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擊掌,囚室另一面牆壁在此刻,隨著擊掌聲忽然翻轉過去,牆壁後,是同樣的鐵鏈架,架上,綁著一名男子,和蒹葭最開始綁的樣子完全一樣。
正是西陵夙。
這一次,他竟沒有置身在棋局外。
這個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蠢了呢?
這麼蠢,讓她覺得一點都不好。
蒹葭的視線雖不能移轉過去,眼角的余光,卻是清晰地看到了西陵夙的樣子。
他看起來,除了被綁在那以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只是,他被綁的柱子和她的,還有些許的不同,那些不同就在于,柱子兩旁,各有兩塊鐵制的半圓形罩子,若這兩個罩子合起來,西陵夙的命也就結束了。
因為,那罩子里,滿是密密匝匝的尖刺,這些刺假如刺進人的身體,沒有理由還能活著。
西陵夙,如此精于算計的你,真的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出現在這種危險的境地啊。
這讓她,會沒有辦法做到狠心絕情。
其實,從喜房後的暗道,直到此刻發生的一切,都讓她再沒有辦法按著自己先前設想的走下去。
不,她不願再繼續下去,只是由于父親奕傲的那句話,縱然,她不知道那句後背後所謂的真相是什麼,可听得卻是分明的。
而‘反噬之痛’,這四個字,她同樣不陌生。
源于,有一種蠱,叫‘血蠱’,成因是取男女雙方的一滴血,封在養好的蟲蠱中,由誰封蠱,那麼,另外一方就會受封蠱的一方迷惑,但,假若有一日,這種蠱被破解,那麼,封蠱的人即會痛不欲生,所以,叫反噬之痛。
當然,這世上,或許,沒有一種蠱是蕭楠破不了的。
但,倘在這之前,被施蠱的人先行死去,自然,就談不上反噬之痛。
因為,哪怕,蕭楠再能破解,破解卻是需要時間的,這時間,抵不過罩子闔上的速度。
她想不到的是,奕翾竟也會研習蠱術。
而這個,顯見並不會是蕭楠傳授的,或許,在她離宮的時候,終究,沒有把該帶的都帶走,有些她不以為然的東西,奕翾卻是收了去。
譬如,一本記著常用蠱的手札,幸好,上面並沒有涉及到心蠱,否則,後果將更不堪設想。
奕翾能學會的,僅是血蠱這些淺顯的蠱術罷了。
若她先前就記得起過去的事,哪怕,留有一點關于蠱術的記憶,那次,玲瓏伺候西陵夙的時候,不小心拿簪尖刺傷了西陵夙,就該有所警覺。
那麼,是否也可以說,奕翾正利用這點,才使玲瓏心甘情願地跟從她呢——讓玲瓏見識到,只需一滴血,就能讓本來該是西陵夙仇敵的奕翾,受到的寵愛更甚于她?
許之這樣的誘惑,以此來讓玲瓏為她效力,自然是玲瓏這類山野的女子所不能拒絕的吧?
奕翾,心底嚼過這個名字,想當初,她是羨慕奕翾的,羨慕她不僅擁有絕美的容貌,也羨慕她能夠率性地活著,譬如,父皇從不限制奕翾的行動,奕翾甚至可以隨著將軍往京城外的校場。
而她呢,除了接受觴帝的婚約之外,她幾乎是被父皇圈禁在了後宮中。
收回思緒,她不願意自個陷入過去的回憶里太深。否則,她會很快就記起那場傷痛,那場,讓她的心,碎成一瓣瓣,至今無法愈合的傷痛。
如今,這場傷痛,他不會記起,她也不會讓他記起。
從今以後,她和他之間,將是橋歸橋、路歸路。
唯有這樣,才能放了自個,父親說得對,好好為自己活著,方是最好的。
若要報仇,且不論什麼真相,有因才有果,首先該報的,是她吧?若不是她的一錯再錯,一切,本不會發生。
思緒甫徊,奕翾的話,悠悠想起︰
「只要我輕輕地按一下,眼前這位尊貴帝君的命,就不存在了。觴帝,你說,我該按嗎?」
蒹葭別過臉去,這樣的時刻,她不能說什麼,事實也是,她何須要去說什麼呢?
