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翾直截了當地問出這句話,假如說,當年的事還有誰最清楚整個來龍去脈,無疑就是她的父皇,錦帝奕傲!
這,也是她一直想問出的話。
「請父皇回答兒臣啊!」見奕傲遲遲沒有回答,奕翾不由又逼了一步。
而,此刻,若有人注意到蒹葭,定能發現她的嘴唇在瑟瑟發抖,她的手心在無力的握起。
是的,無力。
當眼前再次浮現過三年的那一幕幕場景,有的,僅是無力。
「不,和茗兒無關。」奕傲終于答出這句話,「甚至,若不是茗兒,為父早已死在莫高窟。」
奕翾的眼底是震驚,接著是失落︰
「算了,兒臣不問父皇了。兒臣早該明白,從她出現的那天開始,父皇就不再是兒臣的父皇。父皇的心里有的,只是她!」
到了現在,父皇都明顯偏袒奕茗,她還有什麼話說呢?
枉費她,在覺察出雲麾將軍暗中調了一隊禁軍名義護衛,實際只是監視她時,洞悉喜宴不妙。
于是,她不惜冒著暴露的風險,先將那隊禁軍秘密處置掉,再讓她的手下潛入奕傲所在的船只,趁亂,成功解救出奕傲。
是的,她的二十萬兵馬,早悄然在這幾日由嶺南的歸遠通過水路,分散抵達附近的海域,當然,大部分的兵馬是另有遣派,海上有的,不過是一萬精銳罷了。
畢竟,在海上,若船只太多,明顯會引起洛州守兵的注意。
只這一萬精兵,趁亂救出奕傲是綽綽有余的,另外的收獲,則是在她隔著一段距離,‘觀賞’坤、錦兩國士兵交鋒時,發現了西陵夙和蒹葭。
可,這個意外發現,卻讓她再次看清了,在父皇的身上她什麼都不是。
不過,不要緊。
即便,奕傲不幫她,都沒有關系。
即便,奕傲袒護蒹葭,也沒有關系。
她微微笑了起來,柔聲︰
「罷了,雖然父皇不顧念父女情分,我卻還是得遵從孝道的,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暫時先委屈父皇和妹妹一下,等我處理完一些事,再好好相待。」
說罷,她徑直走出室門,接著,室門便在她離開後陡然關闔,將奕傲和蒹葭留在了里面。
這其實是一間位于船舶底艙的囚室,陰冷潮濕,並且隨著海濤的侵擾,搖晃不定。
可,現在,奕傲沒有去計較這些,只把手朝蒹葭伸去︰
「茗兒,來!」
這一聲呼喚,她再怎樣控制,都是控制不住。
或許,這房間按有監視的暗口,但,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
她的手微微伸出,奕傲的手主動將她的手一牽,像當年帶她回到錦宮一樣,緊緊地拉住。
在當年,這般緊的相拉,其實是讓她反感的,尤其在那些後宮內命婦的跪拜間走過,讓她無比抑郁。
哪怕,這些跪拜實際是朝奕傲跪拜,然,也正因此,讓她抑郁的,是這些女人,曾經分享了屬于她母親得到的一切。
年少無知的她,想到的僅是這些。
現在呢?同樣緊的相握,她沒有一點反感,但,隨之,她發現了一件事,奕傲僅是用一只手握住她,本該伸出另外一只手的袍袖下,卻是空空如也的。
父皇的手?
