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滔滔,一望無垠的海水中,矗立著一塊孤獨的岩石。
這里的海比起深海來說,尚算淺的。
一如,這塊岩石,該是千萬年前的山峰,因著滄海桑田的變幻無常,被海水淹沒後,只留下聳立出水面的山峰一塊。
不大的一隅地方,卻成了他和她的活命之所。
他抱著她,躺在岩石的一側。他半邊手臂上血跡斑斑,煞是觸目驚心,而,岩石上蜿蜒的血卻明顯比他手臂的血更多,那些血並非是來自他的,恰是來自她身體里的血,墜落下峭壁,在海浪席卷過來的剎那,她的頭部卻是撞到了一塊岩石,即便他竭盡所能追上她的速度,也只阻緩了她撞上岩石的力道,但沒能徹底阻住她額頭的撞上。
鮮血在岩石上濺開成一朵最鮮艷的花,這朵花,只如同血色的曇花乍現後,便被翻騰的浪頭沖走。
他緊緊抱著她,幾近嵌進身體的抱住,才使得他和她沒有被那海水沖得失散開,待到海浪稍緩,他和她已然被沖出了很大一段距離,海天一色中,因為看不到太陽,他不知道方位是怎樣的,只本能地一手反攬住她,一手劃水,盡量地朝一個方向劃去。
雖然他不知道,那個方向距離最近的陸地有多遠,可,總比浮在海中央,茫然地等待要好。
可,當看到不算遠的海面上,浮現出一小塊黑影,看到希望的同時,噩運卻也隨之而來。
他和她的血灑在海水中,引來了海里最凶殘的動物——鮫鯊。
縱然他有蓋世的武功,在這水里,施展出來的幅度也有限,更何況他還要護她的周全。
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廝殺,若不是隨身攜帶了一些蟲蠱,沒有被海水沖走,加上,海中央竟有這樣一小塊岩石,或許,他和她便會喪生在鮫鯊的口中。
可,現在,哪怕他帶著她爬上岩石,他本來受傷的手臂還是被一頭凶狠的鮫鯊咬住,急急灑上最後的蟲蠱,鮫鯊吃疼松口,方沒有最終成了殘廢。
其實,即便成了殘廢,又如何呢?
他根本不會去在意這些的,在意的,只是她——他唯一的徒弟。
然,這師徒之情,終究,在那些歲月的朝夕共處中,在其後的思念里,變了味道吧?
幸好,只有一只手臂受傷,所以他還有力氣將她拖到岩石上。
他取出那枚紅色暗器,是一個菱形的暗器,乍一看,眼生得很,但意圖不軌的人,又怎會用他熟悉的暗器呢?只將暗器放到一旁,撕開自己的袖子,用內力逼干上面的潮濕,並將袖子上產生的白色結晶盛進綬帶上系著的瓷瓶中。
那本是他的藥瓶,但,眼下,用來存放這些對他們來說必不可少的白色結晶體,也算得當。
而除了些許蟲蠱,放在袖籠里其他常備物卻是在海浪波濤間,被吞噬去了。所以,眼下,他沒有藥膏,只能做最簡單的包扎,並封住她的幾處要穴。
做完這一切,他才打量了一下四周,他並不知道被海浪卷到何處,只能估計離洛州並不會太遠,若是西陵夙察覺,派搜救的船只過來,頂多一個時辰之內也就該到了。
可,問題在于,西陵夙是否能這麼快發現他不見了呢?縱然,在欄桿上,他留下了那半幅裙裾。
但,暗算他的那人倘一定要蒹葭死,把那半幅裙裾毀去,亦是全然有可能的。畢竟,搜救越晚一刻,在海上,縱使能找到岩石倚靠,生還的希望就越渺茫一分。
雖然,他來不及看清那暗器是誰發出的,卻清楚地知道那人的目標,不是他,也不是玲瓏,只是蒹葭!
