鳳體的太後,行宮管事的姑姑上前福身請安,道︰
「太後這幾日鳳體違和,早早便歇下了,還請皇上見諒。」
「無妨。」西陵夙的薄唇邊仍是勾起淺淺的弧度,只蒹葭甫下車,听到這一句話時,卻是做不到淡然。
「送夫人回房休息。」西陵夙將蒹葭的神色盡收眼底,吩咐出這一句話。
蒹葭躬身行禮後,便由鄧公公親自引著,往行宮內另一處院落走去,而奕翾依然是陪著西陵夙隨海公公歇往正院。
儷景行宮年久失修,哪怕是帝王專屬的正院都帶著一股子霉味,雖然海公公早吩咐宮人前來用龍涎香燻過,可,這味道確是掩不去的。
正院尚且如此,何況太後居住的听竹院,以及蒹葭暫且入住的湘水院。
只是,再怎樣,面對大風驟雨,這行宮始終是要遠遠好于樓船。
一切忙碌停當,歇下時,已是快四更天,僅歇了一個時辰,便到了黎明初曉時分。
千湄伺候蒹葭起身時,卻發現蒹葭的眼臉下有著明顯的黑暈,顯見是連夜趕路,使得沒有歇好。
「娘娘,今日風還是挺大的,估計一時半會也啟不了程,娘娘要不再歇會?」
蒹葭搖首,如今距離太後這麼近,可,再近又如何呢?
太後是用了她吩咐司膳司送去的月餅小產,哪怕她如何解釋,無疑都是徒勞的。
罷,罷,罷,不去多想,她用力搖了搖頭,畢竟,事到如今,確實驗證了她對人好,到頭都落不得一個好。
真是個不祥的人。
「娘娘,您怎麼了?」千湄瞧蒹葭猛然搖頭,不由擔心地問,「是不是吹了風,頭疼得緊啊?」
蒹葭的臉微微漲紅︰
「沒,只是覺得睡得頭有些暈。」
「那奴婢先給娘娘傳膳?外面風大,娘娘也別去膳殿用了。」千湄嘟起嘴,說出這句話。
這麼說,顯見是膳廳另有千湄都不想讓她看到的場景吧。
她心下明白,只頷首。
細雨如網,將整座儷景行宮都籠了起來,而此時的膳殿,西陵夙早在上首坐了,奕翾陪坐在下首位置,縱是早膳,在這行宮倒也盡善盡美。
只是,席卻未開,仿似還在等著什麼人。
此刻,回廊上響起宮女細碎的腳步聲,似是簇擁著一人前來,回廊的雕花欄處,可見,來的恰是一女子,還是一風姿無雙的女子。
當今世上兩大美人悉數出現在一座殿內,在以往來說,是可求而難遇的,然,如今,卻真真是出現在了一座殿內,並且還是膳殿。
風初初只挽了一個最普通的環月髻,髻上只插上一根玉簪,著的是月白錦裙,從殿外行進時,若不是宮人齊聲下跪,請安︰
「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或許,奕翾只當她是被安置在行宮中的一介嬪妃。竟沒有想到,她就是名聞天下的,和她起名的另一美人,坤朝最年輕的太後風初初。
是啊,若不是鳳初初,誰能美得連她都稍稍驚了一驚呢?
