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水很甜,這種甜從喉間過去,卻也只是那一瞬的甜。
不過,就那麼一瞬的甜,其實也足夠了,她從來就不是太過貪心的人。
今天是她的生辰,從現在開始,這份甜,該是會一直縈繞在她的齒間,伴她過完十八歲的生辰。
十八歲,如花的年齡,卻不再青澀。
鏡中的自己,穿著那麼鮮艷的顏色,倒是明媚的女子。
只是心境呢?是否還能尋回這份明媚?
轉眸,回身,橙橘和她走到竹制的宴廳時,那里,早坐了谷里所有的人。
每年她的生辰,都會有這麼多人共同陪她一起度過,今年自也不例外,而今年是隔了七年之後,再次回到谷中。
看著與席的眾人,除了蕭楠和香芒之外,其余人的神色都和七年前不盡相同。
橙橘坐在她身旁,只挑著喜歡吃的菜,卻是不多說一句話。
銀魚的臉色繃得緊緊的,連菜也不用,只自顧喝著酒。
赤砂以前很喜歡笑,如今雖然依舊笑著,但那笑,似乎全然不是為了她的生辰而笑。
奕茗坐在那,想倒半杯酒時,才發現,她幾案上的酒盞里,雖然裝滿了液體,但,那液體絕非是瓊漿玉液,不過是用谷底的野果榨出的汁。
她啜了一口,朝蕭楠瞧去時,蕭楠今日一反常態,沒有穿青色的袍子,而是著了一件淡金色的袍子,縱然戴了面具,卻是風姿卓越的。
而蕭楠沒有望向她,語音卻是很淡地飄來︰
「今日你的生辰,若醉了,這宴席可是要提前散去。」
「我才不會醉呢。」她嘟囔出這一句。
話雖這般說,當眾卻也不去拗他,只慢慢地啜著這些果汁,奇怪的是,果汁的味道縱然是酸甜的,卻和酒一樣,讓她竟是渾身慢慢燥熱起來。
這種熱一點一點從小月復那邊燃起,順著血液,一並地侵襲到她的四肢,甚至連她素來冰冷的手都開始熱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不是也越來越紅,只是有些惶亂地低下小臉時,能從杯盞里瞧到眼波的迷離,以及額上的汗意涔涔。
怎麼回事?
似乎好像不僅僅是酒。
「茗。」她听到他在喚她,好像覺察到她的不對勁。
「呃……」她干脆半趴在幾案上,這樣方能壓住些許的異樣。
思緒轉動間,很快她便意識到了,是誰在她的用酒力摻雜放了什麼東西,只是那樣東西,卻是能瞞過她的嗅覺和味覺,並且能讓她這樣的體制都抵不住。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顯然不多,那麼——
她略抬起眸子,瞧到,香芒朝她微微一笑。
「師叔——」
她喚出這兩字,香芒笑得更是和藹,起身向她走來︰
「果然還是孩子,只喝了點果汁,都出這麼身汗,讓師叔陪你去擦一下。」這一句話,有些突兀,可,在座的諸人卻都默然。
而不容奕茗推拒,香芒的手已然扶上她的臂端,輕柔地將她扶起來時,蕭楠眼角的余光清晰地能看到奕茗伏過的幾案上,是明顯的汗漬印出。
他的眉心緊鎖,對上香芒若有似無的目光,手心微微收緊間,只看到香芒扶著奕茗朝竹廳的後進走去。
從後進出去走不多遠,就是奕茗的屋子,香芒扶著她徑直走了進去,奕茗往桌旁一坐,本來緋色的衣裙已然被汗濡濕。
「師叔,我剛剛喝的到底是什麼?」沒有拐彎抹角,她直接問出這句。
而香芒之所以先扶她進來,不啻也是等她來問吧。
有些事,雖然部署了,卻終究還是要人去配合的,不是嗎?
「只是加了些長春草的汁液。你自然是嘗不出來的。」香芒果然並不隱瞞。
竟然是長春草!