即便,她不願用所謂的報仇困住自個,西陵夙,他死,他活,和她有什麼關系呢?
今日的局面,她再多事,難道是想,讓臉上多條疤痕不成?她可是最愛美的,若是被那劍深深地劃過,連緞顏膏恐怕都是沒有用的。
因為,緞顏膏本就是她研制出來的,自然清楚,對有些傷痕的復原有用,可,切入肌膚內過深的傷口,是緞顏膏所無法填補的,一如,心,假設被剜去一塊,要恢復,談何容易呢?
「皇上,臣之所以到這,有探路兵稟告臣,從西南方向,似是有不少騎兵往這里來,西南面是坤國的帝都所在,想必,是坤國的援兵也未可知。按著速度,至多十二個時辰,就會抵達這兒,所以,臣不認為,眼下,該殺了坤帝。」
蕭楠將蒹葭的神色收于眼底,只說出這句話來。
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恁誰都能听懂,本來洛州行宮一事,彼此行的謀算就並非光明磊落,西陵夙又是坤國的帝君,眼下不論怎樣,活著的西陵夙,終是比死了的,更有價值吧。
「這麼快,援兵就來了?」
皇甫漠若有所思地說出這句話,十二個時辰,雖然可以撤離,但,從洛州這往坤國的帝都,卻是能避過重城,也更容易揮軍攻入坤國帝都。眼下,無疑是最適合擴大觴國版圖的契機,所以,斷不能棄了這里。
一旁的奕翾眉心蹙緊,按道理,嶺南那邊,郝副將早就將輔國將軍囚了起來,沒有道理,嶺南的坤兵會覺察到,再報至帝都,可那隊騎兵,卻是從西南方向前來。
難道說,是西陵夙對這一切又盡在掌控?是以,早早地就部署好了援兵?只是由于蒹葭,才會意外地讓自己落入她的手里?
其實,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動西陵夙,西陵夙對她來說,不啻是最好的一道護身符。她方才這般說,也僅是要讓皇甫漠表個態罷了。若要西陵夙活,則必然,蕭楠也不得行那所謂的‘反噬之痛’。
這點,彼此都該清楚。
幸好,眼下,西陵夙暈眩著,對剛才她說的,她做的,都不會知道。
她的**下得很足,加上又是從奕茗留在宮里的那本手札里學來的,效力更是好得讓她驚訝。
是啊,當年奕茗突然逃婚,父皇一怒之下,就封了奕茗的宮殿,許是對這個妹妹好奇使然,讓她在其後數次的夜晚,偷偷地潛入這座宮殿,試圖發現,這位妹妹是否留下一些什麼,譬如說身世,是什麼樣的身世,讓父皇對她這樣重視,卻有放在宮外,直到十歲才帶回呢?
當然,第一晚,她粗粗找了一遍,除了一些珍玩飾物外,一無所獲,第二晚亦是如此,直到第三晚,她才在一個看似不起眼的花盆下的隔空欄里,找到一本手札,她起初以為是日志,結果後來才發現,寫的都是一些,很匪夷所思,實際卻行得通的東西。
雖然,記錄的東西很少,有些,哪怕記著,她都沒有辦法領悟,可血蠱和**這兩件,恰是她用了兩年就慢慢研習會的,而這血蠱和**確實是有效的,她的第一個試驗品也恰都是西陵夙。
不過,如今看來,奕茗在進宮之前,果然是與這國師有關。或許,也是因為這國師的緣故,皇甫漠才非要迎娶奕茗。
「罷了,觴帝如此前懼後憂,我也不為難觴帝。待觴帝研制成火藥,這些趕來的兵卒,不過是群龍無首之輩,正好供觴帝一試火炮的威力。另外,為了表示誠意,我會先兌現自個的承諾,而我就在這,靜候觴帝兌現承諾。」這一句話,不逼著皇甫漠做出抉擇,也等于是把自己撇開于這件事之外。
十二個時辰後,不管是觴兵贏,還是坤兵贏。對她來說,都將是真正的漁翁得利。