緩緩起身,以最優美的姿態︰
「臣妾參見太後。」
言辭是恭謹的,語音卻帶著倨傲。
「皇貴妃不必多禮。」風初初的眸光根本沒有有一絲在奕翾身上駐留,僅是似睨非睨地瞧向西陵夙︰
「若非這風兒留駕,皇上也不會駕臨這寥落的行宮罷。」話里有話,只看誰人願去听懂。
她的臉色縱是蒼白的,沒有多施脂粉,可這樣子的她,卻是西陵夙並不陌生的。
當年初見時,她便是梳這樣的髻,著這樣的裙子,只可惜,即便再相似當年,有些,卻是回不去了。
西陵夙薄唇微揚,淡淡一笑︰
「朕以為太後在宮外不過調養鳳體數日,便會回去,豈料太後似對這行宮的寥落更情有獨鐘。」
「是嗎?哀家在這住了這些日子,倒確是喜靜。只是,待在這種地方久了,人卻好似老了幾歲罷了。」太後款款在西陵夙的另外一側坐下,笑語盈盈,仿似全然沒有發生過以前的種種,「皇上有心了,今日的早膳都是哀家以前愛用的。」
「那太後可要多用些才好啊,也不枉費了皇上的一番孝心。」奕翾也笑,刻意加重那個‘孝’字,並主動用銀筷替太後布起菜來。
「皇上,欽聖夫人差了宮女來回話,今日早膳在苑里用了。」鄧公公見西陵夙沒有動筷,恰到好處地稟了一聲。
西陵夙並沒有說話,只讓眉嫵替他盛了一小碗湯,他早膳素來是不用粥的,這點,眉嫵自然清楚,挑那剛熬好的燕窩西米羹舀了一碗,奉予西陵夙。
「皇上,以前你最愛用的是南翔小籠包,這里的小籠包,確是做得比帝都要好。」太後柔聲說出這句話,只用眼神示意玉泠,將一只小籠包蘸了調料,用小碟盛了,放到西陵夙跟前。
以前?
是啊,以前他最愛用的,確實是這小籠包,因為這種點心吃起來是最簡單的,哪怕拉練士兵在外,都能隨身當干糧攜帶著,可後來呢?
他跟著軍里的一名老火頭兵,學會了荷葉雞的做法,自那以後發現,並不是簡單的東西,就越好,用心去做的東西,相反,才是最美味的,因為其中的過程。
可,這些,太後並不知道。
他也沒有機會和她分享過一只他親自做的荷葉雞,況且,若擱以前,即便他親自做了,想必太後也是不屑去嘗的。
畢竟是粗陋的食物。
「臣妾怎麼不知道皇上愛用這種包子?」奕翾在旁見西陵夙遲遲不動筷,相反拿起勺子去舀燕窩羹,不由笑意微微地問。
「朕小的時候,確覺得這小籠包味道是不錯的。」西陵夙姿態優雅地用下一勺燕窩羹,雖然很甜,可,這份甜,卻沒有那一夜,她給他做的甜羹可口。
不知怎地,竟是忽然想起那平淡無奇的甜羹來,猶記得,里面加了一種東西,叫做芡實,是她家鄉的果實。
一如她一般,雖沒有刻意雕飾,只要品過,那味道終究是不同的。
「啊,想不到,太後連皇上小時候的愛好都是熟知呢,待太後回宮,臣妾可是要叨擾太後,好好和太後請教皇上昔日的喜好,即便,如今皇上君臨天下後,喜好有所改變,可臣妾作為皇上的嬪妃,卻仍是知道得愈多,愈好。」說罷,奕翾親自夾了一只小籠包,蘸上醬料,用小碟盛了,放到太後跟前。
這一句話,分明暗諷了太後年老,也暗示了她才是西陵夙的妃子。
憑女人的第六感直覺,從太後暗藏鋒芒,卻又對西陵夙刻意提及舊事的言語里,她只敏銳地覺察出,太後和西陵夙的感情並不一般。
何況,作為太後,風初初確實年輕了點,不是嗎?