當然,現在,並不是去細想,那人究竟是誰,眼下的處境才是堪輿的。
若西陵夙不能及時發現,觴帝恐怕亦不會那麼快發現他不見了。
一進行宮,他只漠然回了自己的寢室,為了瞧一眼她是否安好,他摒退了所有人。
按著往日的規矩,他不喚人時,一應的吃食用度只會由隨跟他的人去取來,但,那些人也不會擅自打擾他,除非有緊要的事情稟報。
而他本來攜帶以備不時之需用的信號彈,因浸了海水,自然再沒有了用處。
或許,伺候蒹葭的宮人在晚膳時會發現她不知所蹤,可,西陵夙如今和她的關系顯見因著今日的事,又變得十分微妙,缺了那半幅裙裾的警示,會緊張到立刻去搜尋她嗎?
不再去想,繼續想下去,只讓蠶食自個的信念。
愈是絕境,愈不能缺的,就是信念。
因著信念,再艱難的情形,他都撐得住,可她呢?
猶記起,那明眸善睞的女子,著了翠綠的衫兒跟在他的身後︰
「師父,還要采多久啊,你看臉都曬得和朱砂差不多了。」
她的聲音是嬌俏的,一邊拿個手絹扇著風,一邊拖著步子老大不情願地跟在他身後。
做為他的徒弟,必須是要通識藥理的,而通過采摘,最能辨清一些屬性,但,縱如此,他卻是從來不會在天曬的時候帶她上山采藥,只在天氣涼快的時候帶她采摘草藥。
是以,現在的太陽是不大的,而她的嗔怨,也並非真的受不住這苦——這個徒弟,對醫理藥術都不怎麼感興趣,反是喜歡纏著他教她吹授簫曲。
她對于樂理方面的興趣是卓然的,可惜,身為他的徒弟,又怎能不通醫術呢?
每每這個時候,他總是會停了步子,找個樹蔭處,讓她歇著,再取出隨身的碧玉簫,吹奏一曲給她,她一邊听著,一邊乖巧地用小手絹給他扇著風。
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最純粹的。
可,一切,從她被錦帝帶回錦國開始,就再回不去了。
而現在,不是適合回憶的時候,那群鮫鯊仍舊鍥而不舍地圍繞在岩石的四周,等待著好不容易到口,卻被逃離的食物。
空氣的血腥氣和著海風的腥味,更刺激了這群貪婪的海洋霸主,守株待兔,則是它們平素覓食的擅長。
眼下的情形不妙。
她的情形更不妙。
失血過多,加上重創頭部,使她的意識渙散,陷入了昏迷中,沒有藥物,再是聖手神醫,都無濟于事。
他的手緊擁住她,繼續用內力逼去她衣物的潮氣。
濕冷在他的手心下慢慢地變得干燥,在這樣的時刻,用這樣的法子,他的內力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如果沒有救援,哪怕抵得過一時,沒有葬身魚月復,也會渴死,餓死。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精疲力竭。
不知何時,原本蔚藍的天際烏沉沉地壓了雲層,山雨欲來之勢,很快就卷起更高的浪頭,將昏迷的他打醒。
這雨太大,他沒有多加思索,就將身上的外袍拖了下去,然後抱起她,用這件袍子將她嬌小的身子遮了起來。
平日里,海邊的氣溫總是適宜的,可此刻,只讓人覺到冰窟一般的寒冷。
他能覺到她的身體開始變冷,失血過多,加上寒雨侵襲,他擔心讓她的情況變得更糟糕。
可,即便這樣,他沒有忘記眼下還應該做的事,海水太咸,根本不能食用,所以,這雨倒也算是有一個好處。
只可惜,眼下他們並沒有可以盛雨的容器,所以,他只能將面具月兌下,彎成一個弧度,去盛雨水,所幸,這面具沒有任何的縫隙,又能任意彎出想要的弧度保持定型,確不失為一個不錯的‘器皿’。
當面具里盛滿雨水,他復用了些許內力把冰冷的雨水溫熱了,再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唇邊,她的齒冠緊閉著,他很費力,才灌下一些水。