對長春草,藥書里有過記載,那是一種烈性的**,亦只長于谷底的禁忌之地。
而那禁忌之地生長的,都為獨枝獨株,藥性霸道,貽害世人的植物,均由歷任谷主移栽進去,僅是為了保留物種,卻是不允許任何人再去采用。
所以,縱然藥書里有記載,因為禁忌,所以奕茗自然不會有機會識得,也不會去提防。
而她的體制雖能抗過毒藥、**,對**,卻是沒有任何抵御的。
然,香芒竟不惜去觸犯這層禁忌,只為了讓她飲下長春草的汁液。
畢竟,未晞谷中,無論誰觸犯禁忌,處罰都不會有所減免,並且是苛刻的。
「你師父並不答應雙修,因為,你不願意的事,他不會去做。可這是唯一的一條路,你是想讓你師父好起來,還是眼睜睜就這樣看他慢慢衰竭至死,現在,就全看你了,只要你願意,他不會忍心看你受長春草的煎熬。」香芒說出這句話,復睨了她一眼,「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希望。」
說罷,她不再留在這兒,只朝禁忌之地行去。
擅入禁忌之地,並采擷不該采的東西,所受的責罰,就是自行往種值毒物的千毒圃,自嘗一種毒草。
當然,也源于她是抵得住毒性的體制,所以,更是會嘗到毒草噬啃的痛楚——那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痛楚。
這種責罰,未晞谷的人都清楚,也正由于清楚,這麼多年來,才鮮少有人會去犯忌。
香芒走出竹屋,蕭楠果然也已離開了宴席,他站在門外樹蔭的暗處,香芒沒有避過他,只徑直朝他走去,行到他跟前時,她方緩了下步子︰
「是我給她下了長春草的汁液,你該清楚,這草的功效。」
他怎麼會不知道,縱然沒有真的看過,卻是從歷任谷主的札記里,知道這種禁草的習性。
這是**,亦是毒藥,萬一誤服,只有男女,方能解去藥草的毒性,否則,便會肌膚潰爛,痛不堪言。
奕茗是那麼愛美的女子,若是肌膚潰爛,她又怎承受得住呢?
可他呢?
即便谷里只有他和銀魚兩名男子,也唯有他對她有著別樣的情愫。
但,他不能用這樣一個理由去佔有她,再借著她的藥身,來讓他日益敗壞的身子繼續振作。
身為現任的谷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的身子。
香芒站在他跟前,並沒有立刻離開,他越過香芒,能瞧見並沒有關闔房間的,竹屋里的她,她依舊坐在那,卻是將手用力撐在桌沿旁邊。
忍耐長春草這種烈性的**,滋味是極其難受的。
他想走進去,可,卻終究是卻步不前。
她知道他就在門外,于是,更低下臉,不去瞧他,但,內心卻是在受煎熬的。
如果能換回師父的性命,那麼,犧牲一下自己的身子,有什麼要緊呢?
雖然她和他是師徒,此舉有悖常倫。
可,行醫者,本身不就是該普濟天下眾生嗎?
她為什麼自私到,連身子都舍不得呢?
思緒反復地斗爭著,她可以找無數的理由去說服自己將身子給他,但卻僅需要一個理由,就能讓自己的這些理由全部變得蒼白無力。
那就是,她做不到。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只讓她心底滿是沒有辦法遏制的內疚。
不,奕茗,哪怕做不到,都要去做,畢竟,他是你的師父,為你心甘情願付出了這麼多年的師父啊。師叔剛才都說了是唯一的一條路,可見,他口中的閉關或許不過是為了讓你好受的幌子!