「一切都隨你。」西陵夙擱下碗,只拿綿巾試了下唇,睨了一眼小籠包,「這小籠包終究是太膩了,朕小時候倒是愛用。」
旋即起身︰
「朕還有些折子要處理,太後慢用。」
說罷,他徑直朝外行去,早有鄧公公吩咐宮人撐起華蓋,朝書房行去。
行宮本來屋舍不高,這華蓋高高揚起,愈發顯得壓抑起來,而西陵夙離開後,膳殿內的氣氛,其實也很是壓抑︰
「皇貴妃給哀家布了這麼些菜,哀家可真是受用不起。」太後瞧西陵夙離開,語意一轉,雖是笑著說出,卻帶了幾分的冷漠。
「呵呵,太後受用不起,臣妾倒不知還有誰能受用了,若不是這風大留人,想來臣妾也沒有機緣拜見太後,而既然見了太後,孝順太後自然是晚輩該做的。」奕翾笑得嫵媚,笑語里,依舊帶刺。
「皇貴妃不愧是昔日錦國的公主,能言會道。哀家自愧弗如,也難怪皇上這次不僅帶了欽聖夫人,還帶了皇貴妃。哀家原以為,皇上的心里,只有一人呢。」太後放下筷子,執起一旁的茶盞,微微用了些許茶。
「哦,是麼?臣妾剛入宮,對以前的事並不是太熟悉,以後還請太後提點一二了。至于臣妾對皇上,確是敬仰得很,再則,皇上更願意為了臣妾,赴洛州會盟,這點,臣妾始終是感恩銘記的,至于錦國被滅,其實,不過是順應天理,強者為王罷了。」
這一番話說得極是巧妙,點到即止,卻又不說破。
也是看上去的實話,不是嗎?
「想不到,坤觴兩國帝君的會盟,卻是為了皇貴妃。」太後話里有話的說出這句話,放下茶盞,道,「哀家不比你們,只用了幾口,倒也用不下了,皇貴妃慢用。」
奕翾卻是跟著太後起了身︰
「太後是要去瞧欽聖夫人麼?臣妾听聞,昔日欽聖夫人進宮時,只是太後身旁的宮女呢。」
這,也是最近,她才從此後自己的宮女口中知道蒹葭進宮時的身份,想不到,她的好妹妹是換了身份的,也是洞悉了這一身份,才更證實了她先前的想法。
蒹葭刻意調換身份,或許正與錦國被滅有關,而蒹葭憑著這個新身份,才能在最初避過翔王的注意,魅惑上西陵夙後,從而讓翔王痛苦,當然,嫁了帝王,榮華富貴,也是會有的。
這點,她希望從太後口中再次得到證實。
「是啊,是哀家身旁的宮女,皇上喜歡,哀家就給了皇上。」
「那看來是太後教誨有方。」奕翾不動聲色地說出這一句,想得到的證實已然得到,「臣妾就不打擾太後了,先行告退。」
她款款施禮,接著步出殿外,抬起螓首,略望向蒼穹,她的唇邊只有銳利的弧度,假如坤國的滅亡,真的和奕茗有關,那就休怪她不念任何情分了。
太後端坐在殿內,瞧著奕翾離開,才站起身來,一旁玉泠忙扶住太後︰
「太後,您真要去瞧那個賤人?」
太後的手輕輕撫過發絲,粉臉含笑︰
「為什麼不呢?」
這一笑,一直笑到蒹葭的院落門口,她仍保持著,雖然是清掃出來的苑子,可,年久失修,自是比不得宮里,蒹葭只坐在靠窗的椅上,隨手繡著一個小的香囊。
記得,在隆王宮變之前,瞧她的時候,卻是在剪福字,每每,這些女兒家的舉動,都是和西陵夙有關吧?
呵呵,想到這里,她只怨自己,千防萬防,始終,還是沒有防過表面看上去無害的人。
「太後——」千湄正從殿內出來,瞧見站在回廊上的太後,忙躬身請安,「奴婢參見太後。」
室內的蒹葭忙將香囊收起,起身迎向太後,甫啟唇,卻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先遵著常規行禮︰
「臣妾參見太後。」
「何須多禮呢?哀家說過的話,只隔了些許日子,你都不記得了?」太後親手攙起她,展顏一笑,沒有任何的芥蒂。
「是。」
「唉,哀家這一出宮調理身子,倒卻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沒瞧到你了,好像,你又瘦了許多,皇上並不喜歡太過瘦削的女子,凡事可別適得其反吶。」太後也並不進室,只牽起她的手,走到回廊下,「儷景行宮這多風,多雨,在這待久了,總覺得濕氣很重。你們年紀輕,稍許住一晚上,或許還不覺得,住長了,再在回廊上繡東西,必定手臂酸疼得緊。」
「臣妾確是不覺得,但,太後身子孱弱,既然這里又潮濕,還請太後早些回宮吧。」她順著太後的話,說出這一句,卻瞧到太後的目光似笑非笑掃了她一眼。
這笑的背後,儼然並非是純粹的笑。
「哀家也想早些回宮,只是,如今皇上去了洛州,或許要等皇上平安回來,哀家方能回宮。」
太後小產的事,不管怎樣,太後或許已經認定,她月兌不了干系。
而她不能去解釋,因為找不到真凶,無從解釋。也因為,若她說不是她,那麼,是要引太後去恨西陵夙嗎?