可這些水,卻引了一陣嗆咳,咳出來的,不是純粹的雨水,甚至帶了血絲。
她,傷得很重。
他越發焦灼起來,沒有任何猶豫,只將那面具放到手可夠到的地方。
隨後,一手抱著她,繞過她的肩膀,用中指在另外一手的手腕處用力一劃,指如箭,須臾隔開肌膚,那血卻如絲一樣,他復拿起她的手腕,如法炮制,也割開極細的一條口子,將那口子和他的手腕貼合,只用內力運轉,將血度過去。
這是密經里所記載得另一種忌諱的法子,想不到,他又用在了她的身上。
可,只要她好好的,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滿足。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會給她。
只可惜,這樣,她還是沒有幸福。
猶記得,那一年的七夕,在槐樹底下,她撲閃著亮晶晶的眼楮,對他說︰
「真的有這樣一種蠱術嗎?好神奇啊——」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出來,只是把臉枕在他的膝蓋上,像從前一樣,喃喃道︰
「師父,我想研習蠱術了,你教我吧。」
思緒至此,他的目光猛然變冷。
接著,是他懷里的她低低的申吟了一聲,他中止了鮮血的度入,那細細的切口,很快便停止了滲血,只是這樣做,是最耗費內力的,他清楚自己身體里,已經所剩不多的內力,都快要耗費殆盡了。
而她低低申吟出這一聲後,便再沒有聲音發出,可這一次,不再是昏迷,她的意志該是有所恢復了。
他的血不僅能讓她失血過多的情況好轉,更能讓她的傷勢稍稍穩定。
一如,他手臂的失血早開始結上口子,不再流出。
稍稍放下心來,抱著她,在大雨磅礡里,竟是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都快忘記還有蘇醒的本能,久到覺得很渴很渴,接著,有冰冷的東西在濡濕他干燥的唇部,費力地睜開眼楮,第一次,睜開眼楮對他來說,能用上‘費力’兩個字。
眼前,能看到仍浮著些許陰霾的天際,雨已經停了,但,海水好像又漲了些許,該是漲潮時分,不過幸好,並沒有將這塊岩石吞沒。
目光稍稍流轉,他看到,她已經蘇醒,手上端著那個面具,此刻,正將里面盛滿的水,模索著將那水喂給他喝。
是他在睡夢里,夢囈出什麼嗎?
但,下一刻,他便發現,她動作十分滯緩,甚至于,剛才那水只喂在他的唇邊,現在,她伸手又開始模索著什麼,源于,她的眼楮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他的手試著在她的眼前揮了一下,她卻仍是沒有任何反應,只專注著模索到他的唇邊,將水在頓了一頓後,繼續喂他用下。
一下子用水顯然是會嗆咳的,所以這樣做,卻是得當。
可,這樣做,更讓他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眼楮看不見了!
額頭的撞傷如果有淤血,是會導致失明的現象,這種現象,雖然並非會是長久性的,卻是人力不可及的,只能用一些藥物來化瘀。
除了這個,現在,即便她撐著坐起,給他喂水,他能看到,她的身子仍是很虛弱。
瞧了下天際,晨曦微露,竟是一晚上過去了,哪怕有雨水,沒有食物,能撐的時間也是有限的。
稍稍起身,他握住她的手︰
「不用了。」
她的手一震,旋即將面具小心地收回去,放在一旁。
這一握,能感到她素來冰冷的手是滾燙灼熱的,哪怕他再小心呵護,她還是受了風寒?
他這才發現,他原來的那件衣服已經蓋到他的身上,而她身上沒有多少淋濕,想來雖是在雨停才醒的,卻執拗地把衣物還給了他。
這樣,又怎能不受涼呢?