震驚之後,接著是難以抑制的酸澀涌上。三年前,她只知道父皇會安好,可,卻沒有想到,終究沒能護得父皇的周全。
強忍住要流下的眼淚,但隨著奕傲用僅有她和他能听到的聲音,說出下一句話時,卻再沒有辦法遏制,只任視線模糊︰
「為父可以不可以認為,在莫高窟那次,你就原諒了為父?」
原來,她的佯裝,都逃不過奕傲的眼楮。
不管以前,還是現在,都逃不過。
母親常說,父女是連心的,讓她以後若有一天,能見到父親時,千萬不要去記恨他,而要用心地去代替她愛他。
彼時,她那麼小,真的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刻意地去記住,可即便記得住,在看到父皇坐擁那三宮六院,生生地把母親遺落了十年之久後,她還是沒有辦法做到。
一直到現在,經歷了那麼多,她總算是懂了,可,付出的代價,卻是慘重的。
此刻,她只輕輕地點頭,不需要說什麼,奕傲定也能看懂。
「傻孩子,你知道,當為父知道你那麼做時,有多擔心和緊張嗎?一直到蕭楠說你平安無事,為父才算真的放下心。這一輩子,也就沒有所求了。」
這句話不算很長,但壓低著聲音說完後,奕傲的尾音里已然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蕭楠——這三年,哪怕父皇被觴帝囚著,蕭楠果真是照拂的罷。
「是我明白得太晚。對不起……」她必須也要努力地遏制,方能讓這句話,不僅壓低,且不會被懷疑。
在奕傲的跟前,她不會再刻意偽裝下去。
不過,在其他人面前,這份偽裝的表皮或確還是要帶著。
一如,倘若有人從監視口里觀察她和奕傲,都不會看到她的嘴唇有任何蠕動,能瞧到的,僅是奕傲牽住她的手。
奕傲的神情激動,她則波瀾不驚,而倆人,仿似入定了一般,再無其他的動作。
她用的,是蕭楠昔日傳授給她的傳音入密,她不會任何武功,除了藥理、蠱術、輕功,和這傳音入密外,蕭楠一身絕學,她想,她學到的並不多。
只是,即便不多,都在三年前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茗兒,答應為父,好好為自己活著,別去想什麼報仇,當年,其實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不知為什麼,奕傲忽然復說出了這一句,而這一句話的意思儼然和初抵達洛州那日,在船上所言的,是截然不同的。
她是疑惑的,可,沒有等她再問什麼,奕傲忽然松開握住她的手,將另外那斷臂稍稍抬起,用健全的那只手,在斷臂處取下一件物什來。
那是一件薄如蟬翼的物什,蒙在愈合斷臂處,只如肌膚一般,斷不會被人察覺,不啻是一處很好的妥藏法子。
奕傲迅速把這件物什放入她的掌心,因蒙在斷臂的接口,那東西並不十分大,正好能置于掌心。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將那蟬翼的物什緊握在手心。一如,那一日,她看到奕傲的靴子尖露出來些許,若有似無地,掂了下地,只這個旁人看起來不經意的動作,她卻是曉得其中的用意的。
那用意僅是,畫地為牢,也就是奕傲是被皇甫漠囚禁了起來,但掂了一下地,則代表目前無礙,讓她不必擔心。
當然,不必擔心的後面,顯然是不希望她以身涉險,顯然是希望她不要違心做任何事。可,她又怎能真的不顧父皇呢?
源于,這種不是暗號的暗號,實是她初回錦宮時,自閉得不想說話時候,發明創造的一種話語。
彼時,她就把錦宮視做了牢房,時常在宮人請安問禮,乃至奕傲親自到她宮殿瞧她時,只反復做著那一個動作。
而那掂腳的動作,是她第一次觸及了奕傲對母親的感情,從而釋懷的那晚,雖然沒有說話,卻在奕傲問她時,所做的回答。
原來,奕傲全部都記了下來,並且揣測地一字不差。
當然,她在喜宴吐血昏倒在奕傲跟前時,卻亦是用同樣的動作讓奕傲放寬心。
父女之間的感情本是可以沒有罅隙,甚至帶著靈契,可,終究在當初,確是從誤解開始,生生地隔閡了那些年。
此刻,奕傲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
「茗兒,你真的不記得為父了?」
她搖頭,面無表情地搖頭︰
「我不知道您是誰,我是蒹葭,並不是奕茗。」
「好,好!為父早知道,你一遇事,就會逃避,如今,竟是連自個是誰都忘了,更何況為父呢?你,太讓為父失望了。三年前,為父可以不怪你,但,你三年後——」
只說到這,突然,室門卻是打開了。
奕翾出現在室門那邊,她的臉上,與其說是笑,還不如說是一抹悲傷︰
「父皇,不要再演了,女兒都明白了,你的心里,果真,沒有女兒。」
她走到奕傲跟前︰
「但,沒有關系,女兒還認您這個父皇,還認錦國是我的故土。」
說罷,她的手用力抓起蒹葭的手,手心再用力,只將蒹葭的小手生生地掰開,那里面,赫然是仿似肌膚一般薄如蟬翼的物什。
若不是方才察覺,恐怕,就這樣熨帖在蒹葭的掌心,只當是她的肌膚一樣,是瞧不出來的。
這,應該就是父皇被觴帝囚了那麼長時間,觴帝想要,卻都沒有得到東西。
而,一件重要東西的存放,無疑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貼身放著,總是比離開自己要好吧?