這,是她最不願意的。
呵,她真的很愚,愚到連她自個都發現了。
甚至于,連這種犧牲,都肯做,僅為了,西陵夙對太後曾有舊情,她就不希望去破壞這份美好?不希望西陵夙有悔嗎?
哪怕,心里每每想起,在難受之外,都會酸、澀。
「太後,現在皇上也在行宮,若您覺得鳳體康復得差不多,和皇上提一下,哪怕皇上不在宮內,也定會安排妥當太後回宮的事宜。」
「是嗎?」太後掠了下額前被風吹散的頭發,「呵呵,其實,風府對皇上來說,已是被棄的了,若非念念是翔王妃,恐怕,父親的發落也不會這麼簡單。包括對哀家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對太傅的發落,蒹葭是有所耳聞,包括那名頂替太後的女子,也是在薄歡樓里見過的,本來,她卻是沒有去多想,今日太後悠悠一提,以前不確定,亦都是確定了。
西陵夙真要治太傅的罪,又何必費盡心機去尋這樣一個借口。
而太傅和太後,確實在那宮變中,為自己做過籌謀,而由始至終,西陵夙是不忍的。
一如,太後在一開始並不知道她沒有得蒙聖恩,讓喜碧用了轉換脈相的藥物一事,也可看做,西陵夙事先並不知情,其後,西陵夙的配合,更多的是不忍。
當然,他的不忍,是源于不希望太後受到任何傷害。
哪怕,不得不做一些決斷時,還是顧念著太後。
是以,藉著她的‘忤逆’,讓太後得避行宮,作為一位帝王,他在暗處做的,已經夠多了。
而太後現在言辭里的咄咄,顯見始終對西陵夙是存了恨意,或許,還有她。
果然,一心為人的,別人卻是未必見好,自個也是無從去說的。
說,能說什麼呢?
有些事,真的說不得,說了,對方也未必會信。還不如——
「太後,皇上對太傅始終是念舊的,太後大可放心。」心里想著什麼,口里還是說了出來,哪怕,她並不指望能化去太後話語里隱隱透出的怨意。
「呵呵,從那次宮里賜下的月餅,哀家就是太放心了,好孩子,哀家知道,這件事和你無關,所以哀家不怪你,怪就怪哀家太相信皇上會網開一面。」太後借著蒹葭的言辭,語峰一轉,果然是提起了那件事,「這宮里御賜的東西,加了封條,誰又敢動手腳呢?呵呵,哀家,真是看透了。」
況且,其後,院判在那用過的茶式月餅里也沒有查出不妥來,經過喜碧查驗的東西,又怎會不妥呢?