眼下,沒有藥物,只有找到食物,對她的身體才能有所幫助。
經過這一晚的蓄力,他的情況總算是比昨日要好了些許,周邊的海水里還有些鮫鯊不死心地圍著,瞧著那些鮫鯊,忽然,便有了主意。
雖然,很是冒險。
他從自己頸部月兌下一個小小的墜子,這墜子如果蒹葭能看到的話,定會發現,和以前翔王送她的墜子是極其相似的,所不同的是,這個墜子上沒有用穗子打了妖嬈的花。
只是一個護身的墜子,然,卻在他的手勢變幻間,有些許的白色粉末灑下,他將這些粉末涂昨日傷他的暗器上,手勢一揮,旦見白光閃過,那枚暗器割去最近一尾鮫鯊露在海水上的背鰭尖,鮮血剎那涌出,染紅了這一片海域。而暗器一個漂亮的回旋,復回到他的手中。
其余那些鮫鯊是嗜血的,哪怕這是它們同類的血,都迅速地攻擊那只受傷的同類。
海水被它們絞殺得不停地翻滾著,翻滾的,都是越來越濃的血水。
這場廝殺無疑是殘忍的,但,她看不到。
這倒是好的。
只有空氣里的血腥味,聞得到罷了。
他看到她不知是虛弱,還是聞到這血腥味讓她不舒服起來,用手抱著膝蓋,蜷縮在一旁,唇色發白。
而很快,那些因為撕咬翻騰的海水開始逐漸的平息下來,海面上,能見到,幾只撕咬得最凶的蛟鯊無力地浮在海面上,一動不動。
此時,他毅然起身,朝那下面走去,隨後運起一股內力,人輕輕掠過海邊,迅速用手里的暗器將那浮在海面上的蛟鯊肉割下一大塊,再一個旋轉回身,朝岩石上掠去。
掠去的剎那,突然從海底躥起一只白色的蛟鯊,它通體雪白,體形碩大,躍出海面的同時,血盆大口直朝他咬去。
他沒有想到,那些迷粉竟然對這只白蛟鯊沒有用。
應該是它的體積太過龐大,再加上,顯然是聞到血腥味才又游來的罷。畢竟,顯然它和之前的蛟鯊並不是同一群。
他本擔心,有沒有被迷倒的蛟鯊,看來,這次的擔心,還是應驗了。
在空中的身形,由于內力耗去大半,自然不如往日般敏捷,那白蛟鯊來勢凶猛,眼見就要咬住他的腿部,他蘊了最後一分力在掌心,結出一個血印,朝後陡然轟去,旦听得水花四濺聲氣,接著是那只白蛟鯊沉入海底。
這一片海水,已然被濃郁的鮮血浸染。
他拼盡最後的力氣掠過岩石上,足下一軟,人已悵然地跌倒在地,許是听到他摔倒的聲音,她的手朝他模索來︰
「你,還好麼?」
「沒事。」竭力壓住喉口的血氣,他的語音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而她沒有再問,手也縮了回去,靜默地坐在一旁。
其實,從她蘇醒到現在,就一直很安靜,安靜地有些過頭。
沒有問他為什麼出現。
縱然他的及時出現,不啻承認了,他放不下她,仍暗中守護著她。
也沒有問何時會有人來救他們。
即便她看不到,可听著身邊的海浪聲,聯系墜落前最後的印象,都不難揣測,他們被孤立在了海中央的某處岩石上。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好現象,難道說是——
他克制住這個念頭,雖然是他的血,但,怎麼可能呢。