所以,她會盡快通知嶺南那邊,放天塹的觴兵經嶺南,來到洛州。而兩城地相去不遠,兼程的話,至多十個時辰也就到了。
有兵力,再加火炮的威力,觴帝自然不會選擇退避。
而眼下的形式,對皇甫漠來說依然是緊迫的,他匆匆離去,國師甫要帶奕茗一並離開,奕翾卻是攔在了國師跟前︰
「想不到國師對妹妹倒是憐香惜玉,既然如此,等到這一役凱旋,我會向觴帝請旨,將妹妹許配給國師,這樣,我就不用再擔心什麼了,雖然,女人的嫉妒是件很可怕的事,但,假若我妹妹的身份變了,我也就無需掛懷,不知國師意下如何呢?」
蕭楠沒有說話,他的手好像一揮,又好像沒有,但,奕翾卻是在這瞬間能覺到頸部一疼,她的身子一滯,蕭楠才緩緩啟唇︰
「我已解了他的血蠱。但,我亦能先控住你的反噬之痛。你記著,我要的,是這段時間奕茗的安然無恙,你做到這一點,我才會徹底讓你不必受這種反噬之痛。」
「你!」奕翾大驚失色,手下意識地模到胸前,里面系掛的墜子已然碎去,那些血色的液體隔著錦裙都能觸得分明。
「你不是我的弟子,偷用血蠱已經該死,我給你恕罪的機會,希望你好好珍惜。」蕭楠語音肅殺的說出這句話,轉身瞧了一眼蒹葭,手卻是替蒹葭整理了一下略微皺褶的裙衫,「好好保重。」
眼下,無疑,這里還相對安全。
而,對現在的蒹葭來說,只要她願意,區區一個奕翾應該傷不了她。
但,他怕的,就是蒹葭的仁善,因為,她不再是七年前,跟在他身邊的小丫頭了,再不會由著性子喜好去做一些事,一個人顧忌太多的話,不啻就會形成許多的軟肋。
所以,控住奕翾,是必要的。
說罷,他緊隨觴帝出去,駕著他馳來的小船,往行宮方向而去。
奕翾回過臉,睨向蒹葭,難道,這國師竟是奕茗的師父?可,在她看來,師父對徒弟又怎會是這種感情呢,瞧得出的,僅是那份曖昧莫名的情愫︰
「想不到呢,連觴國的國師都對妹妹有情。妹妹,別怪我,正因為,太多男人喜歡你,無視我的存在,甚至利用我,讓我只成了他們的馬前卒,所以,你讓我怎麼對你做到釋然呢?唉,不過現在你可以放心,我暫時不會再傷害你。因為,我想,即便你懂怎麼幫我解去反噬之痛,你都一定見死不救的。」
這話說得可真是讓人無語,蒹葭的眼楮仍是停滯在某一處,沒有說任何話,僅是繼續保持著他們進來時的姿勢,一動不動。
對于奕翾,無論記憶是否存在,她都沒有話再說了。
如今,她要的,是父皇平安。
哪怕蕭楠沒有脅迫奕翾,她也不會再讓奕翾隨意地傷到她。
所以,那反噬之痛,如果奕翾不再處心積慮做一些事,自然不會被傷分毫,所以,她當然不會再善良到愚昧地去解。
奕翾不再說話,只是吩咐人進來,帶奕茗出得囚室,在出囚室的那一刻,奕茗眼角的余光,卻還是不自禁地瞧了一眼西陵夙。
縱然,他迷戀上奕翾,是因為血蠱,可,真的放這樣一個大美人在跟前,難道,就不會動心嗎?
所以,原本,他就該是對奕翾動心的緣故。
咬緊嘴唇,她再不去瞧他,這個男人,不值得她繼續傷神。
她被帶到一間獨立的艙室,艙室外有士兵守著。雖仍是場監禁,環境卻比囚室要好太多。
十二個時辰,過得十分平靜,平靜到,仿似,這里根本沒有發生過昨日的爆炸,依舊是祥和的帝王會晤。
只是,她卻是曉得,越是暴風雨來前,看上去就越會平靜。
一早的時候,她看到,有船只朝洛州行宮而去,船上的人,卻是奕翾,玄黑的長袍,奕翾駐足站在船上,一如初見她時一樣。
在這樣的時刻,去往那邊,所為何事呢?