她不過是試了一試,卻不禁試出了這件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藏匿物,也試出了,奕傲始終是對奕茗的重視猶勝于她。
雖然很寒心,可,畢竟骨肉的親情,她沒有辦法做到徹底的舍棄。
所以,奕傲要有什麼動作,只被隨之進來的兩名士兵,死死按在椅子上。
「奕翾!」奕傲怒極,吼道。
「父皇,與其把這個交給她,還不如交給女兒才是穩妥的,否則,您的心血,恐怕又要被她給糟蹋了。」
說罷,奕翾冷冷吩咐道︰
「來人,扶父皇回去休息。」
奕傲再想說什麼,她只封了奕傲的某處穴位,奕傲頓時再說不出一句話。
接著,在士兵將奕傲推出囚室後,她瞧向站在囚室一角,用一種她不熟悉目光睨著她的蒹葭︰
「放心,念在你我都是父皇女兒的份上,我不會太為難你,只看你自個是不識趣了,現在,你最好乖乖地待在這,別想什麼花樣!」
說完這句話,她只走出囚室,縱然現在,她沒有研究那件物什里有什麼機密,但,卻是知道,這,必是十分重要的東西,才值得奕傲這般護了三年。
源于,奕傲在給奕茗時,她從窺視的洞口瞧得明白,奕傲眼底的神色,是鄭重,更是一種信任。
而,奕茗只看著她離開囚室,或許,那樣物什只會給奕翾帶來的是劫難。因為,就在剛剛,奕傲大怒吼出那句話時,她能看懂奕傲眼底的失望。
是的,只有失望,卻絕非是焦灼。
耳邊,听到船艙上面,又隱隱約約繼續有火炮的聲音響起。
不知道,這場戰役會進行到什麼時候,她只知道,心里有一處,還是做不到淡然,會擔心那一人的安危。
或許,她能做到的,僅是表面的淡然,表面對那人不聞不問。
是的,不聞不問,雖然奕傲方才那句似是而非的話沒有說完,但顯見,卻是不希望,她再陷入報仇的漩渦中。
可,她的父皇又怎知道,她要報的從來不是什麼仇……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洛州行宮後的青山上,在遠離海上炮火攻擊的範圍內,駐扎著密密麻麻,頗為壯觀的軍營。
其中,身著雪色鎧甲的皇甫漠正緩緩走進一營帳,蕭楠臉色蒼白地坐在營帳的椅子上,第一次,在他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皇甫漠瞧到了悲涼的意味。
哪怕,他還戴著那張面具,可,這悲涼的味道卻是從他周身透射出來。
「你怪朕?」皇甫漠低聲問出這句話,目光收回,不再瞧向蕭漠,只凝注在一旁裊裊散著白煙的藥爐上。
錯金的藥爐周圍雕著罕見的瑞獸,里面煉制的,卻是國師賴以為系的藥物,不,應該說,他的國師賴以為系的,或許不止是這些藥物。
此時,能隱隱看到藥爐內金光閃耀,想是這幾日間,這丹藥便將煉制成功。
可,蕭漠卻並沒有一絲的欣喜,僅是隨著隨著皇甫漠的話語,抬起臉,笑出了聲,接著,他的眼底,仿似有晶瑩閃過,但,只是須臾地閃過,便再是瞧不到。
「是我沒有保護好她,也是我忽視了她的想法。包括,更是我,再次親手制造了這場冤孽。」
其實,他所稱的另外一部分秘密在蒹葭身上,不過是權宜之計,皇甫漠果然是不會信的。
「不管你信不信,喜房內的炸藥,絕對不會傷到她分毫。」
「皇上的謀略沒有錯,錯的,只是這江山爭奪,必定會以鮮血作為祭祀。」
「是,朕還是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可,西陵夙如此狡詐,密道內的出口,肯定不止一處,朕並沒有封死他的去路。」