他將自個的靴子月兌下,接著,將那枚暗器射入一旁的岩石,力道精準,激起一小串的火星,火星四起時,燃著了他擲扔過去的靴子。他平素里只穿布靴,在這樣的時刻,布靴確是起了不小的作用,那團火勢漸大,他迅速將那蛟鯊肉以手拿住在火上燻烤,昨晚那些被收集在瓷瓶里的白色晶體白晶順勢灑在肉上,這,不啻是唯一的調料——海鹽。
蛟鯊的肉很老,佐料又有限,他只能盡量將肉在火勢熄滅前烤熟,這樣,她才會有繼續活下去的生機。
在這樣的時刻,他能想的,竟僅是要她活。
作為師父,他對唯一的徒弟,終是起了最不該有的念頭。
自嘲地一笑,他只將那蛟鯊肉在火勢熄滅前,均勻地烤熟,接著,拿到她跟前︰
「先用點這個。」
她的鼻子微微嗅了一嗅,手模索到那塊肉,指尖不經意間,和他觸到,仍是滾燙的,可眼下,除了用食物增加些許的力氣,其他的,他即便妙手神醫,都束手無策。
記憶里,她是挑食的女孩,對肉類總是不喜歡,每日,都變著法子讓他小廚房的廚子做一些用素食調制的吃食,對于她的這種愛好,過了這麼多年,他記得都是清楚的。
現在,她只模索了一下肉,接著收回手去,在他以為她又不想吃時,卻瞧見她模索到自己的耳墜旁,那里,垂掛著小小的耳墜,是宮里夫人品級特有的首飾。
她取下那枚耳墜,用後面尖尖的部分,用力地分開那塊蛟鯊肉,她很用力,他的手卻在明白她的用意後,接過她手中的耳墜,替她將蛟鯊肉切開。
接著,把稍小的一塊遞給她,她的手模索了一下這塊蛟鯊肉,方接過去︰
「剩下的,你用吧。」
沙啞的嗓音說出清冷的話語,然後,她用手拿著那塊肉,慢慢地咬了下去。
即便他烘烤得很用心,這肉還是澀老得難以下咽,第一口,仿佛還能品到一股血腥味,只不知,這血腥味是空氣中縈繞的,還是這鯊魚肉始終沒有烤透的緣故。
她勉強咽下一口,突然引起一陣反胃,捂住口,忍不住地想吐出來,可,眼下的情形,浪費一塊肉,顯然是不可原諒的行為。
她用力將那塊肉咽下去,一直坐在旁邊瞧著她的他,能看到,因為勉強,她眼角有些許的淚光滲出。
只是,他沒有說任何話,僅是把那剩下的肉小心地放在那件外袍上,剛剛被白鮫鯊希冀,已經耗費了他不少內力,以他現在的內力,估計根本不可能再去切一次蛟鯊肉,所以這些食物該是等待救援到來前,最後的食物了。
當然,即便那**對蛟鯊都能起作用,對她卻是不會有任何效力的。
而救援仍遲遲沒有到。
這一天,她沒有再用任何東西,只是昏昏地從下午就開始睡去,他守在她的身旁,復月兌下里面的袍子,蓋到她的身上,她下意識地掙了一下,最終沒有拒絕他的袍子。體溫那麼高的她,半夜卻開始發冷,這袍子哪怕只能帶給她一點暖意,終究是她會要的。
他僅著了中衣坐在一旁,晚起的風很涼,這股涼意讓此刻內力全無的他,更難以抵御,只是再怎樣,他都必須讓自個抵御過去。
又一日清晨到來時,卻是一個難得的艷陽天,也正因為是艷陽天,他們只剩下面具里的一點水。
由于,昨日誰都沒有去用,這水在陽光下很快便會蒸發。
他端起那張面具,遞到她的唇邊︰
「喝了它吧。」
她剛剛醒過來,除了臉色蒼白外,雙頰卻不似昨日那樣泛著不正常的燥紅。
她搖了搖頭,哪怕她的唇部干燥得起皮,她都拒絕用這口水,只是閉上眼楮,好像疲倦地又要睡去。
他看了一下這水,她是刻意讓給他用嗎?