這些,不是她該多去關心的。可,確能隱隱覺察出,情況越來越不妙。
此刻,因著奕翾的離開,倘若到傍晚都沒有回來,或許,她該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果然,直到傍晚,奕翾都沒出現。
外面倒是起了風,風把海浪卷起,肆虐地隔了窗欞,窗紗都拂動得厲害。瞧著天色,好像又要開始下暴雨。
回想起來,抵達這里的時候,不也刮著大風,她在一眾宮人的攙扶中下得船去。
只是,行宮爆炸,千湄、鄧公公這些宮人怎樣,她卻是沒有辦法去知道的。
或許在行宮爆炸的那晚,便都沒有逃出。但,往好處想,若西陵夙顧惜這些宮人,一早讓她們躲在較為安全的地方,加上後來願意歸順的話,許是僅被皇甫漠囚著吧。
她伸手推開艙窗,遠處行宮前面的海上,早不見一艘樓船,行宮,也儼然恢復到先前的樣子,除了爆炸帶來的痕跡沒有辦法消褪之外,一切恢復如初。
看來,皇甫漠一早已如願控制住了形勢,只是,因著這突如其來的援兵,終究又將嚴陣以待。
「吃飯了!」隨著艙門被推開,玲瓏嚷出這一句,將那托盤沒好氣地往桌上一扔。
算來,這一日,她還是第一次用飯,倒是不覺得餓。而奕翾果然會用人,讓玲瓏給她送飯,明顯是讓她哪怕餓,都沒心思用下吧。
只是,她卻偏是坐下來,模索著端起碗,慢慢地用著,她不怕玲瓏下毒,世上也沒有什麼毒能夠傷到她。
因為,她的師父是蕭楠。
玲瓏見她竟是這般坦然地開始用飯,心下自是不悅,可礙著奕翾,又不能發作,只將那菜下意識地要去吐幾口唾沫,卻听得蒹葭問道︰
「給皇上送去飯了麼?」
「皇上?」玲瓏的聲音不啻是有些訝異。
這一訝異,恰是證實了她猜的,玲瓏並不知道西陵夙被囚著,否則,眼見西陵夙那般慘樣,又怎會繼續安然听命于奕翾呢?
「皇上在艙底,你不知道?」她反問了一句,繼續自顧自地模索著夾起些許的菜。
「你听誰說的?」
「不用我听誰說,就在囚的我的艙室里,有間密室,里面押著的就是皇上。玲瓏,這,你都不知道嗎?」
玲瓏顯見是起疑了,這,就是她所要的。
「若不信,你可以自己進去看,但,不知道,這密室,你的主人是否容許你進去呢?」蒹葭仿似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字字卻砸進玲瓏的心底。
「你吃你的飯,休想挑撥我和公主的關系。」玲瓏還是將一口唾沫啐進了菜里,這一啐,蒹葭只放下碗盞。
「我是不是挑撥,你自個心里最清楚。我也沒必要去挑撥你,你恨我,可,我並不恨你,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被人利用了,都還不知道。」蒹葭的語音里帶了唏噓。
是的,這話是真的,玲瓏的性子,其實太過單純,不適合宮廷,更不適合待在奕翾的身旁。
奕翾的心雖然未必是壞到徹底的,可,奕翾從小就是驕傲的公主,驕傲往往會在產生落差之後,做出一些傷害別人的舉動來,她擔心玲瓏,會否有一天終究被傷到。
譬如,血蠱,根本是奕翾不可能為玲瓏去做的,只有自己封的蠱才有效力,若玲瓏發現,還是得不到西陵夙的心,到時候會怎樣呢?
她不敢想。
作為蒹葭這個身份,她虧欠著窈娘、張叔,哪怕玲瓏害她差點死了一次,只救玲瓏這一次,便是兩清了。
也算是,為了那一人嗎?