「你沒有封死,但卻已經假手他人去做這件事了。」蕭楠繼續笑著,只是越笑,他身體的力氣仿似就越在消逝,「他一旦落入奕翾的手中,後果是一樣的。而皇上只是損失了一小部分的兵力,便能得到這半壁江山,也得到了,三年中一直想得到的東西。」
皇甫漠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的國師果然是最了解他的,哪怕,在做這道部署之前,他沒有告訴過蕭楠,蕭楠卻還是猜到了。
是的,這道部署,不僅僅是借著坤兵炸毀行宮,讓天下人看到坤國藉著會晤所行的意圖不軌。
更是,故意放開一個漏口,成全奕翾救回奕傲——他那些護送奕傲的樓船,雖然上面有部分的兵力,可,礙著兩國會晤的緣由,並不會很多,是以,奕翾救出奕傲不會太難,也不會傷及他的船只。
而接下來,在行宮外駐守的觴兵會佯裝和坤兵戰得兩敗俱傷,再引出自以為漁翁得利的奕翾。
當然,要保證兩敗俱傷的局面,是必須的,也是最難的。
因為兵力太少,若是實打實的坤兵上來,恐怕只會是悉數殲滅他的士兵。
所以他能做的,便是早在喜宴當晚,就將蕭楠的秘制**偷偷放入行宮外圍士兵的膳食中,其中一部分的坤兵用了膳食,自然人事不省,而他的軍隊便會在這個時候頂替上來,當然,這個謀略時間一長,無疑就會被察覺,可,旋即喜房就會爆炸,所有士兵的注意力即會被分散,誰又會去注意有哪些士兵呢?
坤兵只會按著事先安排好的部署,佯做敗走,且敗且撤,在引爆炸藥後,再由海上包圍行宮。
屆時,在坤兵包圍行宮之際,這部分偽裝的坤兵只會圍在外圍,並不沖在前面,船陣指揮不同于陸地對戰,更是難辨真偽,再命趁亂潛伏進去的神箭手將那雲麾將軍射死,群龍無首之際,大部分的觴兵將從海上對坤兵進行包抄,真正坤兵必在圍攻下被悉數殲滅,實際對壘的,不過全是他的觴兵罷了。
但,奕翾看起來,只是他制造出的兩隊對戰正酣。而在外圍觀戰的奕翾,對四周水域的情況,自然是需要細密警惕的。
西陵夙若要逃出密室,無疑會選擇最隱蔽的一個出口——水路。
那條水下的密道,雖從地圖上看不出究竟,僅要派識得水性的人,多加模索,若要知道出口,也是不難的。
難的只在于,奕翾的船隊是否會恰好在彼處出現。當然,這個問題的解決,只需他將自己的船隊封住其他三面海域,那麼剩下的一面海域,是奕翾的必然選擇。
他要的,就是讓奕翾俘獲西陵夙,從而增加奕翾的野心。
是的,這個女子的野心,從她秘密召集自己的數十萬軍隊時,已顯露無疑。當然,這一點,若非是他駐守在嶺南的大軍覺察到,恐怕,連他都會中了這女子的詭計。
不過現在,也等于成全了他。
奕傲應該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松口,把那最重要的東西交給奕翾,然後,若西陵夙因此出了真正的意外,他便借機將這罪名全部按在奕翾身上,一舉殲滅,一切所要的,亦就都實現了。
無懈可擊的謀算,最重要的一步,是算對西陵夙心,西陵夙一旦有心,就注定,這是必敗的地方。
只是,一名女子,卻注定,讓倆個本不該有心的男人,都有了心,另外一個,就是他的國師蕭楠。
是以,唯有這一次,他的部署,沒有告訴蕭楠。
也是這一次,蕭楠洞悉後,對他起了罅隙是早晚的事。
可,他不能再讓蕭楠執迷不悟下去。