可,他是男人,在體力撐到極限的時候,自然比她要抗得過去。
「我還儲備了一些水,你把它喝了,我才好去盛新的水。」他說出這句話。
她依舊閉著眼鏡,但沒有繼續沉默︰
「我不想喝水。」
他看了她一眼,終究還是把水放到一旁,趁著現在陽光還不算刺眼,他起身,眼前的海水里,那片昏迷過去的蛟鯊顯然在退朝時分已然被海水沖走,眼前的海水是清澈干淨的。
他走到岩石的一旁,漲潮時分,海水除了會讓岩石看起來岌岌可危之外,卻也帶來了一些驚喜。
譬如,有一些小小的貝殼,就被海水沖得到了岩石的縫隙里,而這些寄生的貝殼很快便適應了這個新的環境,他彎子將這些小的貝殼取了起來,接著走回原來的位置,貝殼的味道無疑會比蛟鯊肉好很多,哪怕沒有調料。
他照著昨晚的法子,再生了一次火,這一次,是把另外一只靴子都燃盡了,將這些許的貝殼放入火中,在火勢熄滅的時候,貝殼特有的清香便溢滿在周圍的空氣里,他並不急著將貝殼取出來,直到火勢滅去很久,貝殼的溫度差不多不再那麼高時,方把那貝殼拿到她跟前︰
「先吃吧。」
她沒有睜開眼楮,因為對于現在的她來說,睜開眼楮和閉上眼楮,或許已沒有任何區別。
只像昨日一樣,用手模索著那貝殼,依舊,只取了一小半,小心翼翼地用手剝開,吃下這些來之不易的食物。
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她,是讓他覺到一種隱隱的不安,哪怕她的神態這樣的安靜。
他這次,還是將貝殼肉都放回到外袍里,但,卻是用她的耳墜割下一小塊的蛟鯊肉,冰冷的蛟鯊肉吃起來味道更是難以下咽,可,他對于食物確實從來不挑剔的,匆匆吃完,他需要力氣的維系。
因為,眼下,救援更變得遙遙無期。
他不放心在她之前就倒了下去,留下她一個人孤獨地在這座岩石上。
「師父,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會陪著我的,對不對?」記憶里,在那竹屋的屋頂,就著漫天的星光,她亦曾問出這句話。
那時的她,嬌小可愛,梳著長長的辮子,卻因為閑書里的故事,非纏著他,帶她看鵲橋。
其實,哪有什麼真的鵲橋呢?
只是,她想看,他便帶她上了屋頂,關于鵲橋美麗動人的傳說,是不是也在那一夜,不知覺地烙進了他的心底?
而那一夜的結束,最後卻是在暴雨滂沱中,她淋得濕濕的,不停打著噴嚏,仍執意堅信著,鵲橋會在雨中出現。
當然,最後,是以她生了兩天病作為鵲橋事件的結束。
那個時候的她,真的很率性,也很喜歡笑,可現在,確是變得儼然不再像以前的她了。
這,其實也是歸結在他的緣故吧。
將思緒從記憶力收回,她已用完了貝殼,沉默地坐在那。他不知道現在她的身體狀況如何了,雖然他度給她血,又輸了內力給她,但願,能撐過這一日,許是到了傍晚,就會有搜尋的船只尋來。
可,浩瀚的大海上,如今,一片空蕪,連那些鮫鯊的蹤影,都是不見了。
這麼坐下去,不啻是坐以待斃。
但,他沒有任何可以求援的東西。
眉心蹙得很緊,除了等待之外,也唯有等待。
這一日,中午的時候,他們分食了剩下的貝殼。
食物只剩下一些鮫鯊肉,若明天再沒有救援到來,那麼,哪怕能再找到一些貝殼,卻再沒有火可以生,除非,把他們用來御寒的衣物都去引燃火星。
但,那樣,顯然在饑寒交迫的情況下,也並不能支撐更久。
接近黃昏的時分,從一望無垠的大海那端,駛來一黑色的船影,那船拉著大帆,在夕陽的余暉下,看得分外鮮明。
他想起身示意,可卻在起身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什麼,並沒有揮手示意,反是下意識地朝後走去,蒹葭本來正倚在岩石上,他低低地喚她︰
「我們需要躲一下。」
她本來沒有睡著,听著他的口氣,儼然含了一些不安的情愫,下意識地睜開眼楮,他的手已牽住她的︰
「跟我來。」
不算大的岩石,根本沒有可以避身的地方,唯一的辦法,是人繞到船只駛來的視線看不到的那面去,或許,還能避過。
她的手臂在他的掌心微微掙了一下,他覺察到她的疑惑,遂輕聲︰
「不是坤帝。可能是——」
他噤了聲,那船駛來的速度顯見是快的。
他隱隱察覺到,為什麼會引來這艘船,看來昨晚那些昏迷被海水沖走的鮫鯊是真正的緣由,鮫鯊的肉可以入藥,皮則是上好的制品,價格不菲,但一般獵捕,往往要耗費不少人力,且未必能捕獲鮫鯊。
而若非他的獨門**,又怎會讓這些鮫鯊陷入昏迷呢?