況且,長春草的藥性如果不解除,那會全身肌膚潰爛的,自己這麼愛美,又怎麼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呢?所以,即便是借著他解毒,都好啊。
自個對自個在心里說出這句話,閉上眼楮,她的唇微微哆嗦,手卻慢慢移到自個的衣襟處,解開最上面的那根系帶,不用她用多少的言辭表達,都能傳遞出她願意的訊息。
而她臉上的神色,悉數落進他的眼底,他終是走到竹屋那,在她的身子猛然一驚,下意識朝後靠去時,他能瞧到她潮紅的小臉上,滿是恐慌。
「真是傻孩子,若雙修有用,谷里的藥身又不止你一人,再如何,我都不用選自己的徒弟雙修吧?我替你先封了穴道,十二個時辰內,你會沒有知覺,我也會為你去調配解毒的湯藥。」
封住穴道,是為了緩去作為烈性**對她的噬骨之癢。
隨著時間淡去,作為**的藥性減弱後,雖然他並不能確定,這長春草的汁液是否能因為她的體制所消除,只這段時間,也足夠他去臨時為她調配一種解藥。
「師父……」
她甫啟唇,聲音都因為克制,變得極不自然。
而他只是淡然的在面具後一笑,那笑聲透過面具傳來,是輕柔的,接著,他很快封了她的幾處要穴。
封下這些穴道,會讓她的感覺變得遲緩,但並不會影響她的行動,可縱如此,在封完她最後一處穴道時,他仍是打橫把她抱起,將她放到床榻上︰
「師父何曾騙過你,相信師父,現在,你好好休息一會,等睡醒了,師父會給你配來湯藥。」
雖然,今年的生辰這樣過,對她來說,無疑是種缺陷,可,總比在生辰的當日,勉強她去做一件她不情願,他不願意的事要好。
甫要離去,他忽然想起什麼,只從腰間解下那碧玉簫,放到她的手旁︰
「今年你生辰,師父也沒什麼好送的,這支簫本來早是你的,如今,就算師父正式贈予你,碧玉簫,長伴在身邊,對調理你偏寒的體制也是有所裨益的。」
這一次,是正式地將這碧玉簫贈送給她了罷。
她開始沒有知覺的肌膚似是能觸到那碧玉簫的沁涼入髓,只將那碧玉簫緊緊地握于手心。
而隱隱的,不知為什麼,在這月色初上的時刻,她竟有種不祥的預感。
然,這預感,很快變成了現實。
做完這一切,蕭楠驟然回身,走到門邊,在甫出門的一刻,他的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一陣絞痛。
這樣的情況並不是第一次,在這不數日來,愈是發作得頻繁起來。
也在這一刻,仍站在門外樹蔭暗處的香芒嘆了一口氣,方要過來攙他,卻見在宴廳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們回來的橙橘恰好出來,看到了這一幕,她急走了幾步,行到蕭楠身旁,即便焦灼,仍壓低了聲音,問︰
「主上,您怎麼了?」
「無礙。」
他聲音很輕,只就著她的相扶,並不再瞧一眼香芒,就朝他的竹屋方向走去。
而,還沒有走到他的屋子,旦見一守門童子急急奔來︰
「主上,有不明身份的人欲闖山谷!」
童子稟出這句話,垂首站在蕭楠、橙橘的跟前。
未晞谷素來是遠離塵世的一處山谷,並且早在蕭楠去往觴國出任國師後,便在谷前按著太極八卦載種著柳樹,若非沒有識得陣法的人,是根本不可能進得來的,更逞論闖谷?
「主上,您去歇一下,這事我來處理就好。」橙橘只說出這一句話。
卻看到蕭楠擺了擺手。
有些事,該來的總是會來。
哪怕,能藏得了一年,難道可以永遠的藏下去?