那個女子只會讓蕭楠一再地折翼,雖然,人世間的情意該是最難得的,然,當一份情意,讓另外一人,幾次用生命去換的話,而這個人,又是他器重的國師,甚至是對他恩重的國師時,他想,他做不到放之任之。
這次蕭楠受的傷有多重,他看在了眼里。
而當他決定要迎娶奕茗,蕭楠縱仍是恭喜于他,他也瞧得懂,那恭喜背後的悲涼。
如此的蕭楠,真讓人扼腕。
如果恨他,能讓蕭楠繼續生動,他是願意的。
本來,在觴國子民的心里,他就是令民間女子望而生畏的不仁之君。
「是,朕的謀略,果然國師都能看出來。什麼時候,國師能看破自己給自己下的囚牢呢?」
「皇上,您的睿智天下無雙,臣恐怕已不再適合輔佐如日中天的皇上,臣懇請皇上,能讓臣還歸未晞谷。」
終是,要請辭了?
想當初,御駕親自三顧未晞谷,才請得蕭楠出山。雖然彼時,他為的,不是國師的輔佐,卻在這三年間,逐漸仰仗著他,成就自己的羽翼**。
然,不過彈指這數年,卻是請辭之時。
「國師,待到這一役,朕大獲全勝後,你再做定奪。朕答應你,會盡量保她的周全。如今,她在奕翾的手中,畢竟奕傲也在,該是無礙的。」
奕傲縱然對奕茗是好的,可,如今,恐怕奕傲也早身不由己了。
蕭楠唇邊的笑意仿似僵在那,再是笑不出來。
而,山下,那船隊間的戰役漸漸在黎明到來前開始偃旗息鼓,只是,這一場偃旗息鼓,是結束,也是另一場開始。
這場開始,卻在皇甫漠的預料之外,奕翾竟親自發了函文予他——
邀他一敘,當然一敘的地點,為顯誠意,雙方均獨自一人坐一小船,到海域中央相談。
這個女子的所為,是出乎他的意料。
這麼快就露出自己的底,是第一個意外。
第二個意外,他本以為,作為奕翾,定是會在看上去兩敗俱傷的時候,出兵坐收漁翁之利。
只是,這一次,這個女子似乎打算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解決一切。
不過,再怎樣謀算,他只兵來將擋罷了。
當然,他不會告訴蕭楠,他不希望節外生枝。
遂徑直應允。
兩個時辰之後,晨曦微露時,兩艘小船在平靜的海水中劃出一道漣漪,接著,在海中央的某處,兩艘船終是停下。
奕翾只站在船上,朝著皇甫漠微微一笑,皇甫漠身形微變,已然躍至她的船頭︰
「朕來了。」
「我知道你會來的,因為,我們談的這件事對你百利而無一弊。」
「願聞其詳。」
「我很佩服觴帝的謀算,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控制了洛州的坤兵,可,即便是控制住了,即便坤兵群龍無首,此處離嶺南並不遠,嶺南尚有坤國的二十余萬守兵,若是過來,只怕觴帝未免功虧一簣。雖然觴帝的百萬大軍還駐守在嶺南的天塹,但天塹易守難攻,即便能攻過,先機已失,還要過歸遠的瘴氣,方能抵達洛州,而兵家為勝,最重要的就是先機。」
西陵夙果然是落在了她的手中。
嶺南的變化,也果然是和她有關。
觴帝沒有說話,只是靜待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願意和觴帝談一個條件,假若觴帝答應我這個條件,不僅,嶺南的坤兵不會抵達洛州,觴帝的百萬大軍卻能比嶺南的坤兵先行到達。不知坤帝對這個條件意下如何?」
「價碼是什麼?」直截了當地問出這句,並沒有假意的敷衍。
「價碼就是,觴帝必須迎娶我為坤國的皇後,取消和我妹妹的婚約。」
「可天下人皆知,和朕有婚約的是白露公主奕茗,莫非你自願放下聖華公主的名號,坤帝皇貴妃的封號?」