畢竟,一般的蒙汗藥對于這海洋的霸主,是根本無濟于事的。
是的,他不喜歡傷人,隨身攜帶的**,只是為了防備面臨危險時的需要。他研制的為了月兌離危險的**,藥性自然是霸道的。
所以,若這群昏迷的鮫鯊被別有用心的人不費吹之力的捕獲到,自然會順著這片海域尋來,以期待能有更多的發現。
這艘船的目的無疑正是如此,是以,這艘船並不是普通的漁船,普通的漁船絕對不會轉下那些鮫鯊之後,仍貪心地一路尋來。
隔著些許距離,他終是看清,船桿上迎風飄揚的骷髏標志——正是這一片海域,海盜的旗幟。
遇上海盜的下場,他同樣清楚。
他並不怕死,怕的只是,護不得她周全。
以他如今之力,根本無法護她周全。源于他的內力耗費得差不多了,即便是最普通的海盜,只要圍攻,他都沒有一點贏的勝算。
可,即便這樣護著她躲到了岩石的另一側,那海盜船卻還是放下一艘小船來,繞著岩石兜了一圈,當然,便發現了他們。
為首的那個瞅了一眼,旋即吹了一聲尖哨,那艘大船聞听得這尖哨聲,立刻繞了過來,這樣的情形下,只有放手一搏。
她雖瞧不見,也意識到不妙,眉心顰了起來。
他卻是看得清楚,那吹尖哨的海盜全然是沒有安好心的。
即便蒹葭的樣子憔悴,可,她的容貌在那,只稍瞅上一眼,便會引起這群海盜的興趣。
他手上握著的那枚紅色暗器迅速飛了出去,船上的兩名海盜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就被旋轉的暗器割破喉嚨,徑直栽倒到海里。
可,那枚暗器來不及收回,已被船上的一名海盜用弓箭**下來,發出‘當’地一聲清脆。
暗器被射落的聲音,加上彼時的那聲尖哨,蒹葭哪怕看不見,都已然隱隱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下意識地朝他靠去,與其說是怕,不如說是這樣地靠去,她的身子正半擋在他的身前,而船上的那名海盜,眼見著蒹葭靠過去,一時倒也收了箭,只呼喝著,讓船靠近岩石,接著,一條長長的繩索就勢拋了過來,將蒹葭攔腰一捆,順勢便要俘到船上去。
蒹葭的手卻在這時,主動的抓住他的,他想把蒹葭順勢抱住,可,那繩索後是數名海盜同時拽著,對于內力全無的他來說,又怎抵得過那數名海盜的合力呢?
只是,就這樣被拖到船上去,卻是比他一人留在岩石上,任他們絞殺要好得多。
也在這一刻,他仿佛清明了些什麼,她在救他?