只是,他本以為,以一國的帝王來說,不該會如此在意。
甚至于,不會為了一名早宣稱死亡的嬪妃,再如此大動干戈,到邊境之地來。
然,越是想不到的事,卻越是發生了。
從坤帝突然更改秋狩的地點開始,注定,這一切,避無可避。
也注定,這是一場孽緣。
當他走到山谷的門口,看到西陵夙駕馳著駿馬,在破解八卦陣後,出現在彼端時,這位年輕的帝王,縱然,俊顏上仍帶著笑意,可那笑意,卻不會是一年前那樣雲淡風輕,反是帶著最犀冷的弧度。
這弧度似鋒利的箭一樣,隨著西陵夙薄唇的微微翹起,將周邊的空氣一並渲染至肅殺。
「爾等還不讓開,耽誤了皇上狩獵,爾等該當何罪?」西陵夙旁邊,是身著戎裝的禁軍都領,此時,那禁軍都領朗聲斥道。
「這里不隸屬任何一國,我們倒是不知道,這皇上,又是何處來的?」橙橘牙尖嘴利的說出這一句,身後,銀魚也匆匆趕到,他手上的那些銀白的絲線,隨時一觸即發地戒備著。
「雖然這里暫時不隸屬任何一國,但也請你們明白,如今是坤國獵場的獵物不慎跑進了你們的山谷,所以,按照坤國的律法,當然我們是進得的。」那禁軍都領說得卻是振振有詞。
雖然,誰都知道此處是未晞谷,也知道未晞谷的現任谷主曾是觴國的國師,但卻是沒有人會在這時提起。
「是嗎?只不知道,國主什麼獵物跑進了在下的山谷?」
「一只銀狐。」西陵夙啟唇,唇邊的笑意卻是愈濃,「本來,朕對這種牲畜,也並非是要趕盡殺絕,可惜,它咬傷了朕,若谷主不願意交出它,那,就休怪朕冒犯了。」
悠緩的語調,加上淡然的神情,和這樣殘酷的蘊涵卻是聯系不上的。
「若朕的到來,打擾了未晞谷的平靜,也只能說抱歉了。」
復加了這一句,西陵夙的眸光示意間,早有士兵推上火炮。
狩獵,豈需用火炮呢?
這,不啻是種威脅。
只是,這威脅,自然彼此都心知肚明。
蕭楠隱在面具後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一年前,當她說,想隨他回谷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是即喜悅,又忐忑的。
彼時,他也總以為,人定勝天,只是,這一年,流逝的不光是時間,也是關于這種信念的執著。
「若,谷內沒有國主要尋的銀狐呢?」問出這句話,晚風吹起他的袍衫,卻是淡金色的。
今晚是奕茗的生辰,所以,他沒有穿青色的衫袍,只是,這淡金的顏色,落進西陵夙的眼底,卻僅讓西陵夙眼底的寒冷,更濃了幾分。
「沒有朕的銀狐,那朕甘願受罰。可,這長了腿的牲畜,朕不信它還會逃得出朕的手心。」
西陵夙的笑愈濃,他一叱胯下的駿馬,徑直就朝山谷走來︰
「朕一個人進去,爾等在這守著!」
凌然地說出這句,他身上的王者氣息,渾然天成般,帶著睥睨一切的傲然。
他只行到蕭楠跟前,狹長的鳳眸居高臨下地睨著蕭楠︰
「谷主,這樣,總不會擔心,朕擾了未晞谷的平靜罷?」
其實,眼下,他哪怕功力不如從前,哪怕身子漸漸腐朽,可,要攔下西陵夙,甚至挾持西陵夙並非難事。
但,假若說,一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去攔下西陵夙。
半個時辰前,他會在躊躇一番後攔下西陵夙。
那麼現在,他竟是連攔阻的力氣,竟都是消失殆盡了。
一年前,他總以為,還能帶給她愉悅的日子,所以,毫不猶豫。
半個時辰前,他總以為,至少她能遺忘掉深刻進心里的影子,僅是還需要時間,所以,會稍稍躊躇。
只是,當在這半個時辰中,即便有長春草的烈性毒汁在先,即便香芒對她說過,雙修的法子能救他,他不能錯過的是,是她的掙扎,還有,在掙扎的間隙,不經意浮現出來的,是她根本沒有辦法忘去。
哪怕,那人曾傷盡她的心,哪怕,她甘願自毀心蠱。
臨到頭,心底的那些痛糾結在那里,能將這些痛紓解開來的,除了自個外,恐怕別人亦都是無能為力的。
現在,他該讓西陵夙進去嗎?