「不過是區區的名號封號,有什麼放不下的?」奕翾的唇角高傲地翹起。
「可,朕的皇後之位也是一個區區的封號。」
「但,因為是你的皇後,對我就是不同的。」
「將奕傲的東西給朕,朕會考慮你的建議。」
女人,真是種很蠢的動物,明知是飛蛾撲火,也偏是要去嘗試一下。
只是,如今,她其實不蠢,認為她被愛沖昏頭腦的人,才是最蠢的。
「可以,但,空口無憑,觴帝用什麼表示自己的誠意呢?」她咄咄地問。
「朕的百萬大軍被坤國二十萬兵力牽制著,若朕有變卦,以你目前的二十萬兵力,應該對付朕隨身的這萬名禁軍都是綽綽有余吧?」
不過,才說了幾句,竟是被他瞧穿了,她在平洲、歸遠的部署?
是的,她的二十余萬兵力能安然到這,自是這道部署起了效用,在這三年內,她最有成效的地方,就是在幾處最重要的地方,都安插了細作。
雖然,僅有十人,可卻是遍布在皇宮,軍營中。
看上去,不過是以最卑微的身份,在不可能探听到多少有用信息的位置,然,只有這樣的身份和位置才最容易被人忽略,也最容易得到,並幫她刺探到一些別人並不重視的信息。
這些信息,可以是傳聞,也可以僅是一道發落或者處置,憑借著這,她便能去謀算人心。
譬如,玲瓏,譬如,本來鎮守在嶺南平洲、歸遠一線的,輔國大將軍身邊的郝副將。
玲瓏,因著父母悉數死在魑魅山,對蒹葭有的自然是敵意,只是,玲瓏的這個身世,卻並非宮里人所能查探到的,她洞悉玲瓏的異常,僅是從一介平民女子竟然違例進宮,並被指于伺候蒹葭開始,隨之暗中觀察,終是瞧出,即便玲瓏面上活躍,眼底深處,死寂一片。
郝副將,則是由于郝容華的薨逝,縱西陵夙以昭儀之禮下葬,並準郝副將扶靈,全了郝容華的身後名,可郝副將膝下就這一個女兒,當年,是遵了先帝的旨意,嫁予西陵夙為側妃,如今,好端端地在宮里去了,郝副將這一介武夫,心里必然會起計較,這計較只需加以挑起,郝副將又豈善罷甘休呢?
人,總是容易接受自己潛意識里認為的東西,而對于所謂的真相與否,往往是不在意的。
這,就是謀心的基本。
是的,帝王謀江山,她,只謀心。
當這兩種謀能融會貫通,無疑,就能睥睨天下。
而她,確實配得起他,睥睨著錦繡河山。
且看他是否願意真的以誠相待了。
「觴帝果然睿智,這東西給觴帝又何妨呢?」奕翾唇角勾起,從袖籠里取出那薄如蟬翼的物什來,「只是,觴帝縱然睿智,卻想不到父皇將秘密就藏在斷臂之上罷。」
說罷,她把物什放予手心,攤開,遞到觴帝跟前,觴帝卻並沒有去拿,僅是語意不驚地道︰
「奕翾,此刻,這件物什該已無秘密可言了罷?」
眸華輕柔地一掃,便知那物什內的秘密早被取出,如今有的,不過是一個空殼子。
不啻是種試探,試探他是否迫于這個秘密,而他,最不喜歡被人刻意試探。
「呵呵,東西,在這……」奕翾的語意更柔,她微微湊近觴帝,可看見,瑩潤的菱唇內含著一小卷銀色的紙帛,在旭日的暉照下,銀光熠熠,分外醒目。
是的,那薄如蟬翼的物什上,只需用有顏料映刻上去,便能將上面的字圖拓下來。只是拓下來後,那物什就再沒有用處了。
這一點,是方才,她用奕茗做脅迫,在拿到這件物什時,迫使奕傲說出來的秘密。
當然,這個秘密能給她帶來的,卻不僅僅是上面記載的東西。
如同此刻,若他要,那麼,恐怕並非能用手從她的唇內取出。
皇甫漠縱然依舊面容不驚,卻是嗤鼻的。
無論什麼時候,他從來不會吻女人,女人對他來說,更多的意義,僅是臨幸的需求,壓力的紓解。
其他呢?