因為,這條船,或許,很快就不會安全。
哪怕囚室會有暗哨口,船艙內卻未必是有的,再加上,短時間內,奕翾並不回來,待到回來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是以,頓了一頓,她看到玲瓏本來想掩飾的神色,再做不到淡然時,只從袖籠里取出一個瓶子︰
「這個給你,里面紅色的是解藥,藍色的是則是**。」
這個藥,是彼時,蕭楠離開時替她整理衣裙時,將這個瓶子從袖底擲到她垂落的手旁,由于速度極快,旁邊的人根本無法洞悉。
而她自然清楚是什麼東西,也清楚蕭楠的用意。
瓶子里僅有一顆紅色藥丸,剩下的藍色的藥量卻足夠讓這一艘船的士兵暈去。
玲瓏沒有拒絕,接過,復收了托盤出去。
夜色漸濃時,能听到,關于戰役打響的聲音。
這場戰役,打得比預料中要激烈,不遠處,那場戰火的硝煙將整座夜幕映得紅亮,那些紅亮的夜空下,能听到震耳欲聾的炮火聲。
這一刻,她走到自個的艙室門前,很容易地,就打開艙室,走到外面,她才算看清楚,船的周圍,總共有十艘左右的船只,但,每艘船能載人的數量有限,所以,這些,未必是奕翾所有的兵力。
縱然她不清楚,奕翾行的是什麼謀算,可她卻是清楚,如果說奕翾昔日只是一被人利用的馬前卒,那麼,現在奕翾的野心確是極大的。
這些野心是被利用後的反彈,也是壓抑下的刺激。
她不管奕翾的所為,她在意的,僅是父皇的周全。而眼下,這里將因著奕翾的野心,變得並不安全。
是的,奕翾的野心,加上一意孤行,最終,定會惹禍上身,被這場戰火波及。
不過,還好,很快她就會帶著父皇逃離到安全的地方。
四周,出奇的平靜,因為,假若玲瓏真要救出西陵夙,那麼,以玲瓏一介弱女的力量,必是要將船內的士兵迷昏,方會有勝算的幾率。現在,當她推開艙門,看到旁邊的士兵沒有一絲聲響地倒在地上,便知道玲瓏已然做了。
速度之快出乎她的想象,也讓她明白了,玲瓏對西陵夙竟是迷戀到了這種地步——哪怕不先去驗證,只起了疑問,就這般做了。
倘再加驗證,無疑,不僅耗費時間,也會令其後要救西陵夙出來變得不那麼容易。而,這般做了,萬一,西陵夙並不在囚室內,顯然,玲瓏賠上的,是奕翾的不容。
可,正是玲瓏的這份心,讓她得以實現她的謀算。
說起來,亦是她第一次成功的謀算——
在這戰火彌漫的海域內,奕翾不會傻到把船只連在一起,既然,奕翾曾帶著父皇來囚室,就說明父皇只會在這艘船上,畢竟,坐著輪椅,沒有相連的甲板,去往其他船只上,是頗費功夫的。
哪怕,這艘船上的士兵都人事不省,其他的船只也隔著一段距離,她仍是小心地查看了一下周圍,畢竟,對于這艘船,她是陌生的。
她的位置是在第二層的船艙,地下室則是囚室,所以,按道理,一層的艙室內該是奕傲的所在。
只是,不知道,現在的奕傲是否也被**所迷暈,源于,能讓整船的士兵被迷倒,無疑這藥該是下在晚膳中,所以,奕傲恐怕也是用了。
那麼,她想法子帶走奕傲,卻是危險的。
思緒中,她走下二層,直接步入一層艙室,果然看到,奕傲正坐在輪椅上,他的跟前是托盤,托盤里的飯菜儼然還沒有動過,听到她的腳步聲,奕傲轉過臉︰
「茗兒……」
只輕輕喚一聲,卻是讓她松下一口氣,還好,他沒有用。
「父皇,現在情況可能不妙,你先跟我走,好嗎?」
眼下,來不及解釋任何事,而她眼楮看得見,奕傲一早就察覺了,所以無需解釋。
「你快走,別管父皇!」
「不管怎樣,我不可能不管你!」
「三年前,你為父皇做了夠多,三年後,別再傻了!」
「不,倘若父皇還記得三年前,女兒做的,就該給女兒一個贖罪的機會。」
「那件事——。」奕傲終是噤聲,他看得懂,蒹葭眼底的執著,也明白自己始終仍是做不到坦誠,只轉了言辭,「三年前的事,根本不是你的錯,其實,父皇坐了這麼多年皇上,已經很累,這對父皇來說,更是種解月兌。茗兒,父皇可以跟你走,但答應父皇,不要再想任何的贖罪,好嗎?」