這一次,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原因在哪,只能說,這宮里,她浸潤了三年,卻始終還是不夠的。
「太後,那件事,臣妾也听說了,可,臣妾相信,真的與皇上是無關的……」
太後的目光轉冷,只睨向她︰
「那,難道真的和你有關?」
這一語出,她從太後的眼底流轉的眼波里,能看到,其實,只有不信任。
今日,不啻是太後的又一場試探,試探,她是否心虛,試探,她和那件事是否有關。
「好了,你也不用說了,哀家心里清楚,過去就過去吧。」頓了一頓,復道,「如今你也是皇上的寵妃,不如在皇上跟前為哀家說說話,讓哀家能早日回宮,也就好了。」
即便身為太後,如今回不回宮,都要皇上的一道口諭,院正方會說,她鳳體痊愈,可以回宮了。
這,就是最不能為外人道的地方。
哪怕一名區區的院正,都可以限制尊貴太後,但,卻不得不忍。
雖然她早不會信蒹葭,但她不想就在這行宮再耗下去,一切若要從長計議,總歸是要回宮方能做打算。
而,今日早膳,西陵夙的不冷不熱,讓她根本不想開口提此事,如此,還不如讓這個看上去還有幾分愧疚,或者不過是一場演戲的蒹葭替她去說罷。
蒹葭要繼續演戲,她便成全她!
「是,臣妾會和皇上提這件事。」蒹葭躬身,卻眼角的余光卻是瞧見,回廊那端,奕翾牽著西陵夙的手,正好從書房走了出來。
奕翾笑意盈盈地說些什麼,隔著雨霧她听不清,倒是太後微笑著離開她的身旁,徑直朝回廊另一端走去。
只剩她一人,站在這室外,其實無論朝那里瞧都是不得好的。是以,干脆借著雨霧,轉身,回了室內。
翌日下午,西陵夙吩咐傅院正替太後診脈,並在傅院正說太後鳳體康復得甚好時,傳了口諭,說是入秋後,儷景行宮潮氣濕冷,既然太後已然康復,不如回宮繼續調理。
這道口諭下達之前,蒹葭沒有見到西陵夙,自然也無從去請這個口諭。
可,西陵夙確是下達了這道口諭,看上去十分巧合的一道口諭,終究,並非是巧合兩個字所能概括的。
也在當晚,風勢稍停,西陵夙便起駕,從儷景行宮附近的湖里上得樓船,繼續往洛州行去。
這一路,倒是順風順水,出了泯江後,不過六日,樓船便抵達了洛州。
由于兩國帝君會晤,洛州沿途更是接駕緊密,而觴帝的樓船是從觴國的濠江直接過來,竟是和西陵夙同日抵達了洛州的渡口。
洛州與其說是城鎮,不如說是一處獨立于陸地的小島,其兩面環海,一面被泯江圍繞,一面接壤濠江,兩江繞著洛州半圈,再一並匯入大海中。
景致壯觀,又地處邊境,確實是一座最適宜會盟的島城。
而行宮,在這城鎮里,有獨立的一個碼頭,上去,便可瞧見巍峨地傍山而建的行宮。
西陵夙攜奕翾先行下到甲板上,蒹葭獨自由千湄、玲瓏扶著跟在後面,眼見著奕翾被西陵夙一攙,俏麗地跳下甲板,蒹葭的絲履甫踩到搭起的橋板時,卻起了些許的風,她的錦裙被風吹起,千湄忙扶住看起來只需輕輕一吹,便會跌落的蒹葭,蒹葭借著她的力,稍稍正了子。
抬眼間,可瞧到,不遠處,一艘雕龍的樓船正徐徐駛來,那旌旗遮日,在樓船的頂端,隱約瞧見,有男子頎長挺拔的身影。
確切說,是兩名男子。
一名身著雪色的袍子,隔得很遠,看不清面容。
另一名著青色的袍子,縱隔得一樣遠,但,他的面容,卻是讓蒹葭一震,險些就從甲板上晃悠下去,幸得千湄驚呼扶住,她才穩了身子。
那是一張不需要看清面容的臉,因為事實上,那張臉也沒有任何的五官,只是一張面具,一張,她不會陌生的面具。
竟然是他——
作者題外話︰哇哈哈,面具男出現鳥,真是神出鬼沒哦,好了洛州,讓天雷來得更猛烈些吧,重口味,小心,慎入!
騎木驢︰先在一根木頭上豎起一根木柱,把受刑的女子吊起來,放在木柱頂端,使木柱戳入內,然後放開,讓該女身體下墜,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常數日方氣絕」。很殘酷很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