難道說——
可這個念頭只是轉瞬即逝,他和她已然被狠狠地拽上船,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冰冷的甲板上,可以看見還有沒有清理干淨的血跡,是鮫鯊留下的血跡。旁邊,垂掛下的好幾張鮫鯊皮便是最好的證明。
她趴在甲板上,很快就起身,反手相拉住他的手。
「嘿,還真是個漂亮的小娘子,來,把那個男人給我拉開。」一個粗獷的聲音在甲板的上方響起,那里是船上的一個瞭望台,此時,站著一彪悍的男子,儼然是海盜首領的樣子。
「不,別……」蒹葭沙啞的聲音響起,她環住他的手又開始發燙,這一環,不禁是掩護他,實際亦是不讓他有所動作,「他是我哥哥……別傷害他……」
他的身子一震,曾幾何時,他卻是要她來保護他了呢?
可,他清楚,在眼下的時刻,或許,這是上策。
只是,這上策若是要以犧牲她的什麼東西來保全,他寧可不要。
他的手握緊成拳,卻听到上面的海盜頭領哈哈一笑,接著道︰
「你好好听我話,我也是最講義氣的,當然不會傷害你哥哥。」
只說出這一句,海盜首領從那瞭望台上直走了下來,行到蒹葭的跟前,蒹葭的手還是按住他的,不讓他有任何動作。
「大王,您真有眼光,只是,好像這標志的小娘子是個瞎子呢。不如您玩上一晚後,還是把她賣給南洋那個貨主吧。」一旁一個長相猥瑣的海盜嘍打哈哈道。
那名嘍口里買賣,深諳這行的人都知道,是借著海盜打劫船只,再將上面的良家婦女賣到外面的勾當。像蒹葭這樣的,雖然有殘缺,可這容貌是上乘的,賣的銀子自然也不會少到哪里去。
那強盜首領卻好像對蒹葭十分感興趣,他肥膩的大手才要掐起蒹葭的下頷,將她半低垂的小臉抬起來,但,蒹葭旁邊的男子,那鋒芒的目光,卻讓他的手生生地停頓了一下。
海盜首領不喜歡這樣的目光,也看得清楚,若不是這女子將那男子的手環住,或許會發生些什麼事也不一定。
只是,如果真的發生了,倒讓他好發落這個男的了,懂武之人都看得出,這男的,應該受了重傷,並且內力也紊亂得很。
他的眼楮骨碌碌一轉,忽然笑眯眯地道︰
「小美人,你到我身邊來,我不會為難你哥哥和你,只要你過來,你不想做什麼,我同樣也不會為難你。」
這話听上去很真誠,可,對于一群窮凶記恨的海盜來說,有什麼是真誠的呢?
「別去!」他覺察到她的手松開他時,說出這一句話,在手上已然要結出一個手印。
不管怎樣,哪怕拼盡最後的力氣,他都不能讓她在他的眼前受侮辱。
她卻是淡淡一笑,手仿似無意地握了他一下,迫得他不得不將那手印散去,接著她驟然起身,走到那海盜首領的身旁,在她才走到海盜首領身旁時,突然,身後有勁風傳來,她意識到不對勁,有溫潤的鮮血濺到她悵然回首的臉上。
兩道黑色的抓手狠狠地穿過他的琵琶骨,而他的手上本欲再次結出的手印驟然散去。
他整個人被那抓手一扯,向後拉去,那鐵鏈瞬間,就把他懸掛在旗桿上,而那上面正由兩名小嘍滿臉賊笑地提著鐵鏈。
雖然很快就有一條鐵鏈從他的腰部將他捆在旗桿上,可那抓手刺進琵琶骨該是多疼啊。
哪怕她看不到,那溫熱的鮮血,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
輕輕抹開臉上的血,那名海盜首領只說出一句話︰
「小美人,你是自己心甘情願和我回房呢?還是看著你哥哥的皮那蛟鯊一樣也被剝下來?」
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模索著,順著話語的方向,走近他。
「我說過不勉強你,你考慮清楚了再回答我。」海盜首領志在必得地復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