他實在想不出更多的借口來。
止了念頭,他凝著她,薄唇微微靠近她的,接著,奕翾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吸力拂來,沒有反應過來時,那銀色的紙帛便被他吸了過去。
他好看的薄唇將那紙帛緩緩拿下,當然,這並非是普通的紙帛,徐徐展開,上面除了繪有一台火炮,旁邊還有一些細密的文字,這些文字,正是關鍵的所在。
原來,這世間真的存在天威火炮,傳聞中,這種火炮是十八年前由一位技藝高超的工匠設計。這種火炮的射程和威力都是現在常用火炮的十倍都不止。
而當年,設計出這種火炮,不僅沒有給這名工匠帶來豐衣足食的報酬,反是引起了最先得知消息的小國國主派人去要圖紙的紛爭。
圖紙雖可以復制無數份,但,若每個國家都擁有這種火炮,那就等于沒有效力。所以從最初的競買圖紙,逐漸演變成了廝殺。
工匠據說在廝殺中慘死,火炮的圖紙卻自此下落不明。
而他也是那年,錦國滅亡那年,因著某件事,派人去往錦國時,發現了這個秘密,可被囚後的奕傲卻是只交出了火炮的構造圖紙。
當火炮塑造成功,雖然射程比普通火炮遠,可威力卻遠遠不夠,于是,他推測,還有一半秘密是奕傲沒有交出的。
可,三年來,無論奕傲怎樣表面佯作歸順,這一半秘密他卻是再沒有辦法得到。
不過,在這三年內,由于國師的關系,他對奕傲也僅能禮遇有加,並不苛刻。
只是,注定,禮遇待人,始終不如用心機手段來得直接。
一如現在,曾令天下梟雄都垂涎的火炮制作秘方,就在他的手中。得到這張圖紙,僅一眼,他便瞧出了,原來,只要在火藥中,加以改進,便是相隔數里,都能擊中目標,灰飛煙滅。
他的目光柔和,猶如靜謐時的海水一般,在這隅海水里,奕翾能瞧到,有她的身影駐留,縱然,那麼淺,對她來說,終是讓心再沒有辦法做到堅硬。
「這個,我已經給你了,你的承諾呢?何時兌現。」
「你,希望我在這局勢未定之時就兌現,還是待一切妥穩後,再迎你到觴宮呢?」
「當然,後者听上去,最是可行。而我並非那蠻橫之人,只需觴帝做出一件承諾,那,就我就安心了。」
皇甫漠沒有應上這句話,奕翾的眼神示意,那艘小船竟是緩緩退後,在海水里劃出一道圓弧,返回,朝奕翾的船只行去。
跟隨觴帝來的那名劃船的兵卒有些訝異,但,觴帝只用目光示意那名兵卒繼續等待,單身隨奕翾往她的樓船行去。
或許,不用進到那處地方,他也隱隱覺到了什麼,可,當步進那間囚室時,他還是猶豫了一下,對預見到即將發生的事所做的猶豫。
而奕翾微微笑了起來,凝著坐在一旁,看起來竟有幾分悠閑的蒹葭,對觴帝道︰
「我想要觴帝做的事很簡單,一個女子,最重要的是容貌,最可能得到男子歡心的也是容貌,如果觴帝要我以白露公主的名義下嫁于你,那麼,就請在這里,毀去她的容貌。這樣,我才能真的相信,觴帝的誠意。也真的敢去相信,我和觴帝之間的未來。並且忘記過去,在錦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觴帝的袖手旁觀。因為,那不過是由于這個女子所造成的,我願意相信和觴帝無關。」
既然,很快,坤國就會覆滅,西陵夙再不是帝王,那麼,這三人的游戲,便該結束了。