此時,同樣听得到,外面的炮火開始愈漸大聲,甚至還著一種嘯叫的聲音。
這種聲音,他不陌生。
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的手有些發冷。
而奕傲的話,和先前他說的,聯系起來,是有些不對勁的,蒹葭听得出來,但現在,她沒有顧及這些,只很快推著父皇朝艙外走去,進來時,她觀察過旁邊,系著一艘小船,這無疑給了她們希望,這里,離最近的堤岸不遠,以她的力氣,足夠帶著父皇到岸邊,眼下,只有遠離這些船只,才是安全的。
「父皇,我都答應你,現在讓女兒帶你走。留在這,女兒擔心,奕翾始終還是會讓父皇為難。」只說了這一句,她推著奕傲很快走出艙室,能看到那條小船還系在原來的船尾,在不算安靜的海水里起伏著,可此刻,突然從另外一面艙室也走出來兩個人影。
恰是玲瓏,她扶著西陵夙,而西陵夙仍是昏迷的狀態︰
「你給我的藥根本沒有用!你又騙我!你的眼楮——」
玲瓏顯然也意識到蒹葭的眼楮是看得到的,此刻,這雙眼楮平靜地看著她,語意淡淡︰
「如果沒有用,你以為你能這麼順利把他救出來?只可能是奕翾給他用的藥太多,醒來需要一段時間。」
玲瓏不再說話,只扶著西陵夙要下到船上,見蒹葭也要下船,只道︰
「你另外找船,和你一起走,目標更大!」
「要麼一起走,要麼一起都留下。」蒹葭說得很清楚,然後,只將輪椅推到船便,緊跟著,將奕傲扶起,手沒有松開,輕盈地跳到小船上,再將奕傲扶了下去,安頓好奕傲後,再返身,把輪椅一並拿到船上。
這一跳,玲瓏看得出,蒹葭的身手是不錯的,可她瞧不出,蒹葭其實除了輕功之外,再不會任何的武功。
但,只這些,也夠了,因為,玲瓏不再提出反對的意見。
僅是在扶著西陵夙到船邊時,有些不心甘情願地道︰
「扶他一下。」
畢竟她沒有蒹葭的身手,做不到,這樣輕巧地跳下去,再將人扶住。
「父皇,我們帶他走嗎?」縱然,她清楚彼時,父皇的所言該僅是一場演戲,可,仍是問了這一句。
因為,錯的,不只是西陵夙,錯的,更多的是她。
而父皇,疼惜她勝過一切,哪怕,被囚時,仍不想她涉險。對于這些,她能做的,僅是在以後,每做一件事前,都不任由著自個的性子。
「茗兒,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罷。」奕傲的話語,果然不出所料。
只是,在她伸出手,要去接西陵夙時,卻是猶豫的。
可,猶豫僅是短短的一刻,她便接著西陵夙,將他扶了下來,這一扶,他熟悉的氣息鋪面而來,他的身子這個角度下來,應該很重,可她扶著他,恰輕輕一拉,便是讓他下得船來。
她把他扶做到船尾旁邊的位置,除去船頭旁邊奕傲坐的位置外,也只有那個位置可以坐不劃船的人。
緊跟著,玲瓏迅速下到小船,玲瓏躊躇了一下,還是徑直走到船頭,執起一槳,畢竟,她曾經劃過船只,由她來掌舵,無疑是好的。
蒹葭略略猶豫了一下,仍是坐到西陵夙旁邊的位置,一起朝岸邊劃去。
快接近岸邊時,因為沒有那艘大船的遮擋,小船完全暴露在夜色里,她听得到,另外幾艘船上,值勤士兵隱隱的喊聲,只是,任憑那些士兵怎樣,小船顯然已經月兌離了他們的控制,加上,奕傲的身份是特殊的,也是曾經的錦帝君,奕翾未必敢明著吩咐下去,嚴加看管奕傲。這也導致了他們不知道該追還是不追,待到他們去回了奕翾,再做抉擇時,先機便是貽誤了。
此時,奕傲終是回身,瞧向那幾艘大船,在船頭,沒有看到另外一個他熟悉的身影,因著那個身影沒有出現,他的心底,驟然浮起不忍來。
畢竟,那也是他的另一個女兒啊。
被奕翾關在艙室里,他不清楚外面的情況,加上他的艙室靠著另外一面,自然也看不到早起時,奕翾船只的離開,只是,他明白,奕翾不容奕茗,所以,奕茗離開那艘船是對的。而他呢?