倘若說,最早,他怕她沉浸在恨里,傷到自己,那麼現在,在一年之後,他想,這些恨相對于日漸言不由衷的快樂來說,終究算不上什麼。
而,留在未晞谷,亦並非長久之計。
他不想,再假裝看不到,她的惆悵。
也不能,只顧及自己,卻忘記,可能會給她帶來的更大傷痛。
因為,他的身子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如果哪天撐不住了,這個世上,還有誰能代替他好好照顧她呢?
眼前的男子,可以嗎?
他凝向西陵夙,西陵夙的身後,那群禁軍無疑是擔心著他們帝君的安危,然,帝君的吩咐,確是莫敢不從的。
而,西陵夙竟提出獨自入內,能讓貴為帝君的他,行這樣冒險的事,是真的對奕茗動了心嗎?
姑且不論三年前的負心,在奕茗用另外一個身份進宮,得到西陵夙的愛,不亦是他曾經的希望的嗎?
他是一個男人,自然熟悉男人。
眼下,在西陵夙縱然涼薄的眼底,他能瞧到的,是和他仿佛的心境。
只是,或許,西陵夙並不會察覺,或者說,對這種情愫,刻意是會回避的。
「國主,谷內多瘴氣,國主一人進去,可是要小心了,若萬一中了瘴氣,加上谷內人丁稀少,殃及龍體就不好了。」這一句話,看似淡若清風地說出,卻隱隱含著威懾的意味。
只是西陵夙並沒有絲毫的怯意,俊美的臉上僅是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朕是天子,豈會懼怕區區的瘴氣?谷主,失禮了。」說罷,在蕭楠稍稍讓出空道時,他駕馳著駿馬徑直馳入谷底。
跟在蕭楠身後的銀魚最掩飾不住情緒,將手里的銀色絲線緊了一緊,卻被蕭楠的目光示意,只硬生生地再次收了回去。
未晞谷並不算大,谷內的竹屋又大多連成一氣,西陵夙馳著駿馬就這般進入未晞谷時,順利得只讓人以為會和陰謀有關。
可,她就在這谷里,今日,或許,已經嫁給了蕭楠。
他真是瘋了,為了一名女子,竟不僅改變狩獵的地點,還提前了狩獵的時間。
只為了,在十月十八日這一天,能到這來。又耗費了大半日的時間,破解那八卦的柳林,才來到這!
一年啊,說是不在意,卻時時想起她的一年!
哈哈,西陵夙,竟然會對一名女子上了心,只讓他覺得更加的憤怒起來,用假死來徹底月兌離他的桎梏,好,很好!
他用力一叱駿馬,仿似心有靈犀一般,竟是知道,在那幾座竹屋間,最靠近楓葉林的那座是她的。
隔了那麼段距離,他能看到,那竹屋里,床榻上,躺著的正是她。
他沒有任何猶豫,翻身下馬,只朝里面行去,真的是她,可,她身上緋色的衣裙卻是灼痛了他的眼楮。
而下一刻,一個人的動作更是灼痛了他的心。
橫刺里,蕭楠忽然復來到他的跟前,攔住他的去路︰
「這里,並沒有銀狐。」
蕭楠顯見是匆匆施展輕功趕來,他在面具後的臉色,因動用了功力,愈漸蒼白。
內心,卻是掙扎著做出這一舉動——
他怎麼可以,讓他進來,他怎麼可以,又去代她做了決定。
哪怕,她心底有的,僅是西陵夙,可,他若再是將這樣的她,交給西陵夙,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蕭楠,你是怎麼了?
他追進來的時候,只在心里質問著自己,難道說,壞去的不僅是五髒,甚至連神智都開始逐漸不清了嗎?