說罷,奕翾拔出隨身佩戴的劍,含笑遞給默然不語的皇甫漠︰
「當然,這女子再怎樣,都是我的妹妹,除去這副禍害國的樣貌,我會好好相待她的。」
這話說得真好听,好听得讓蒹葭咯咯笑出聲來,若是陌生的人听到,定是以為蒹葭駭怕得失了正常。
可,接下來說出的話,卻是條理分明的︰
「好一句妹妹,毀去我的容貌,再許給我一份好生相待,真的是好呢。你難道以為,以觴帝的睿智,看重的是女人的外貌,而不是內在?毀去我,觴帝就能移情,那麼,若觴帝的心還分在觴國後宮中,奕翾,你是否是要把觴國後宮所有的嬪妃的容貌都毀去,才罷休呢?再者,你說我禍國,無非是想把錦國亡國之名扣給我,可試問你自己,如今的行為,算不算,更當得起一個禍字呢?」
「就再讓你逞下口舌之快,反正你都瞎了,不介意臉上在加一條疤痕的,是不是?」
「可,我卻是最愛美的呢。」蒹葭悠悠地說出這句話,目光雖沒有瞧向任何地方,然,她卻是知道,他來了。
蕭楠,是他。
他一身青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室門的地方,第一個察覺到他出現,是皇甫漠,他轉眸凝向蕭楠,旦見蕭楠身形移動間,人,已走到蒹葭身旁。
蕭楠的眼底,自然沒有錯過,蒹葭閑暇放在膝蓋上的手,那本來皓白若雪的腕上,現下,都是斑斑的勒痕,伴著她剛剛悠然的語氣,卻是成功點燃了他的慍怒。
「任何人,若要動她的念頭,最好先問下我,是否答應。」
他從來不是容易動怒的人,可,倘誰要毀損他最珍視的東西,那麼,他便做不到淡然。
「呵呵,國師,觴國以誰為尊,想必國師忘了吧?」
蕭楠伴著這一語,驀地轉眸,目光如炬,倒是皇甫漠在一旁啟唇︰
「國師並非觴國人,是朕三顧茅廬,從先前的錦國請來的高人。」
這,顯然是出奕翾所料的,這位國師竟然是錦國人?
而,皇甫漠竟然這麼說,可見,對這位國師不僅器重,甚至重視程度遠比她想象得更深。
「不管怎樣,白露公主背叛錦國在先,按照錦國昔日的律法,處這刑,也算是輕的了。」
這一句,只讓蒹葭的唇邊笑意斂去,她的唇角微微顫抖,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荒謬!」蕭楠冷聲說出這句話,只將蒹葭從座椅上攬起,「只要我活著一天,她,就是你踫不得的。否則,我可以讓你受反噬之痛!」
蕭楠話語里的最後四字落進蒹葭的耳中,她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瞧向奕翾,她怎麼會忽略這個呢?
在所有的記憶沒有回來之前忽略,還情有可原。
可,在這之後,她仍是沒有想到這點,甚至,還有那樣的疑惑,就是蠢鈍了。
原來,涉及到他的事,她總會蠢鈍。
而現在,他卻已不知在哪。
不過,或許,又和上回的隆王宮變一樣,所有人到了最終,都是在他謀算棋局里,所以,她何必去擔這份心呢?
奕翾沒有注意到蒹葭的目光,只是被那四個字‘反噬之痛’驚得身子一震,不過,僅是一震,她就恢復平靜︰
「倘若我給尊貴的國師看一樣東西,國師還會認為,我將受反噬之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