方才願隨奕茗離開,何嘗不是不想成為奕翾的束縛,也不想讓奕翾再借著他,去做任何的謀算。
包括,讓錦國復闢。
畢竟,今晚過後,奕翾擁有的這些兵力,在短時間內,重整錦國該是不難的。
而他這麼多年的帝王做下來,其實,很累很累。只因著稱霸天下的雄心撐著,只因著不想耗費了這麼多,仍是要放棄,才走到了三年前,犧牲了那麼多,最終,卻只是覆滅。
如今的他,再做不到一個帝王該有的氣魄,有的,僅是人近暮年的追悔和感傷。
「茗兒,翾兒對你沒有多少惡意,她只是太想為錦國出一份力,你,別怪她。」
「我不會怪她,畢竟人各有志,但,她如今這麼做,只怕,到頭來,反而讓錦國最後的兵卒都做無謂的犧牲。而我能做的,僅是不想讓父皇再出事。」
「茗兒?」
「快到了,父皇,我扶你上去。」說話間,船只已抵靠在岸邊,這一路行去,她用力地劃著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本來坐在她身旁的西陵夙,卻是在一個顛簸後,將頭靠在她的肩胛處。
而她竟全然沒有注意,直到此刻,才發現,原本在船頭劃著的玲瓏,恰好放下槳,回身,終是瞧到了這一幕。
她來不及去顧及玲瓏的神色,只將他推開,玲瓏就勢過來扶住西陵夙,她則走到前面扶起奕傲,奕傲在起身時,卻是回瞧了一眼那些湖面上停靠的船只。
「父皇,放心,這些士兵目前不會追來。」
奕傲的眉心一鎖,凝向她時,蒹葭復道︰
「父皇,奕翾不在,他們做不得主,眼下,奕翾雖然在觴帝那,可那里,目前是安全的,奕翾會平安無事。」
畢竟,不管怎樣,師父在觴帝身旁,奕翾始終是她姐姐,哪怕觴帝不仁,師父總是會照應的。
而至于奕翾和觴帝之間是否又達成什麼協議,不是她想知道的,是以,趁著這個機會,她必須帶父皇走。
「什麼?!」奕傲卻是陡然驚喚出這句,接著,在月華下,她能看到,奕傲的臉色大變,甚至,她扶住奕傲的手,都能覺到奕傲渾身在不停地發抖。
「父皇?」
「不!不!」奕傲的身子一個踉蹌,哪怕蒹葭扶著他,他仍差點站不穩。
「父皇,難道——」所謂父女連心說的是如此嗎?
而奕傲只輕輕說出一句,那一句僅蒹葭可聞,卻也是足夠了︰
「天威火炮根本是失敗的,會自毀……」
什麼?!
所謂的天威火炮,實際,根本是沒有成功過的?
然,父皇卻視若珍寶地藏著的原因,她無從得知。
只知道,眼下,陰差陽錯,恰是或將危及到奕翾的性命!
但,誰會想到,坤國會突然出現援兵!
誰又能想到,奕翾會去往觴帝那!
誰竟能想到,觴帝預備拿那批坤兵作為實驗呢?!
「父皇,您別擔心。」蒹葭頓了一頓,凝向玲瓏,道,「玲瓏,你幫我一個忙,我會讓西陵夙愛上你。」玲瓏的弱點在哪,她自是清楚,在這樣的時刻,也唯有這樣的交換,能讓玲瓏為她去做這件事。
「我憑什麼信你?」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嗎?奕翾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至多還有一個時辰,西陵夙就會醒來,而信與不信就全在你。」
「你要我幫你是麼?」
「此處,請你幫我把父皇找一處遠離洛州城的地方先安頓下來。」
「你要我帶著你父皇走,那你呢?」玲瓏的語氣是戒備的。
「我要去做另外一件事,所以,我父皇只能交給你!」
「不可能,我只能帶走一個人,我扶不動倆個人。」玲瓏斷然拒絕。
「有輪椅在,只要你力氣夠大,這件事並不難。」
「看上去,你處處為人著想,可,和你是姐妹的奕翾都容不下去你,可見你有多壞,不過,我如果幫你把父皇送到農家,到時候,你怎麼兌現你承諾?萬一,你轉過身來,又成了欽聖夫人,我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丫頭,甚至還可能被朝廷通緝。」
「我父皇被安頓在哪,只有你最清楚,我當然會去找你,你有我父皇的下落,還怕我出爾反爾嗎?」
「好,成交!」玲瓏答應得倒是爽快。
蒹葭回身,看著奕傲︰
「父皇,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你先跟玲瓏走,你在這,也幫不了什麼。」
「茗兒……」奕傲嘴唇哆嗦,從剛剛到現在,他的全身發冷,連話都說不出來。
全是他造的孽啊!