只這一攔,他能看到的,是西陵夙眼底騰起的怒意︰
「想不到,今日是谷主大喜的日子,倒是朕叨擾了。」
「無所謂喜與不喜,還請國主往其他地方去尋銀狐。這里,沒有國主的銀狐!」斷然地說出這句話,他攔住西陵夙的身影,復向前逼近了幾步。
「是嗎?可,朕怎覺得,那銀狐若化了人形,更能迷惑人心呢?」西陵夙薄唇中慢慢吐出這幾個字,「谷主,朕今日,若非要將這幻做人形的銀狐帶走,你又待如何?莫非谷主,願意舍這一谷的人于不顧嗎?當然,也包括未晞谷歷代谷主的墓地。」
西陵夙冷冷一笑,只擲扔出這一句話。
眼前的帝王,對這件事,全然是沒有冷靜的。
竟是不惜用未晞谷中其他人的性命,包括墓地做為押注?
只為了要得回一名女子?
從這句話里,蕭楠能覺到的是明顯的恨意,方才那些許不同的情愫竟是恨意?
再思及西陵夙方才言辭里的話,僅讓他覺到這其中,許是有什麼誤解存在。
這誤解縱然與他無關,卻總是與奕茗有關。
他甫要啟唇,然,在此刻,一陣錐心的疼痛席來,迅速地攫住了他的心房,他的手捂住心口的同時,西陵夙大臂一揮,只將他揮開于一旁。
他背抵靠在房門之上,曾經,名震天下的未晞谷谷主蕭楠,如今只是一腐朽之人,竟是連攔阻都攔阻不得。
只眼看著西陵夙大踏步進入屋內,而榻上的奕茗,雖然要穴被封住,只是少了知覺,人卻還是能活動自如,並且清醒,她顯然根本沒有想到西陵夙會出現,驚愕後,是迅速下榻,在他們的對峙間,僅是想避開眼前的男子。
但,看到西陵夙衣袖一揮,接著,是蕭楠痛苦地依在門上。
她沒有看清,西陵夙對蕭楠做了什麼,只知道,他又傷害了蕭楠。
從西陵夙出現在這里的那一刻開始,應該就是帶著恨意的傷害吧。
也正因著蕭楠的這一倚倒在門上,她沒有辦法只顧自個從後門避開,一滯間,西陵夙的手朝她的手臂抓來,沒有任何猶豫,她用手中的碧玉簫,用力隔開他的手,在他復要抓住她時,她奮力推開他,只沖到門口,扶住倚在門上,快要緩緩倒下的蕭楠︰
「師父,你怎麼了?」她的手扶住蕭楠,蕭楠卻是避開她的相扶,實際,也是避開她觸他的脈息。
「倒真是情深意重啊。」西陵夙的聲音繼續冷冷地響起。
「你又想怎麼樣?」時至今日,她再做不了一個戲子,只一個‘又’,他卻是听不明白的。
「是該朕問你想怎麼樣?朕說過,你若要死,命都是朕的!」說話間,他的手才要再攫住她的,卻被她再一次用力揮開。
「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這句話,幾乎是她拼盡全力才能說出的話,也是她一直想說的話。
既然父皇都能放下覆國的仇恨,她為什麼不能?
只要不再瞧見他,遠離他,哪怕,現在還放不下,終有一天,她是能坦然的。
可,他卻是不放過她?
竟然,只隔了一年,就出現在她的眼前,像一個噩夢一樣,原以為噩夢醒時,一切,都會好起來,可,現在呢?
她怕他,她真的怕,怕想起那些傷痛,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去報復。
她不想,她不要!
畢竟,這種報復的源頭,是她自個曾經釀成的苦酒!
而,為什麼,他就不能放過她呢?
此刻,他又想來傷害她的師父嗎?
是不是,所有對她好的人,他都要悉數傷害殆盡才罷休呢?
「沒有任何關系?」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從齒縫間說出這句話,隨後,竟是又笑了起來,「好,那朕就把這未晞谷徹底毀了,也包括你的師父,看你是不是願意和朕再繼續有一點關系。」
「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她瞧見西陵夙朝蕭楠走近,只伸開手,擋在蕭楠的跟前,「你別逼我!」
這一擋,她掌心握著的那支碧玉簫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眸子︰
「朕逼你?蒹葭,明露,奕茗?究竟是誰逼誰?你如果要和他走,一年前,就該清楚明白地告訴朕,而不是用假死的法子來躲避朕,朕最厭惡,最容不得的,就是被人欺騙,你觸及了朕的底線,讓朕怎麼放過你?朕給你一個選擇,現在,隨朕回去,還是,讓這些人都給你殉葬!」
在這一刻,他想到的,僅是她用假死來欺騙他,離開他,卻不是彼時,她對他可能有的利用!
「茗,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要有任何顧慮……」身後,是蕭楠很輕的話語,這話語,她听得出來,也听得真切,蕭楠眼下的身子有多糟糕。
她是可以沒有任何顧慮,繼續沒心沒肺下去,可,縱然能那樣,她卻是做不到。
這里的所有人,都曾經伴她度過那端最純粹的日子,包括這一年來,即便因著蕭楠的身子,對她有過罅隙,卻都是沒有對不住她的。
所以,她怎麼可以輕飄飄地,沒有顧慮地,看西陵夙再次傷害到他們呢?
「好!我跟你回去,但有一點,從今以後,你別再用任何人的性命來脅迫我,未晞谷,在你當政一日,就要確保這一隅的安寧!」她干脆利落地說出這句話。
「你以為,還有什麼資格和朕談條件嗎?」看著她身上這襲紅色的嫁衣,他只恨不得將她撕爛,卻沒有想到,她竟還真的和他講起了條件。
他是誰,他是西陵夙,坤朝的帝君,不過是不想讓自己曾經的女人隨意背棄他,竟還讓那個女人不知天高地厚和他談起了條件,她真以為有這資本嗎?
「如果你要我隨你回去,這就是我的條件,不管我有沒有資格,你若想要我隨你走,就必須承認這個資格。」
「茗,未晞谷的安寧不需要你來去做這種妥協!」
蕭楠的手在此時,想要抓住奕茗欲待抽離的手,卻終是在半空中滯了一滯。
除了奕茗之外,沒有人能听到他說出這句話,因為,他用的是傳音入密心法。
而奕茗也用這種心法來回他的這句話︰
「師父,我和他之間的事,總歸要做個了斷,才能結束。我原以為,過了這一年,能忘記一些什麼,可,我還是放不下,忘不了。當年他負我,如今,我是否也負他一次,算是扯平呢?」
「茗,你真的能做到去負一個人麼?」
「師父,我不知道,這個劫,我總歸要靠自己走出來,逃避卻不是辦法,但,師父的身體——」
「今天是你的生日,師父答應你的事,有哪一件沒有兌現過呢?你是相信師父的話,還是香芒的話?」
傳音入密,說的話,很快,也很直接。
而這一句,她卻是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按著道理,她該相信蕭楠的話,可香芒畢竟也是重視蕭楠的,又怎會無端地去咒呢?
包括今日,明顯是香芒迫不得已的所為。
「茗,你中了長春草地毒液,若現在隨他去——」
「師父,無所謂,相比心來說,其他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師父的身體——」她沒有任何猶豫打斷他的話。
真的,沒有那麼重要嗎?
或許,僅是說明了,她的身子,只要是駐進過她的心的那一人,才能要嗎?
即便,是恨,她卻不會從心底去排斥。
不過是,他的這個傻徒弟,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而他,很快,心絞痛得,連傳音入密都用不了,只是,他不會讓她發現︰
「師父會閉關三個月,待到三個月,你若好好的,便會知道,師父沒有騙你……」
接著,他的手扶住室門,能瞧到,即便才這會功夫,西陵夙見他們沒有說話,想必也是料到了,他們在用另外一種方式溝通,此刻,西陵夙眼底的慍怒,終究是化成了嫉妒,當一個男子懂的嫉妒,無疑,只能確鑿地說明他是愛她的,哪怕先前的那些恨,亦是源于愛的由來。
可,這份愛,若加上過去的傷害,能長久嗎?