「呵呵,父皇,我不僅僅是為了奕翾,也是為了師父啊,師父是國師,如果真是那樣,我放心不下他。你知道的,師父對我很重要,我不能讓他有事!」蒹葭笑著說出這句,接著,再睨了一眼玲瓏,或者說,是玲瓏扶著的西陵夙,終是回過臉,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她的身形極輕,也是這一掠,她並沒有看到,本來在玲瓏懷里的西陵夙,他的鳳眸仿似睜開了一下,又仿似沒有。
只這麼掠去,以她的輕功,要很快抵達洛州行宮不是難事,困難的就是,那里,硝煙彌漫,雙方都有火炮,而,最終的那門天威火炮此刻,正緩緩抬了出來,在洛州行宮最高的山脈上,居高臨下地,準備向下發射。
之所以到現在才推出來,不啻是因為,只有現在,雙方的人馬廝殺正酣,而實際是,觴軍正慢慢地退去,也慢慢拉大和坤兵的距離。
留在戰場上的,只是觴軍中的死士,吸引坤兵全線壓進的死士,而那門天威火炮,因著它玄乎神乎的威力,在最高的山上發射,才能享盡天時地利。
蒹葭用了最快的速度從後山朝山上掠去,可,隨著第一枚火藥的發出,射中山下那群廝殺的士兵後,第二枚火藥也迅疾的發出。
此刻,她能瞧清,下面有坤國的士兵,而她現在沒有時間去關心誰是坤兵的將領,關心的,只是,佔據高山位置的那里,簇擁著更多的觴兵,是以,皇甫漠應該在那邊,所以,奕翾和蕭楠自然也該在那處。
因為,無疑,那處位置才是最安全的,借著天威火炮的威力,又有誰能攻上來呢?
而那處位置也是最能目睹如今山下,天威火炮帶來的威力。
可,這威力,或許很快就會變成一場劫數,她不知道,隨著第一炮的發射成功,劫數什麼時候到來,只知道,她越來越快地飛掠到山上,用傳音入密的法子反復說一句話︰
「快離開,天威火炮危險!」
蕭楠該是能听到她的傳音入密,只是距離隔得有些遠,听得或許並不真切,但也讓蕭楠朝她這邊望來,僅一望,蕭楠立刻眉心蹙緊,仿似低聲對身旁的皇甫漠說了些什麼,接著,皇甫漠仍是沒有任何反應。
果然,都是不信的。
她的身子已然飛到觴兵在山上的盤踞點,觴兵中有人發現,飛掠過來的她,才要采取動作,卻被蕭楠喝止,而距離越近,她不再用傳音入密的法子,只大聲喊著︰
「天威火炮會自爆!快離開那!」
她喊得很急,也很清晰,在喊出的剎那,她發現,那尊改良的天威火炮上果真冒出白色的煙來。
最可怕的事即將發生,但,卻並非是像著皇甫漠和蕭楠。
而是,那尊火炮驟然炸開時,里面還殘留的一枚火炮徑直朝左後方射來。
皇甫漠和奕翾的位置是在火炮的右邊,左後方飛掠來的,恰是蒹葭……
作者題外話︰今天還是老時間更新,但是,由于明天我會趕到北京去參加魯迅文學院為期半個月的培訓,所以更新的時間很不確定,我能保證的是,一定不會斷更的,各位,明晚12點前你們上來看一下,如果我能找到網絡,那段時間會更新,如果12點沒有更新,那麼,第二天一定是會有的,可具體時間,我實在沒有辦法確認。一切要等到了那邊,熟悉了學院安排後,我才知道,然後將更新時間重新固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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