這些,他已無力去想,在身體快要撐不住的那一刻,他看到,西陵夙再控制不住,伸手,把奕茗狠狠拽住,擲扔到馬背上。
他的下手看上去很重,擲上馬背地時候,蕭楠卻是看得清,力道的放緩。
如此,他是否能心安呢?
看著她幸福,是他最想要的,而這一次,是她自個的選擇。
在全身的直覺被痛楚吞噬的剎那,香芒終是走了出來,將蕭楠攬住,她沒有去禁地,即便違了谷里的規矩,她寧願在這之後受更大的懲處……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西陵夙從來不會這麼粗暴地對待一名女子,這一次,他的粗暴卻顯然是用在了奕茗的身上。
當他駕著馬,只把奕茗當做獵物一樣,沖出谷底時,銀魚、橙橘、赤砂縱然是吃驚的,可,沒有蕭楠的吩咐,她們不能輕舉妄動。
僅能眼看著西陵夙帶著奕茗,在禁軍的簇擁中揚長而去。
西陵夙發了狠地將皮鞭抽在馬的臀部,那駿馬奔得很快,而他眼角的余光,不可避免會看到那襲紅色的喜衣,只讓他慍怒地把馬後系著的一張銀狐皮悉數兜在了她的身上。
是的,這次秋狩,他確實捕捉到了一只銀狐,在宮人獻上那完美的銀狐皮毛給他做冬裝時,他只是隨手扔在了馬背後,想不到,今日,倒也成全了銀狐的傳說。
他就這樣帶著奕茗回到秋狩的營地。
這次秋狩,他沒有帶任何的嬪妃,所以,營地內,除了宮女外,並沒有一名女子,而他下得馬來,不讓任何人攙扶,只將包在銀狐皮里的奕茗一並拽了下來,倒抗著,步進了營帳。
營帳里,伺候的是眉嫵,當她瞧到眼前這一幕時,是微微驚訝的,但很快上得前來︰
「皇上,可要香湯沐浴?」
「將這個狐女給朕好好地洗干淨!把她身上的骯髒都給朕洗干淨!」
「是。」眉嫵听著這句話嗎,更是訝異,當她看到所謂的狐女臉蛋的時候,更是驚訝地半天才回過神來。
竟是那麼相似,先前早薨逝在洛州的欽聖夫人。
而西陵夙的吩咐她當然不敢忘記,只吩咐宮女上前,很快在帳篷的沐浴間里放好溫水,扶著奕茗進入木桶內。
她只將碧玉簫牢牢地抓著,卻沒有反抗,不是因為渾身的知覺仍是滯緩的,一半是源于心底仍滿滿都是蕭楠的病體,一半是為著耳邊剛才清晰听到他說的話——
骯髒的身體?
難道,他以為,在這一年內,她和蕭楠的關系是骯髒的?
那,他呢?他和那些嬪妃的關系就不骯髒嗎?
憑什麼以他的行徑來揣測她的呢?
心里這般想時,她更意識到了什麼,把她洗干淨,是想要這具骯髒的身體嗎?
男人,原來,都是這樣。
得不到的,才是好的,所以,她才能讓西陵夙這般的慍怒。
得到了呢,是不是會棄若敝履?
好啊,她反正也中了長春草地藥汁,天知道,十二個時辰之後,是否能自動藥效失去,所以,他既然要她的身子,她拿他來解藥,不是各取所需?
骯髒,是,她是骯髒!
她能覺到自個的手在瑟瑟發抖,也能覺到,帳篷外又響起西陵夙訓斥宮人的聲音,听不真切,卻是知道,那名宮人今晚點的燻香不合他的心意。
不過是場骯髒的索取,又何必怪倒燻香的身上呢?
她任由眉嫵和宮人洗刷著她的骯髒,只在唇邊,勾起泠泠的笑意。
作者題外話︰明天晚上有一個聯歡,可能回來會晚,但更新是一定會有的,各位別等,第二天早上起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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